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5月11日。这天对于东风人来说,再扩大点对于中国航天人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因为东风载人航天发射场将要发生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将“长征2F”运载火箭和“神舟”飞船从技术区垂直转运至发射区。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东风发射基地副司令员宾雪松少将和妻子苏婵娟大校匆匆吃过早饭,上了一辆早就等候在门外的奥迪轿车。
宾雪松,中等身材,一副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两道浓眉下面闪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的父亲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连长,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跟随母亲到了新疆后,父亲给三个孩子分别起名为雪山、雪松和雪莲。
宾雪松的妻子苏婵娟是基地技术部高级工程师。她体态丰盈,曲线优美,白皙而富于弹性的皮肤有如和田羊脂玉,一双明亮的眼睛沉静如水,一看就是一位成熟干练极有品位的女性。苏婵娟出生于江南一位中学校长之家,据说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的后裔。苏婵娟恰逢农历八月十五出生。在她母亲待产时,她父亲面对碧空明月,悠然自得地吟诵着800多年前先辈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就在“千里共婵娟”的朗朗声中,女儿呱呱坠地,因而得名婵娟。
奥迪汽车离开东风航天城一号院,驶向南环路,穿过神舟友谊大桥。此时,美丽的朝霞铺满东方上空,从彩云中射出的霞光照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随后汽车向左转向一条新铺的柏油路,路边的新疆杨像两排卫士,监视着来往车辆。不一会儿,左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建筑群——载人航天发射场。左边是长200米宽50米高30米的飞船测试厂房,右边是高达百米的运载火箭垂直总装测试厂房。经过严格查验证件后,汽车进大门,绕了个弯,停在垂直总装测试厂房门外100米处。宾雪松下车后,车子继续前行到发射塔将苏婵娟放下。
宾雪松看了看表,距离正式垂直转运启动还有一个小时。此时的垂直总装测试厂房门前,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基地司令员弓庆德、政治委员田绍源、总工程师汤耀宗等首长以及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装备部的领导已先行到达。
宾雪松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却被一位年轻女军官拦住了。
这位女军官叫韩薇笑,东风电视台记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的脸上总是徜徉着微笑,今天的她更是满面春风,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握个小本,采访宾雪松来了。
韩薇笑向宾副司令敬礼后,直奔主题:“请问宾副司令,您作为主抓载人航天试验任务的领导,今天运载火箭和飞船进行第一次垂直转运合练,您有何感想?”
宾雪松略微思索后说:“今天转运非同寻常,是载人航天工程的一次重要战役。它的成败决定着运载火箭和飞船的测试发射模式的命运。”他用了“战役”一词形容这次转运的重要性,接着他如数家珍地谈到了载人航天工程走到今天的来之不易。
“谢谢!”韩薇笑对宾副司令的采访非常满意。
说到韩薇笑,她之所以能来基地,还真与宾雪松有密切的关联。1992年秋,为了动员一批有志献身载人航天发射事业的人才参军,宾雪松奔赴几所著名大学招揽人才。他在中国人民大学作了《从飞天梦想到遨游太空》的报告后,立即吸引了韩薇笑的报名参军。然而,到了基地后,自幼散慢惯了的她,对部队生活觉得很不适应。一天,韩薇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东风路上,意外地遇到宾雪松。宾雪松关切地询问了她的情况,性情直爽的韩薇笑抱怨说,部队生活太刻板,牙具脸盆要摆放整齐,被子要叠得像豆腐块,从早到晚号声哨音不断,快把我折磨成机器人了。
宾雪松急着去办事,简单地开导了几句,随即邀请韩薇笑到家,示意妻子做做工作。苏婵娟望着眼前这位皮肤细嫩、眉目清秀、一笑一酒窝的单纯姑娘,顿觉有一见如故之感,随即便推心置腹地和她聊了起来。
“今年多大了?”
“22。”
“老家在哪?”
“祖籍吉林延边,朝鲜族。不过我是在杭州长大的。”
“怪不得。朝鲜族出美女,杭州养美人。”
韩薇笑被苏婵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苏婵娟拉着她的手说:“你看,这皮肤多嫩呀,一掐都能掐出水来。不过,这里可不比你们江南水乡,风沙大,太阳毒,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哟,以后皮肤会变得粗糙,可能还要脱层皮哟!”随后呵呵一笑,问道,“你学什么专业?”
“新闻。”
“太好了。基地正急需你这样的人才。”接着苏婵娟以舐犊之心和她谈了入伍训练的必要性,谈到军人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也谈了自己从老百姓到军人所经历过的痛苦和感受,希望能启发她自觉接受军人一日生活制度的严格磨练。最后,苏婵娟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目前基地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你们赶上了,一定要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干吧,前途无量。你家离得远,女孩子在外不容易,想家了就到阿姨家来玩。”
又一个星期天,韩薇笑再次到苏婵娟家。当她同苏婵娟聊得正浓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大喊:“妈,今天打得真过瘾!”
随即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只见他身穿一身红色运动服,肩背一副网球拍,手拿一兜网球,闪电般出现在韩薇笑面前。仓促中,他礼貌地问了声“你好”,还未等女孩正视他,便噔噔地跑上楼去了。韩薇笑的眼睛紧紧地跟踪着他的运动轨迹。只见他跑到楼梯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蹑手蹑脚朝下走了三步,眼睛朝韩薇笑直射过来。两双眼睛相遇,像正负电荷碰撞,登时撞出一道刻骨铭心的心灵火花。
韩薇笑脑瓜像突然断电似的,脸刷地红了起来,竟忘记刚才和苏婵娟聊了什么。细心的苏婵娟早已看在眼里,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这是我儿子宾戈明,大学毕业后刚考完研究生回来。他在家待不住,喜爱打网球,每天非要打上几小时不可。你看他汗流夹背的狼狈相,看到你都不好意思了。”
说话间,宾戈明换好衣服下楼了。待儿子坐定,苏婵娟正式为他们俩作了介绍。韩薇笑望着充满青春活力的宾戈明,笑着说:“认识你很高兴。听你妈说,你的网球打得很好。我也喜欢网球,能教教我吗?”
“没问题。不过你别听我妈瞎说,我也是瞎打,主要是锻炼身体。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就有。”韩薇笑说。
“那现在就去。”宾戈明望了望墙上的钟表。
“去吧,打完一起回来吃饭。”苏婵娟会心地笑了。
从此,宾雪松和苏婵娟也把韩薇笑当亲生孩子一般,经常叫她来家里玩,有好吃的想着她,出游时带着她。那年国庆节,宾雪松、苏婵娟带着女儿苏壁月,邀上韩薇笑,骑车出游,爬上了场区著名的狼心山。
韩薇笑那天玩得特别开心。她第一个爬到山顶,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四周景色,尽收眼底。东边的近处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远处是隐隐约约的茫茫沙海。北边不远处是场区有名的青山头,再极目北眺,无边无际的戈壁荒滩一直向外延伸。西边是连绵起伏的马鬃山,犹如万马奔腾扬起的马鬃在尽情飞舞。南边荒芜的戈壁中央,从南向北流淌着一条弱水河,河水从狼心山右侧向北蜿蜒而去,绕过青山头,若隐若现地消失于一片胡杨林中。极目瞭望,弱水河畔有一片美丽的绿洲,她就是驰名中外的东风。
韩薇笑手捧相机,前后左右,啪啪地按动快门,360度地旋转,把狼心山四周景色拍了个遍。随后苏壁月搀扶着宾雪松、苏婵娟气喘嘘嘘上来了。韩薇笑调整光圈,为两位长者拍下了登上山顶的珍贵瞬间。
那一天,宾副司令告诉韩薇笑,基地地处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是我国第一个导弹综合试验基地。
那一天,她知道了基地第一任司令员是长征时指挥17勇士强渡大渡河的英雄营长孙继先中将。孙司令进场后立下了“以场为家,以苦为荣”,“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的铿锵誓言。
那一天,宾副司令给她介绍了生活在额济纳旗的蒙古族土尔扈特部。300年前土尔扈特部从遥远的伏尔加河流域艰难跋涉,东归故土。从此,土尔扈特部在额济纳这块土地繁衍生息了300年。
那一天,她知道了额济纳旗政府所在地原来就在青山头脚下,因为建场需要,旗政府无条件地搬迁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达来库布镇。
那一天,宾副司令指着远处一个个小点,给她介绍了场区的点号分布:1号探空火箭发射阵地、2号卫星发射阵地、3号地地导弹发射阵地,4号发射部队驻地,5号通信站、6号测控站,7号技术阵地,8号额济纳旗政府旧址,9号特种燃料库,10号基地机关,11号发电厂……
那一天,宾副司令还在狼心山上对韩薇笑说,东风场区即将开始一项属于国家高度机密的载人航天工程。他指着东南方向十几公里处的一片戈壁滩说,明年就要在那里修建运载火箭垂直总装测试厂房、飞船测试厂房、加注库房、发射塔架,还要在10号建设指挥控制大楼、通信大楼,还要建一个花园式的航天员公寓。
总之,那一天,改变了韩薇笑的一生……
当天晚上,韩薇笑构思了一篇《登高狼心山》的文章。她以昂扬的文字,描写了登上狼心山后的胸怀,歌颂了蒙古族土尔扈特部的勇敢与牺牲精神,抒发了对东风航天城的美好憧憬。文章在《东风航天报》上发表,引起了热烈的反响。在此,采撷文章开头和最后的两段文字与读者共享:
在祖国西北边陲,有一块神奇的土地,驻扎着一支神秘的部队,从事着一项神圣的使命,经过40多年的神速发展,取得了神话般的业绩,建成了一座令人神往的现代化航天城。
她,就是名扬四海的东风航天城。
……
斗转星移,岁月蹉跎。历史已经抹去了霍去病搏击匈奴的烽燧,风沙也刮掉了土尔扈特部回归的行踪。昂首屹立的狼心山迎来了历史上新的一页,弱水河见证了额济纳新的文明:共和国的第一枚导弹从此升起,第一枚导弹核武器从此发射成功,第一颗卫星从此飞向宇宙,第一枚洲际导弹从此射向太平洋!
东风航天城的前辈已经书写了一个个第一,我们90年代的东风人,将继往开来,继续书写中国航天史上第N个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