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我的祖国人民的胜利,我相信它的革命力量。我最珍贵的理想就是看到祖国人民的自由与幸福。”这是冼星海在克里姆林宫医院去世前留下的遗言。
“他的遗言,像烙印一样铭刻在我的记忆中。”一直陪伴冼星海治病的苏联著名音乐家穆拉杰里先生这样说。
至此,我们明白了冼星海为什么能够写出让全国人民一唱就感心潮澎湃、震撼肺腑的作品,那是因为他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祖国”和“人民”。如他生前所言,始终要“加倍努力,把自己的心血贡献给伟大的民族”,直止“最后的呼吸为止”。
他做到了。他的作品与他的名字一样也成为了不朽。
不朽的人还有很多。革命烈士中的许多人物至今常常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被提及。比如韬奋先生,一位在上海战斗了几十年的报人、编辑家、记者,他在临别这个世界时,只给家人留下三个字的遗言:“不要怕。”
“不要怕”,是这位革命者的一生写照,可谓字字千金,金光闪耀。
韬奋先生的一生,正如毛泽东评价的那样:“热爱人民,真诚地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就是韬奋先生的精神,这就是他之所以感动人的地方。”
一介书生,以笔为生,以笔为枪地与残暴的敌人进行无情的斗争,这种勇气不是所有人能具备的,韬奋就是这样的人。他在抗战时期的上海滩上,以其文弱的身姿,倾力挥笔鞭挞那些投降卖国主义者和可恶的侵略者,其勇气胜过举枪动刀者十倍,因为他唤起的是民众的觉悟和民族的良知。
“不要怕”,是革命者的性格特征与基本品质,是有理想和信仰者的精神支柱。面对敌人,面对困难,面对黑暗,面对挫折,或者面对死亡,怕者,就会动摇意志,迷失方向,最终沦为废物或渣子。韬奋先生的革命筋骨,贵在于此。
“忘了我”,也是三个字,是另一位叫“骆何民”的烈士的遗言。这位一生才活了35岁的革命烈士,有21余年是在上海生活和工作的,他所有记忆下来的生命轨迹全部是在上海,在上海的革命工作之中。然而,当他的头颅被敌人砍下来之前,他对家人仅说了如此沉重的三个字。
其实,“忘了我”,是烈士出于对自己亲人的全部赤诚之情,他这样对爱人说:“永别了。望你不要为我悲哀,多回忆我对你不好的地方,忘了我!”然而他没有忘记革命者最终的使命——消灭敌人,推翻反动统治。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完成战斗使命,于是他在留下的最后遗言中让妻子告诉自己那尚未成年的孩子,“叫她不要和我所恨的人妥协!”
这是革命者的最后寄托和全部希望!
“忘了我”,短短的三个字,既饱含了对亲人的眷恋与疼爱,更寄托了他们希望自己的亲人不要因痛苦而丧失了战斗的意志和力量,以及消灭敌人的誓死决心。
“忘了我”,是血在流,是泪在奔,是心在颤,是革命者声嘶力竭的最后呼嚎……
然而,革命者中不尽是惜字如金的咏叹者,也有诉说如流、爱意缠绵者。下面这位给自己妻子留下百余封“情书”的烈士便是——
曼妹:
夕间所言徒伤我妹之心,修过来人所受痛苦,刻骨怵心,殊不愿我亲爱之曼妹步我后尘。至我俩人间问题,一切悉如妹言,惟太苦妹于心滋不乐耳。梅花开处千树皆白,新月初生遍地琼瑶。妹之人格亦复如是,殊令人低头耳。
日间有暇时望过谈,以舒我念。
手此敬询
清吉!
拜伦 阿洪
一九二七年春节之夜
芳妹:
亲爱的芳妹!永远地能够谅解我,和爱我的芳妹啊!我的心开始地又在破碎了!我对于自己的生命,开始地又在摧残着了!
亲爱的芳妹!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十二分的悲哀。但,我是太苦了!我的苦真是太来得猖獗了!这时候,我正在浓醉欲死的时候!我的心灵是万分的凄寂;我的悲哀的记忆,又是阵阵地压逼着我的心头。芳妹啊,你将怎样地来安慰我呢?唉!我全然失了感觉!全然失了智慧!全然失了意志!我对于世界上的一切又是怀疑起来了;我不知未来的生涯,怎样受命运的支配。
芳妹!我俩间的事,人间是攻击得不遗余生的了!甚至我的老友,亦和寻常人一样地来攻击我们,这真是令我太伤心了!但,芳妹!我们不要因此失望,不要因此灰心,我们必须更加浓烈地爱下去!想此时,攻击者虽有毒口,尚不至能够干涉我们的行为。我很热心地希望你来沪!来沪后说不定生活很困苦,但我们不要因为这种困苦而退缩。我们,我们应该从这种困苦中,去证实我们的爱的力量!
唉!像小孩子般的我,想做便做,想说便说。我久已不顾一切的毁誉,尤其是对于爱,我更不喜欢,人家的干涉!唉!倦了!不能再谈了!
祝你
清健!
你的哥哥阿菲谨启
九、廿六夜十二时
曼芳爱妻:
江上送别,怕闻笛声;夜枕寂寞,敢言惆怅。惟望速去速回,路上平安;不忘早起早眠,开卷有益。家人半老弱,安慰之责在妹;万里惯栖迟,思乡之泪愧我。嗟夫!读书十年,学尚浮浅;飘蓬半生,事无一成。每念得数亩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暇辄读书,其乐当复何如也!愧对苍苍生民,虽有我饥我溺之念,贡献之微,何足道哉。
手此即询
清吉!
曼菲敬上
一九三一年六月十四日
这位在妻子面前自称为“菲”的男子,叫洪灵菲,广东人,大学毕业生,1926年入党。从他的文字中我们便可以判定他是位多情的“文人”。不错,洪灵菲是上海左翼作家联盟的重要成员,是与鲁迅并肩战斗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至三十年代初的上海滩上的一位重要的文化战线的革命者。洪灵菲留下的“情书”,其实是另一类的重要革命文献,它生动而真实地反映了一位有文化、懂爱情、知人性的革命者对自己所爱之人的心境与心思。那一声声“妹”,一句句“爱妻”的亲昵呼唤,让我们感受到革命者同样是一群有血有肉有欲的人,他们自然也有权利去爱,去生活,去与自己所爱的人享受人间的一切甜美与肉欲。
其实,像洪灵菲这一代人,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青年,他们自然也饱受封建社会包办婚姻的苦水折磨。洪灵菲便是其中之一,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家里的一桩“娃娃亲”纠缠了漫长岁月。他想挣脱,又无力无援,最后只能离家出走。在这流浪和求学的旅途中,他结识了共产党人,开始懂得了革命是什么意思,明白了人生的新意义。于是他开始将一位时代新青年的身心投放到了反帝、反封建的火热革命斗争中去。在革命的队伍里,他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当共同的志向和共同的情趣让他和“芳”走近,并恋爱时,却遇上了一场关于《恋爱与革命》的大讨论——当时革命中心的广州影响最大的《国民日报》在《批判与创作》版上,发表了张威先生的这篇文章,犹如一石投江激起千层浪涛。文章认为,革命青年应该首先以推翻不合理制度为已任,只有建立理想的制度后,真正的恋爱才有实现的可能。作者还以莫斯科东方大学对于一个因失恋而自杀者——格利扬巴夫的宣言为例,指出恋爱给革命时期的青年所带来的危险:一、减少革命性;二、易于变节;三、自杀和杀人;四、相互仇视,以致延长革命的时间或消减革命的运动。张威的文章,一经发表,立即引发革命阵营里的青年们的两个完全不同的观点。支持张威观点者甚至说,“战场上的流血和爱人的接吻是决不能同时发生的”;而反对者则说,“恋爱是革命成功之母”。如此讨论,曾让《国民日报》一时竟“投稿特多”,“不能尽录”。作为共产党员的洪灵菲,有其亲身的恋爱与革命之间的深切感受,然而他并没有动用自己的笔和才华去参与这场“旷世”的大讨论,一心专注他的革命工作,同时纯洁而炽热地与他的“芳”恋爱着……
后来他们一起到了上海。“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的上海,处处腥风血雨,反动派残酷屠杀革命者的**威,威胁和动摇了相当一部分青年的革命立场和意志。在这革命危难时刻,洪灵菲勇敢地站在舆论第一线,以现身说法和谈心式的笔调,号召他的青年朋友《到革命的战线上去》——
……显然地,原本我是一个不配谈革命的人。谈起“革命” 这二个字来,连我自己亦很觉得有些儿滑稽,但我却未因此便致于不敢谈论革命。革命,革命,时至今日,这破碎的我便也不得不辞了象牙之塔,参加到革命的战线上去的!
本来,我很相信一个人如果肯努力下去,自然地有他的真处,有他的力量。无论做一个诗人也好,哲人也好,做一个科学家也好,一个爱国的志土也好,都是相当地各有一种伟大的地方。便只是从一些潦倒的诗人发出来的一些哀音已经很能够打动了这么多人的心经——占了这么宽广的领土,亘了这么悠远的时代。便只是从一些怯弱的哲人幻想出来的一些妙理,便已经很能够支配了这么多人的思想,一切的典章文物何曾能够超出了他们的思考。科学家是一些照着真理的明灯,爱国志士更是挽救山河的绳缆。
最难堪的,渐过青春时代,百无成就的我,偏晤对着这落日苍凉,万里欲尽的故国河山!我是怎样的苦痛。本来已经很是颓废,此际益加恻怆。我想象着我们的河山这么峻险像个威猛的骑士罢,而今这奔放的骑士给他们高鼻卷发,奇矮绝丑这班异类束缚着了!何等地耻辱!何等地耻辱!我想象着我们的河山这么秀媚像个温柔的美人罢,而今这温柔的美人给他们高鼻卷发,奇矮绝丑这班异类沾污着了!何等地耻辱!何等地耻辱!在耽毒的酒家,带病的灯光下,我一面悼惜故国,一面哀伤自己,时时借着浓烈的酒精,来迷糊这我心头的酸痛!
然而,可耻的啊,这是何等地薄弱的一种表示啊!趁着这时年富力强不去为着祖国出点力量,偏要躲在酒家里洒,真是成何说话!成何说话!到革命的战线上去,贤明的朋友啊,让我们携着手同到革命的战线上去!战马在悲嘶着,枪刀在闪着光,我们要唱着悲壮苍凉之调,要饮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同到革命的战线上去!到革命的战线上去,贤明的朋友啊,截至我们生命停止的一日,我们联合着的战线是需要铁一样的坚固的!
当年残酷的历史中,“革命”二字并非今天我们谈起时那么轻松、简单,那时“革命”就意味着死亡,或将丧失你已有的一切。所以,谈论“革命”本身是一种风险,而要动员青年们投身革命,道理必须令人信服和入心,信仰与志向更是这种道理之中的道理。听,这位革命的战士这样说:
当然地,第一要紧是要充满着革命的精神,同时是要有了宗旨,有了组织,有了运动,有了宣传,有了力量才配得起去担革命的大旗的。
……廿世纪真是一个充满着革命空气的世纪。什么政治革命呀,社会革命呀,经济革命呀都是风起潮涌地在这世纪中震**着,澎湃着。
在这世纪中,我们中国外见逼于列强,内被困于军阀。人民的血只浴得春草青青,人民的骨弃掷得漫山遍野。虽说国还未亡,实际上一举一动都要做着列强的奴厮。人民杀戮未尽,军阀的好梦终是未醒。最近上海惨案,沙基惨案,北京惨案和各地惨案都益加证明列强和军阀的残暴,同时便益加证明中国人民的无力量的懦弱!罢了,朋友哟,我一向是罪过的!我们要革命着,要革命着,我们要共同到革命的战线上去的!我们这时还不革命,我们的生命便益加无所担保,我们的国家和种族便要快归灭亡!
然而,“革命”就那么容易吗?“道理”真的就能让人相信吗?于是他又说:
关于这一点,我很愿用着我赤子一样的心肠向着爱国的志士诉说着:我们的敌人是站在我们前面,并不是在左右的任一方向的。我们不要救国则也罢了,我们不要革命则也罢了。我们如果要救国,如果要革命,只有向前这一条路!向前这一条路便是!
是的,上海滩上、南京路上……敌人的屠刀每时每刻都在向革命者和无辜的民众挥舞着。于是他疾呼道:
革命的青年哟,爱国的同志哟,我们的敌人是站在前面的,我们不要忘记了敌人的位置!
最后,他的身边,围集了无数热血青年,跟着他一起冲向敌人的刺刀面前,他们一边走,一边高唱《前进曲》,令持枪的敌人心惊胆颤——
在这只频嘶的战马上,
在这片荒寂的战场中;
素月尚在旖旎的云里作梦,
流霞已在天际血一样地染红;
也无声出乱峡,
也无鸟语杂丹枫;
只腐朽的髑髅满目,
尚余着当年百战豪雄;
只颓坠的故垒处处,
隐约间犹见昔时汗马军容。
请进着这一杯浓烈的酒哟,
昂首望着终古默默的长空;
只有河山壮阔而美丽,
年来天涯路余着弱柳梳风;
谁肯为着河山祖国出力,
绣被人家香梦正浓;
诗人们亦都甘心在迷梦里沉醉,
哲人们心冷了,听惯萧寺疏钟;
去罢,去罢,在这频嘶的战马上去为河山祖国作战!
热气如神蛟发海,怒风撼松!
请唱着这一曲慷慨的哀歌哟,
前进,前进,时光须惜,夕阳欲西斜!
顷刻月痕便上,星影便将闪遍千家;
一滴血尚当流尽哟,
与其为奴终古,不如战死平沙;
古英雄之魂都沦没何处?
似有微声正在为着我辈咨嗟!
民族的精神都沦没了么?
远远地似闻动地哀笳!
在这只频嘶的战马上,
断肠的铃音,像爱人的低唤;
一声声似说,
归来!归来!愁肠已乱!
这战袍内面的汗衣,
也是临行慈母和泪的针线,
惟有一个光荣的死才足以安慰着他们,
融解了他们无限的哀怨;
前进!前进!大踏步地前进!
到革命的战线上去,
趁这斜阳欲没光仍壮……
待百战归来再将你和泪洗洁;
你天际美丽的流霞约,
待百战归来再将你把血染红;
我这时独自个人去招呼着我的伴伙,
穿林过涧纯万峰;
前进,前进,不断地前进哟,
马蹄边啼尽声声幽蛩,
一滴血都要流尽约,付与寥天阒地,众绿茸茸!
后来,他真的倒下了,第一个倒在了敌人的面前。那鲜血流啊流,直流尽最后一滴血时,他的脸庞被太阳光照射着,是一副崇高而无悔无恨的神情——那是革命者尽职后的最后一份庄严,如丰碑一般。
洪灵菲是位**澎湃的作家,他年轻而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了诸多优秀作品,包括诗歌和小说,比如他的《流亡三部曲》和长诗《躺在黄埔滩头》、《在货车上》等,都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最让我感动的“作品”,其实是身陷囹圄后,他一直随身珍藏的那张结婚照片上的那首即兴小诗:
在革命的战线上,
我们都是头一列的好战士!
在生命的途程中,
我们都是不断的创造者!
让我们永远地团结着吧,
永远地前进着吧!
牺牲着我们的生命,
去为人类寻求着永远的光明!
革命者自有革命者的爱情观。革命者的爱情观是可以为了他人的利益而牺牲自我的价值观,它是世界上最崇高和最圣洁的爱情宣言。
在龙华和雨花台两个烈士纪念馆内的数以千计的英烈脸庞中,你一定会记得住有位长相帅气、满脸布满笑容、双手却被一群刽子手绑押着走向刑场的烈士的照片,他就是王孝和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