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射测试站整顿总结会上,弓司令说:“马大总师带领运载火箭总设计师和技术人员,经过几天几夜的分析,做了实验,最后确认发动机可以承受,不需要更换。现场用五倍放大镜进行外观检查,没有松动,密封良好,未见异常。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啊!今年航天开局就不利。大家还记得吧,2月1日,就是春节那天,老美航天飞机返回时爆炸解体,7名航天员遇难。美国鬼子是航天老牌强国,搞了那么多年,结果还出那样大的洋相。事故原因是返回时防热瓦烧蚀,烧穿了返回舱。载人航天无小事,一小片防热瓦出问题,一架航天飞机就报销了。人家大鼻子有钱无所谓,俺们失败不起啊! 5月4日,航天老大哥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返回时又出了故障,偏离预定着陆区400多公里,3名航天员受伤。8月22日,一个航天小老弟巴西又出大事,发射卫星还没有点火就发生大爆炸,发射场炸得稀巴烂,死21人,伤20多人。现在轮到俺们登场了,刚上场就出问题。出师不利呀,同志们!刚才俺看了两份检查,一份是卜溪望写给基地的,11页;一份是麻大乐写给站里的,12页。俺翻了翻,写得还算诚恳,都说责任在自己,请求处分。要说责任,俺是基地司令,发射场总指挥,俺首先要负责。天塌下来,要砸先砸俺,然后再轮到你们几个。就卜溪望和麻大乐来说,责任也不一样。最直接的责任人还是麻大乐。听说出事后麻大乐哭过好几次,检查都是流着眼泪写的,光擦眼泪就用掉了两包纸巾。有这件事吧?”
卜溪望点点头说:“千真万确。”
弓司令放慢了语速,继续说:“同志们,俺给大家说点自己的感受吧!俺是农村出身,只读过小学。小时候为什么读不起书?因为穷呗。家里父母身体都不好,俺兄弟姐妹多,所以小学毕业父母就让俺放牛,后来又加了一群鸭子。大家想想,鸭子要到水里游,牛要往山上跑,根本放不到一块。但俺硬是想办法把牛和鸭子都喂得肥肥的。开始鸭子有12只,后来放到39只,俺给每只鸭子起上名字,什么大白、小黑、二傻、三花,等等。两天俺就能把每只鸭子叫上来。不是吹的,俺能记住基地干部花名册上名字,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俺在发射中队时,一个小学文化程度的大老粗,能当上卫星点火发射的操纵员,不容易吧!俺就两条,第一条从不偷懒。大家想嘛,俺文化水平低,就得学习学习再学习,勤奋勤奋再勤奋,直到现在俺从来没有在半夜一点以前睡过觉。第二条敢于担责。发射中国第二颗卫星时,全中队那么多干部,大学生就有二十几个,领导把俺放到操纵员的重要位置上,这个责任多重啊!”
停了一会,他自问自答:“有人问俺,说你不是上过大学吗?怎么才是小学文化程度呢?俺说呀,文化程度应该填第一学历。现在什么玩意儿嘛,初中还没有毕业,报名参加什么本科班研究生班,一堂课没上,找个参谋干事代做作业,课题就更扯淡了,让人在网上东抄西拼,可能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嗬!没几天,他一个初中生或者高中生,摇身一变就成了硕士生、博士生了。现在公示的领导干部中,依俺看很多人的学历都是假的,有的俺认识,他根本就是个初中生嘛,现在却成了博士。都是花公家钱买的,花上一二十万,假文凭就到手了。但话说回来,研究生学历有了,但你的水平提高了吗?你照样不懂微积分,不懂相对论,不懂门捷列夫化学元素周期表,不懂剩余价值,不懂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更不懂得做人。俺对政治部说,这种文凭不能算数。政治部主任说,上级有文件,算数。哼!胳膊拧不过大腿。俺还是当小学生吧,这样做人踏实。最近俺看了一本书,是写有关载人飞船论证的,写到某位领导时,说某某重大的创新点是他首先提出的,把其他人干的工作都写到他的头上,这不符合事实嘛!还有极个别领导,看到人家技术干部出成果了,他就往里挤,非要占上个主要完成人;谁出了本教材,他非要当主编,其实他就是在编写之初主持召开了个会议,作了点指示,提了点要求。你的职责就是抓试验、抓科研、抓技术、抓训练的嘛,而且已经给你那么高的官了,你非要挤占技术干部那点权益干啥?俺还听说有一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年轻时还是个什么先进个人,退休后为了多得一套经济实用房,搞假离婚。什么玩意儿嘛!婚姻就那么不值钱?还有那些腐败分子,以权谋私,权钱交易,权色交易,贪污受贿动辄上千万甚至上亿。这那里像共产党?比国民党还坏!别的单位俺管不了,要是出在基地,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放过。”
“扯远了。”弓司令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又继续说开了,“还是书归正传,继续说说这次事故。这次事故之所以发生,归根结底是个责任心问题。俺始终认为,责任心是基地每一位操作手、每一位指挥员的首要素质。责任心从哪里来?是从发射飞船的伟大意义中来。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也确实有的同志没有认识到这个实质问题。大家参加飞船发射,容易吗?不容易。全国13亿人口,能有几个人能参加嘛?飞船发射本身的伟大意义,决定了每一个动作的伟大意义。打个不一定很确切的比方。同样一件衣服,穿在名人身上,那就价值连城,而穿在一个普通老百姓身上,就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因为衣服依附的人体不一样。同样是插一个插头,在家里插错了,最多烧坏一台电冰箱或一部电视机。而在飞船发射任务中,你插错了一个插头,像麻大乐那样,就出大事故,就通天,因为这个插头附着在发射飞船的运载火箭上。也就是说,飞船发射的意义有多大,你插插头的意义就有多大。麻大乐同志,你插插头时想过它的意义吗?想过自己的职责吗?俺敢说你没有。因此,对于那些不负责任、粗枝大叶、自以为是、违章蛮干、不听指挥口令、不按规程操作、擅自更改程序等等所造成的事故差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发生之后一定要从严查处,决不姑息。不过,说句实在话,根据俺这几十年的经验教训,事故差错完全避免也的的确确非常难。但有一条,出了事故就要正视,认账,认错,认罚。”
弓司令望了望下面发射测试站的官兵,缓和了口气说:“俺再给大家说个情况。昨天晚上,有人敲俺办公室的门,一位漂亮的女孩进来,喊了一声‘司令爷’,然后扑通一下跪下了。俺把她扶起来,问有什么事。她哭哭啼啼地说,她是麻大乐的未婚妻,都是她不对,是她惹的祸,不知道麻大乐正执行飞船任务,天天打电话烦他,还进来找他。她说,首长您怎么批评怎么处分他都可以,但求您无论如何不要撤他的职,一定要让他继续参加任务。发射第一艘载人飞船,千年等一回。其他人老了都可以骄傲地对儿孙说,我参加过发射‘神舟五号’飞船,将谁谁谁送上了天。麻大乐怎么说,说被撤了职不让参加任务。他这辈子怎么做人嘛!说完,又给俺鞠躬。俺也是人,人家一个小姑娘都叫俺爷了,弄得俺……哎!心酸。”弓司令最后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所以呀,还是让麻大乐继续干吧,等到任务后……”
还没有等弓司令把话说完,全场暴发了长达一分钟的掌声。
掌声过后,弓司令说:“这不是俺自说其圆。麻大乐,别以为不该把你撤下来,这是给你一次机会。麻大乐同志,你一定要吸取教训,否则你麻大乐就是‘马大哈’,最后会成‘马大悲’!”
会后,卜溪望再一次走到警钟长鸣警示碑前,重读了碑文,拿起钟棰,对着警钟当当当敲了三下,大声高喊:“我的岗位我负责,我的操作你放心!”
此后,在“神舟五号”任务的后续任务中,全站上下共同喊出“我的岗位我负责,我的操作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