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后,我分配到报社做助理编辑。
这天,我没有采访任务,想回到了当年我毕业的实验中学,想看看帅哥老师。一进校门就给我一个崭新的印象。当年破乱不堪的校舍早已**然不存了。校门前花坛里盛开的波斯菊,像无数小姑娘摇着彩色的小手帕欢迎客人的到来。
我找到了正好下课的王敏老师,当年她就是怀孕时被斗的。当我打听起项溪流老师时,王老师立刻现出悲痛的神情,她告诉说项老师不幸已经死了。听了这消息我顿时犹如五雷轰顶,险些没站住脚根,我心里痛苦极了。多年的思念变成了一场恶梦。
据王老师介绍说:“当时我正在请产假,好多事情都是事后听老师和学生们说的。”
当年红卫兵在搜查他的日记中发现,他曾说,《燕山夜话》是好文章。并知道他曾给《前线》杂志写过文章,并有书信来往。于是说他是文艺黑线上的黑爪牙,说他与反党分子邓拓有联系。项老师死不承认,本来是子无虚有之事,怎么能承认呢?他终于没挺过雨点儿般的棍棒的敲打,昏迷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说到这里,王老师现出十分激动神色,说:“我真的感谢项溪流老师,当时若不是他扶我一把,也许我和孩子都没命了。”
说着她脸上现出惨然的样子:
“在混乱的年月里,人性中丑恶的一面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为了知恩图报,每年清明节我都抱着孩子到他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
她情绪稍微平静一下,说:
“人们常讲往事如烟,其实校园的往事也并不如烟,它令人难忘,令人思考。当年被斗的老师说了几句服软儿的假话,也就闯过来了,可项老师就是高低不服,结果,咳,悲剧啊……”
临分手时王老师送我到校门口,还告诉我,说:
“你还记得那个叫茄子的学生吗?在一次武斗中从汽车上摔下来,颈椎摔坏了,落个终身残废。有一天,他坐个轮椅到学校来向我赔礼道歉。看他那悲惨的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呢,都是过去那个年月的事了 ,我原谅了他。……”
我走出往日的校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想,在那些浩劫的年代里,知识分子中稍有作为者,就像山野里的蒲公英,车轮的碾压,野鼠的**,风雨皮鞭的抽打,他们生命的年轮里,都写满了不同的凌辱和忧伤。……
此时,帅哥老师的身影仍时刻浮现在我的眼前。卷曲的头发,炯炯传神的眼睛,充满幽默的话语。他现在活着也许是三十岁左右。这金子一般闪光的年华,正是为祖国报效的时刻,可他却躺在无人知晓的冰冷的荒野。也许他的父母早为他流干了眼泪,可是后来的人们,有谁知道他的冤屈和痛苦呢?
疯狂的年代,愚蠢的行径,给我们的民族带来多么深重的创伤!这种心灵的创伤也许几十年后都将无法治愈。它在我的心灵中无法沉睡。这段历史难道我们后人还不应该牢记吗?一个民族应该经常反省历史,把历史当做一面镜子,经常映照、擦拭,反省历史是一种智慧。只有以史为鉴的民族才能赢得未来。
那天,我到项老师的墓地献上一束玫瑰花。心中默默地悼念着:项溪流老师,您的学生在为你默默祈祷。安息吧,你那冤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