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16日上午,“神舟二号”飞船在轨运行七天后,于内蒙古四子王旗阿木古郎草原返回着陆。下午,发射测试站召开任务总结会,卜溪望站长总结了这次任务中的经验教训,表扬了好人好事,批评了任务中出现问题的单位和人员,批得最厉害的当数活动发射平台碰撞事故,最后宣布了对事故责任人的处理:基地给予站长卜溪望记过处分,给予参谋长花三坚记大过处分,给予宾戈明降职处分。
这对宾戈明又是重重一击。处分他早就想到,但如此之重却从未想过。会后卜站长单独找他开导一番。当时宾戈明头胀得像斗大,两耳嗡嗡响,卜站长最后问他有何话要说,他楞是没听清。卜站长连问三次,他才转过神来摇摇头。宾戈明能说什么呢?他不想在领导面前说想不通,更不愿意违心地说想得通。从站长办公室走出来,他又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童年时像所有新中国儿童一样,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上学时一路顺利,从小学、中学、大学一直读到博士;毕业后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东风航天城。作为东风发射基地的第一个博士,他处处严格要求,在发射场建设中,扛电缆,钻地沟,战士身上有多少油污,他身上就有多少污渍。当副营长后,积极配合营长工作,出主意,想办法,以身作则,把单位搞得井井有条,样样先进,处处领先。为了事业,连自己爱情也牺牲了,到头来得到了一个非常严厉的处分。本来那个项目就不应该做,过去也没做过,你们站领导为什么非要做呢?智者千虑,还有一失,何况我又不是神仙。
宾戈明越想越窝火,连晚饭也不吃就溜了。他走过卫通桥,回到了一号院父亲的家。到家一看,父亲不在,他转身又走了出去,漫无目的走向东风广场。广场上,一群穿着红衣绿袄的大妈,正在尽情地跳广场舞。再往前走,又见一帮中老年人穿着丝绸拳服专注地打太极拳,他们人老心不老,腿脚矫健,精神抖擞。他无心欣赏,继续西行,突然想到该看看妹夫,随即朝513医院走去。进到病房,看见妹妹正在和韦保家说话,立即喊了一句:“保家,你好!”
韦保家没有回应。
“保家还没醒吗?”宾戈明刚才听见妹妹对韦保家说话,还以为他已经苏醒了呢。
“没有。”苏壁月叹了口气,“快50天了,还是没有反应。柯院长叫我天天都要和他说话。”说完,她又大声对着韦保家说,“保家,你听到没有?你睁开眼睛,看看谁来看你了?是戈明,戈明来看你了。”
“保家,我是宾戈明,看你来了。你听见到了吗?”宾戈明对着韦保家连续大声地呼唤了几遍,韦保家还是毫无反应。最后他放低声音对妹妹说:“我受到了降职处分。”
苏壁月脸色骤变,惊叹说:“这么重呀!”
宾戈明说:“我也没想到。”
苏壁月担心地望着哥哥说:“你可要顶住哟!”
宾戈明苦笑地说:“不会自杀。”他扭头望了韦保家一眼,“和妹夫相比,我这点事也就是小菜一碟。壁月呀,你实在忙不过来,就叫站里派人来帮忙嘛。”
“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就像死人一样。不过,他的器官还挺好,各种功能也正常。医生说了,也没什么特效药,要想他醒过来,一是保证他的腑脏功能正常,二就经常和他说话。我现在天天来三趟,也让保家爸爸妈妈经常过来和他唠叨上一个小时。”苏壁月抬头望着哥哥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成为一个植物人呢?”
宾戈明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绝对不会。”虽然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必须如此回答。
“我想也不会。他一定会醒过来!”苏壁月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永不放弃的光芒。停了一会儿,她又关切地对宾戈明说,“任务完了,也该想想你个人的事了。”
宾戈明咧着嘴苦笑说:“这时候谁会要我这个降职的人呢!以后再说吧,反正已经耽误了。”
“你又不是故意破坏,更不是贪污偷盗道德败坏,哪有什么影响?”苏壁月劝他,“还是让爸出面帮你找吧。”
宾戈明说:“你不是说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吗?”
苏壁月瞅了他一眼,说:“反正得抓紧,别稀里马哈的。”
“明白。”宾戈明说完,告辞了妹妹妹夫,又漫无目的地走向南环路。此时正是寒冬季节,路上行人极少,路两旁的树木虽然还能看得出枝繁,但却不见了叶茂,厚厚的叶子堆满了水沟和树丛。宾戈明又想着妹妹刚才的忠告。是该找个对象了,妈妈的逝去已经失去了母爱,现在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又绕回到父亲的家。
进屋后,父亲还是不在家,公务员说打网球去了。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开始上网,找网友聊天,遭到弓司令一顿臭骂,网也被弓司令封了一段时间。此后,他的“网友”已经不是网上之友,而成了“网球之友”。
宾戈明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点出征婚网页,“中国红娘”“世纪情缘”“速粘速结”一一映入眼睑。他点击了一个名叫“赶集吧”的网页,立即蹦出一位衣着暴露的黄发女人,挤眉弄眼地向他招手,还怪里怪气地说:“想找我吗?来赶集吧!”
“什么玩艺儿!”宾戈明一看那个妖女恶心样,非常扫兴地骂了一句,随即下线关机走人。
宾戈明懒懒地走出门外,恰遇父亲回来。
“爸!活动完了。”
“打完了,出了一身汗。天冷,球弹跳不起来,特费劲。”
“爸,你要量力而行,别累坏了。”
“没问题。今天和熊学锋、韩薇笑他们打,韩薇笑还说我是60岁的年龄,30岁的心脏呢。”宾雪松说完哈哈大笑。
宾戈明一看父亲如此开心,受处分的事要不要告诉他呢?告诉他得到的回馈不是几句大道理,就是没完没了的说教,说不定还得挨一顿训。想到此,他转换了话题,说:“爸,只要你身体好,我们就省心了。没什么事吧?我回单位了。”
“等一下。”父亲叫住了他,“壁月跟我说,你该找对象了。有什么考虑?”
儿子摇了摇头。
“要帮忙吗?”
“不用。”
“那你想怎么办?总不能不结婚吧。”
宾戈明呛了父亲一句:“急什么,顺其自然。”
作为基地常委,宾雪松早就知道儿子受处分的事了。作为父亲,他当然不希望儿子受处分,很同情他初出茅庐就遇到这样倒霉的事。但他更懂得,干我们这行的,工作做好了属于责无旁贷,一旦有了失误,特别是那种影响发射成败的失误,不管是谁都要毫无例外地承担责任,受到惩戒。他多么想让儿子能顺利调整好心态,尽快渡过这段难熬的日子啊!儿子已失去母爱的安抚,我这个当父亲的能做点什么呢?不疼不痒的劝慰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一句不合时宜的语言说不定会增添儿子更多的烦恼。
“我走了。”儿子望了一眼父亲,扭头朝东走去。
宾雪松站在门口,看着儿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