拿下四川兵工厂,立了头功、得到重奖的24军混成旅旅长石少武,天一黑就周身都开始“痒”起来。在这个夜晚蹒跚走近的时候,不耐寂寞的他,带着他最为信任的手下第一团团长,也是绿林出身的柳如寇,出了鼓楼南街刘文辉送他的那幢公馆的黑漆大门,一人骑一部洋马车(自行车),很洋盘地径直去了座落在成都东大街上的“如是来”,那是一座有名的赌场兼妓院。
天刚擦黑,这是成都最热闹最富有风韵的时分。虽然前天才打了仗,24军从29军手中拿下了四川兵工厂,死了不少人;局势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双方都在调兵遣将,准备大打。但大打毕竟还没有发生,居住在天府之国最富庶的川西坝子上的省会成都城里的成都人,是享受贯了的。好些人都是抱住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态度,哪怕身上有两个小钱都要去进酒馆饮酒、进茶铺韵茶、听川戏……
他们两骑着“洋马”走在街上,沿途而去,根本感觉不到一点战争逼近的气氛。他们两都换了便装,相信没有人会认出他们。从鼓楼南街到东大街,感觉到处都是乐陶陶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微醉的、懒洋洋的温馨。大街小巷里、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已经开始陆续掌灯。灯笼、油壶子灯、电石灯还有少量的电灯,在越渐黑起来的夜幕中闪闪烁烁。像一双双诡诈的眼睛在前方眨动,似乎在告诉他们,这个夜晚藏有好些秘密,有好事情在着他们去。一路上,长街两边,“梆、梆、梆!”打锅魁的声音和挑着担子、敲着竹梆而来卖蒸蒸糕的、卖担担面的小商小贩们……这些熟悉的形象、熟悉的吆喝声,不断撞进眼帘,声声入耳。
所过之处,“安乐寺”、“华华”是两家有名的茶馆,早已是人满为患。这两家茶馆最近因为请了川剧名角陈书舫、洋琴大师李德才,还有有“成都金嗓子”之称的李月秋分别到场唱川戏,打洋琴,用哈哈调唱清音,因而,生意格外的火,茶馆的身价也在一夜之间倍增。
洋马(自行车)当时在成都,是少之又少的稀罕物儿。当石少武同柳如寇一人骑一辆洋马,前后相跟,一路而去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指着他们议论纷纷;更有好些半截子幺伯,嘻哈打笑地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一程又一程,他们两人成了一路上的风景。石少武并不想这些半截子幺伯跟着跑,他私心期望能引起这个时候上街的摩登(时髦女郎)、小姐、漂亮的女学生的注意。直到有人认出他来,指着他惊呼:“那骑在洋马上,戴博士帽的那个人,不是石少武是谁?!”站在一边看稀奇的人们,其中当然还有年轻女子、摩登、太太等一听,马上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吓得三魂掉了两魄,跑得飞快,跑得飞叉叉的。
石少武和柳如寇,是成都一对有名的宝气、烂滚龙。特别是石少武,仗着他是刘文辉的干儿子,无人敢惹,平素间胡作非为、估吃霸賖;他特别好色,**人妻女无数,无罪不作,成都人,对他是又气又恨又怕,闻其名无不赶快避之,如避瘟疫。看有人认出他来,惊呼一声,街上牵群打浪的人,顿时如鸟兽散,石少武和柳如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轰地一声枭笑起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喜欢人家怕他们。
他们骑的“洋马”是英国名牌“三枪”。一路上,在路灯微弱的光照中,他们自行车的轮子一闪一闪的,两个“宝气”的模样也隐约可辩。两个人头上都戴顶博士帽,腰上暗插手枪。石少武身材高大,四肢也还匀称,西装革履,跟在他身后的柳如寇着一件宽袍大袖的短褂。两人的打扮不伦不类,很像是后来电影中演俗了的日本汉奸。石少武样子不怪,但不经看。如果细看,就会看出他满身的匪气和流氓气,青白脸,吊梢眉,额上有道明显打架留下的伤疤,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下里看,转得猫头鹰似的。柳如寇奇丑无比,身矮背驼,一脸的大麻子,人称柳大麻子。
这两个人都很有些出处;都不是善良之辈,等闲之徒。
石少武原是川南屏山县新世镇上一个有名的二流子,烂滚龙。他自幼无父母少教育,跟姐夫姐姐过日子。本性使然。他小小年纪,身上就表现出了匪气,及至到了十四五岁,已然流氓成性,而且无师自通的认准了一条真理:只要拳头硬,敢于拚命,成了歪人,无人敢惹。长大后,他身高力大,一身横肉,整日茶馆进酒馆出,提劲打把,日嫖夜赌,估吃霸賖,心毒手狠;凡通天巨匪的特点都已具备。十七岁时,他认识到独木难成林,这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当地的屏山县哥老会,“嗨”(当)了老幺。
哥老会又称袍哥。本来是清朝入关定鼎北京之初,发源于东南沿海一带的反清复明组织,头目陈镇南,主要在三教九流中发展组织,这个组织到后来在四川发展得最为庞大。哥老会中鱼龙混杂。历史上也起过些进步作用,比如辛亥革命前夜,当有四川屠户之称的川督赵尔丰镇压四川保路运动,引发了全川爆动之时,四川的袍哥组织就坚定地站在革命一边,同赵尔丰斗争。其中最著名的袍哥大爷,如新津的侯宝斋等,曾率部同清军作战,并包围了成都,将成都围得铁桶一般,直接左右了四川的政局,也最终造就了赵尔丰尸首两异的局面。但是,象袍哥这种具有两面性、人多为强狗多为王的组织,更多的时候容易发展成匪。而且,这种组织的性质注定了豪勇善斗就是人物英雄楷模的模式。因此,象石少武这样的人也最容易在这样的组织中找到适合的土壤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大放异彩。十九岁时,节节上升的石少武已经“嗨”上了三爷位置。不久,他与屏山匪首陈吉拜把,结为兄弟并正式当了土匪,不时打家劫舍甚至杀人,他比陈吉有过之而无不及。石少武胆大妄为,枪法过人。他白天举枪打从头上飞过的飞鸟,说打头不会打尾;夜晚打五十步外香烛上的火星,从不失手,因而众匪拱服。二十岁时,他竟敢大白天拖一股匪,袭击沐川区公所,抢走了几十条枪,轰动了整个嘉定(现乐山)地区。
沐川县政府仓惶失措,急忙报知省府。沐川县政府接到省府命令,立即在县里四处贴榜,悬赏三千大洋捉拿石少武;月余后没有任何结果。省政又下令,让嘉定府民团汇合当地团练,拉队队伍进山搜捕石少武。石少武在当地无法存生了,这就带着他百把人的队伍流窜于川南的深山老林中,游动于屏山、马边、沐川、犍为一带;甚至一度靠近了嘉定府,声威更大。当地政府没法,只能采取将他封在山上,只要他不下山祸害就行。
然而,石少武的师傅、匪首陈吉却没有他那样幸运了,也没有他那样大的本事;第二年初,陈吉被五通桥竹根滩团总余秋湘率队包围击毙,砍头后将头放在吊蓝里,挂在城门洞上示众三天。
石少武闻讯大怒,决心取余团总的头为陈吉报仇。屏山县团总余秋湘有人枪近千,是附近几县区的联保主任,实力很大,防范也严。被围在山上的石少武,要取余秋湘的头,谈何容易!
四川乡间有个习俗,即赶场。三六九,二四七都是乡镇上的赶场天。乡下农人全靠赶场这天到附近的集市上买进卖出,这是四川乡间历史上普遍沿袭的贸易方式。赶场,对四乡八村的农人是一桩大事,赶场这天,任何一个乡场上都是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五通桥是个水陆码头,素有小杨州之称,是嘉定府的咽喉要地。城不算大,但风景清幽亮丽。一道河面不算宽阔,但河面平缓水很深,水质也好的河流,波光粼粼地穿城而过。两岸长满了一把把大绿伞似的黄桷树。五通桥这条河,像道绿色长廊,一直延伸到十里地外的嘉定府,汇入嘉陵江。
五通桥这样的水陆码头,是上天的恩赐,可遇而不可求。码头上停泊着巨桅高耸的大船,每天从早到晚,如蚁的搬运工们,从船上卸下从自流井运来的雪白的上等井盐、涪陵的榨菜等等四川各地特产名产;再往船上装上本地夹江的宣纸,嘉定大米等等运出去。
五通桥的赶场天,热闹和气势都非一般乡场可比。前街后街、正街偏街无不杂声盈耳,人群熙攘,集市繁荣。
那是一个赶场天,龙头大爷余秋湘照例一早就带了两个背枪小兄弟,去了临河的“枕流”茶馆吃讲茶。所谓“吃讲茶”是这样的:在四川农村,邻居角孽(吵架)、家中子女不孝、妯娌不和等,当事人都得等到赶场天去找当地最管事、最有权威的人评理。而当地最有权威的人往往是舵把子、联保主任类。他们往往是往茶馆里一坐,一边喝茶一边替人断理。有言:“说得脱走得脱,说不脱来把茶钱付”。请当地最有权威的人评理,一般都需双方当事人到场,输了的付茶钱,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这个夏天的早晨,龙头大爷余秋湘带着两个背枪的兄弟伙进了“枕流”茶馆。一进“枕流”,就只听这边喊,“余大爷,请这边坐”,那边喊,“余大爷的茶钱,我给了”,一副争先恐后的样子,让龙头大爷余秋湘很受用。在四川城乡,进了茶馆有没有人招呼,争着付茶钱;招呼人的多少,争着付钱人的多少,决定了这个人的人缘好坏、威信大小、社会地位高低。
余秋湘个子不高不矮,身穿白府绸对门襟衣服,下着一条肥腿黑绸裤,人长得白白胖胖,显得富态;四十来岁,肩上斜背着一只德国造驳壳枪。这种枪威力巨大,可以连续二十发,俗称手提机枪,枪把上飘着一绺火焰似的红樱。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兄弟伙,也背的是这种手枪,只是比他年轻许多,也精干许多,前后不离左右。余秋湘是个笑面虎,在一片争先恐后为他付茶钱、请余大爷这边坐的声音中,他拱起手来,笑着,四下点点头,表示情领了,却又并不进去,而是在茶馆外的坝子里寻了张临河的茶桌坐了。“枕流”茶馆逢赶场天,因为吃茶的人多,装不下,就得在茶馆外面的敞坝上放些桌凳,算是茶馆的延伸。夏天在敞坝里吃茶,远比茶馆内舒服。余秋湘之所以选中这里,不仅因为舒服。这里视线好,临河,空气清新流通,身边有株虬枝盘杂的大榕树,像是张开的一把油绿色大伞,坐在树下吃茶荫凉、清静;更主要的是便于工作,请他断理的乡人马上就要络绎而来;他为乡人们断理,一直要进行到下午才得完。还有,万一遇到不测,也好抽身或对付。
龙头大爷余秋湘带着他的两个兄弟伙,刚刚围桌坐下,掺茶的幺师已风一般而来。幺师左手捧一迭泡四川盖碗茶的三件头:铜质的茶船和茶碗、茶盖,重重迭迭小山一般高。右手提一把在老虎灶上被烟薰火燎得黑鸡婆似的硕大沉重的铜质茶壶。幺师走近前来,一声“余大爷早!”话未落音,叮叮当当声中,三只黄澄澄的铜质茶船已稳稳当当落在桌上,转了转,正对在三个人面前;变戏法似的,顷刻间,三只景德镇产白瓷红花茶碗骑上了茶船。幺师这就顺势将身子往后一仰,右手缓缓抬起时,一道冒着热气的鲜开水,从大茶壶那弯弯细细长长的壶嘴里一喷而出,端端注入茶碗中。细看,余大爷茶碗中的茶叶不同一般,是蒙山顶上的雨露茉莉花前茶。茶碗中的茶叶,在鲜开水的冲激下打旋跳舞;就像是多个芭蕾舞演员,踮起脚尖,轻盈地跳起舞来,一阵幽香随着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就在幺师将微倾的身子一收之时,只听叭嗒叭嗒声中,幺师伸出一根幺指拇,已将搭在三只茶碗上的茶盖依次一一扣好。然后,幺师左手托起顶到下巴、小山一般高的茶碗茶船茶盖三件头;右手提起沉甸甸的黑鸡婆似的大铜茶壶,在杂声盈耳中,在这里那里都在呼叫的泡茶声中,一边答应“来了!”一边风一般而去。
第一个前来请龙头大爷余秋湘评理的是一对婆媳。婆婆述说儿媳不孝,儿媳却说婆婆虐待她,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待这一对婆媳冗长的述说完了之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也有些热了,围的人也多。余秋湘将戴在头上的博士帽揭下放在桌边,开始评断。
余秋湘断理公道,口才也好,让簇拥在四周的听众,一个个心悦诚服不断叫好。
就在联保主任、龙头大爷余秋湘开始给一对扯筋角孽的邻居断理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一个头上戴顶烂斗笠的小伙子阴悄悄地挤了上来。露出半边脸的烂斗笠下,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小伙子用一双贼眼恶恨恨地盯着正在显示口才,给人评理的余秋湘;一会儿又闪电似地朝四周看看,似在观察路径。
这就是从山上下来,趁赶场天混进五通桥,混进“枕流”茶社人群中,欲寻机杀害龙头大爷余秋湘,替把兄陈吉报仇的巨匪石少武。
这种机场是司空见惯的。因此,坐在余秋湘身边的两个背枪团丁,完全放松了警惕,似乎他们也为龙头大爷余秋湘的精彩评断吸引,虽然他们并没有忘记将手按在枪盖上,一有风吹草动,随时都可以出枪射击;但石少武看出来,这两个负有保护龙头大爷责任的团丁,不过是在做样子。
“张二娘!”只听余大爷在问,“你说隔壁王二爸欺负你,牛总是不拴好,让他家的水牯牛吃了你家地头的菜,而且总说不听。你就从竹笼里捡回些笋壳,刮些笋壳毛抖在菜上,让王二爷的水牯牛吃下去,弄得水牯牛开不得口吃不进东西,把王二爷的水牯牛整疼了,是不是?”
“是到是。我给王二爸打了好多回招呼,他就是不听,我这样做也是没法!”张二娘长得干瘦精干,承认了余大爷点到的都是事实,口气却是无奈、有理的。
“张二娘,你这样阴倒整就不对了,有理都变成了无理。他不听吗,你不晓得赶场天来找我余大爷断理?”
张二娘不说话了,只是嘟起嘴。
“王二爸,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要说的她都说了。”看来,王二爸是个不善言词,怕官的农民;四十多岁,嘴上拗根玉石烟嘴的竹烟杆,头上包张白帕子,黧黑的脸上,一条条皱纹很深,王二爸将头搭起。
“王二爸,你家的牛总是不拴好,去吃了人家张二娘家地头的菜,给你说了,你还不听,你就是你做得不对。啥事都有个因果。张二娘将笋壳毛抖在菜上,整你的牛,当然不对。但起因在你。你说是不是?”看王二爸搭起头只抽烟不开腔,余秋湘这就加重了语气,“俗话说,男不和女斗,况且起因是你王二爸不对。既然这个样子,你王二爸凭啥子还要人家张二娘赔你的牛药钱呢?人家还没有让你赔她的菜钱就是对的!”
张二娘一下来了情绪,正要开腔,只见龙头大爷余秋湘将手一挥,看了看围在周围团转的群众,开始下结论:“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两方都做得不对。王二爸喃,不该放牛去吃人家张二娘家的菜,况且说一次不听,说二次不听。张二娘也不该阴倒整,抖笋壳毛在菜上去整人家的牛,把人家的牛整病倒了。这事,就算了,都不对,两方扯平。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大家都做好邻居。我这个评判,你们两个服还是不服?言语一声。”
“对的,是这个理。”周围团转的人都说,“余大爷评断得好,一碗水硬是端平了的。”
张二娘见风使舵,“余大爷评断的还有啥子说的喃。”王二爸跷起脚,在草鞋上磕、磕地叩了叩烟袋,说,“要得。”
看来,这堂讲茶又吃完了。
“余大爷,我也请你给我断个事!”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沙声沙气的声音。余秋湘循声望去,只见人背后闪出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破衣烂衫的小伙子。小伙子慢慢抬起头来,一顶又大又烂的斗笠下,露出一双阴鸷凶狠的眼睛。
“呀,你是?”余秋湘认出了石少武,惊骇不巳间,“砰砰砰――!”这时,石少武已经出枪,对准余秋湘和护卫他的两个团丁开枪了。
石少武将余秋湘打成了一个血筛子,当场倒在地毙命之间,又挥枪将余秋湘身边的两个保镖打死。“枕流”茶社立刻大乱,被打惊了的人群,奔走呼号,争相逃命。枪声一起,这里那里,到处都有人在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立刻,相互影响,让热闹非凡,拥挤不堪的五通桥崩山似的大乱起来。大乱中,石少武从容脱身逃去。
石少武的匪名在川南大震。事情惊动了省政府主席刘文辉,他将时在叙府当川南清乡司令的五哥刘文彩专门请到成都询问详情。
“老五。”刘文辉从不叫年龄大他两岁的刘文彩是哥,只是直问,“这个石少武究竟是个啥样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五通桥那样的大地方将余团总杀了,了得!”
刘文彩对石少武的根根底底都摸得清,就给六弟讲了。
听了老五的话,刘文辉略为沉吟,在地上踱着方步说,“看来你说的这个青勾子娃娃石少武还不简单,他还不是那种一般的鼠窃狗盗之辈。这样的人有两面性。这样的人讲义气。弄得好,他可以为你提着脑壳去耍,去冲去杀去死,决不拉稀摆带;弄得不好,就要话说了!”“要话说”的意思是难办。
听了六弟的话,刘文彩那张略显浮肿的青白脸上满是对六弟的崇敬之情,点点头。心想,六弟之所以时间不长,势力飞涨,当了24军军长还兼了四川省政府主席,其高明之处、也是过人之处,就在于善于识人用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他对六弟下一步如何对待石上少武,已然估摸到了。
“这样!”果然,刘文辉想了想说,“你这个叙府清乡司令,千万不要带队伍上山去清剿他。你替我带一个话回去给他,就说我刘文辉请他石少武上省来,我要亲自同他见见面谈谈话。我保证他的安全。”
“他敢上省来吗?”刘文彩满怀疑虑,“他一个声名昭彰的巨匪,现在又杀了余团总,到处都在逮他。他跑还跑不赢,躲还躲不及呢,他敢上省?他敢来见你一个堂堂的省主席?他这岂不是与虎谋皮?”刘文彩小时候因当过老六长时间的伴读,算个半文盲,但记忆力不错,记得一些课文,但对好些词意的掌握都是囫囵吞枣的,却又爱在人前显能,不时掉文。
掉了这句“与虎谋皮”的文,刘文彩又觉出不对。怎么能把六弟、堂常的省主席刘文辉比作老虎呢?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好在刘文辉毕竟与他是亲兄弟,知道他的水平,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也不点明。老五辞不达意;说穿了怕“老五”难堪,他们兄弟感情很好。
“我说老五,你这就不懂人了不是?”身着长衫的省主席刘文辉说时将宽大的袍袖一甩,“我谙他会来的,信不信?我这里再亲自给石少武写封信。”说时,走到书桌前坐下来,顺手从笔架上提起一只小号狼毫毛笔,在苴却砚中蘸了墨汗,在一张标有省政府信函的十行纸公文稿纸上写下这样两行字:
“石少武如晤:
见信后速来成都一谈。安全方面尽管放心。
刘自乾即日。”
为以示郑重,加盖了自己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