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明(音)在急速发展的中国南部城市东莞有一所大房子。他和母亲及弟弟一起住在一所两层的、240平米的住宅里。他们有一个阳台,房子后面甚至还有一个小院子。但相对于陈观明的愿望来说,这所房子还不够大。在附近麦当劳快餐店吃汉堡、喝可乐时,这个12岁的孩子的眼睛一亮——他想到了香港,他做屠夫的父亲生活的城市。“那(香港)是一个很繁荣、很让人激动的城市,有许多有趣的游戏”,观明很确信地说道。在那里,他会有电脑、Sega视频游戏和“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和许多新朋友。”观明固执地相信,他正在狼吞虎咽的汉堡也一定是香港的味道更好。
天知道,一度是英国殖民地的香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麦当劳的销售点跟东莞的完全一样,所不同的仅仅在于这里要更加拥挤,更加嘈杂。等待观明和他弟弟的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一套空空的、毫无诱人之处的、面积仅有10平方米的公寓。
然而,所有那些也许正是观明将要得到的,因为香港的最高法院已经做出裁定,任何香港永久居民的孩子都有权在香港居住。对于香港终审法院1998年1月所做出的这项决定,北京发出了另一种声音,其中传达出关于香港的司法独立可能会处于危险之中的忧虑。但是如果这项裁定得以维持,这意味着观明,以及50万跟他一样的孩子,将注定成为香港的最新市民。这些人口的流入可能超出香港的承受能力。并且,当前的环境不佳——香港经济在去年第三季度萎缩了7%,这已经在香港本地居民中引起了同样巨大的恐慌,人们对于这些不满现状又尚未达到可雇佣年龄的孩子深感忧虑。“在经济和社会两方面,这都将引发巨大的问题,”保险公司总裁VickiChan说,“人人都在预测香港要出现混乱。”
因为已经有680万人口拥挤在狭长的发达地带,所以香港对于新居民的流入控制很严格。终审法院的上述裁定可能会将这一努力引入混乱之中。官方曾预测从1997年7月政权移交到今年7月之间会有66000名大陆孩子移民到香港(到目前为止已经到了43000人)。现在甚至那些非法移入的孩子的身份都变得合法了,再加上那些在其父母都还没有成为正式居民以前出生的孩子,总数可能超过50万。为了对根据上述新法到底有多少孩子可以获得移民资格这一问题做出一个可靠的估计,户口调查人员已经深入香港全岛以及附近的沿海省份广东、福建。
精确的结果将很难得到:一些香港男人无疑不愿意爽快承认跟他们在大陆的情妇所生的孩子,并且有些“二奶”已经说了,除非她们可以陪同,否则她们是不会把孩子送过边界的。官方甚至还没有决定怎样规定移民的步伐(目前每天仅允许150人进入),也拒绝让那些签证到期的访问者继续滞留在香港。“这样做是不人道的,”50岁的郭青鹏(音)说。他的女儿因为停留超过了签证期限而面临被捕。“政府答应了我们一件事,做的却是另一回事。公道何在?”
许多专家担心的是,在所有那些合法化移民入境之后,这种混乱将会加剧。据香港大学城市规划与环境管理中心主任彼得·希尔斯说,到2011年香港人口将会自然增长到750万;如果允许50万新移民入境,这一密度将比上述日程提前8年达到。香港已经带有了其上百万工业人口所造成的伤疤:烟雾,潮湿的街道,以及充满废物的港口。“香港目前处于一个非常精细的平衡,”希尔斯警告说,“它正在达到环境所能承受的极限。”这些人口的流入将使污染达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而这样一个数量激增的人口也将使得市政工人面对异常繁重的清洁任务。
官方也没有表明他们可以为这么多的新移民提供住房。根据法律,移民及其家庭必须等待7年才有资格申请公共住房。此后,要得到一套公共住房平均也要再等7年,这使得许多家庭困在很脏、常常又是很旧的建筑里。在终审法院做出上述裁定之前,香港特首董建华曾承诺把第二个等待期缩短至3年。但是住房积极人士VirginiaIp说,目前董建华政府尚未达到其每年建房5万套的目标,而实际要建这个数量的两倍才能满足当前的需求。由于缺乏缓解压力的实际可行的办法,前景不容乐观:住房专家李文达(音)只能建议把已经小得像面包盒似的公寓建得更小,以期在可用的地皮上挤进更多的人。
然而,关键的问题可能不在于空间,而在于时间。给新增的住房、学校和医院选地、设计并修建基础设施需要3至5年时间。因此,新移民所造成的冲击视其移入速度会有很大的不同。香港本地的学校系统虽然很拥挤,但刚开始应该还是能够应付的。官员们声称在未来一年中他们有足够的地方来容纳25000名中、小学生。目前,约有50家机构正在协助教育部门为大陆移民开设语言和同化课程。绝大多数的积极人士相信,新移民可以成功——歧视常常成为驱使他们在学习中出类拔萃的动力——但前提是他们的数量必须与富余的老师和教室相适应。教育部门的高级官员李车春(音)说:“最终的解决方案还是修建更多的学校,但学校不可能在一天内建成。”
相比之下,那些可能取得居住权的成年人心头萦绕着更大的忧虑,尤其是现在正值失业率新高——5.8%。劳工积极人士、立法委员李楚岩(音)说:“我们认为香港无力进一步吸收这些工人。”语言能力的不足可能把许多移民排除在高薪工作之外,而绝大多数劳动密集型工业已经移到大陆。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时逃往香港的上海工业资本家相比,不能指望现在的新移民会给香港经济注入资金或技术。李说:“如果在经济繁荣、人人都有工作的时期放入移民,那么他们倒是可以被看作是在为香港做贡献。”港人对于接纳更多移民的口头反应显示,对许多本地人来说事情已经发展到多么紧张的地步。
最近移入香港的大陆人可以证实上述痛苦的真实性。13岁的莫来萍(音)两年前到香港时曾经有过和陈观明一样大的梦想。“我以为我会非常开心,因为我能看见许许多多摩天大楼。我以为我可以不用再自带扫把到学校去打扫地面。”而实际情况是,来萍住在九龙区一间肮脏的7平米的小公寓里,并且要在一个放在皱皱的卧铺上的咖啡托盘上把作业写完。她的母亲和妹妹一起睡在下铺;她们狭窄的住所每月的租金要花去490美元,几乎占了政府每月发给她们的1100美元福利金的一半。来萍说,“我希望我的生活最终能好起来”。
同样,香港居民也会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许多忧虑并未变为现实。香港大学社会科学系主任西西莉亚·陈消除了关于移民会使医疗保障体系超载的担心。她说:“从统计的数字来看,5岁到45岁之间的人很少去医院。”也不是所有有资格的人都想移民到香港,尤其是那些已经在中国(大陆)过着舒适生活的成年人。工会主义者李某的政党先锋党已经呼吁北京允许移民保留双重居民权,以便他们在不能适应香港时可以返回大陆生活。就像大多数的反移民情绪一样,现在的许多激烈言辞都只是由偏见造成的,因此时间和彼此间的熟悉会消除一些无稽的忧虑。
最终,新移民会成为香港经济不可或缺的建设者。香港人口的老年化对于其未来的繁荣构成了严重威胁,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需要依赖数目日益缩减的工作人群。恒生银行在不久前所发布的一个报告中预测,与过去17年中年均2.1%的增长率相比,未来10年香港劳动力的年增长率为2.1%。“要保持经济的发展,维持我们的生活水平,有工作的人口必须更加努力才行。”恒生高级经济研究经理文森特·万说道,“劳动力供给的增长将会对经济有益。”这是最新和最老的居民的一个共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