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在海上
近日报上刊登了如下一则消息:
滨海布洛涅1月22日讯:两年来沿海附近的渔民受尽了苦难,最近又发生一起惨祸,使人不得安宁。船主雅维尔驾驶渔船在进入港口时,船被冲向防波堤的岩石上,撞得粉碎。
救生船已竭力营救,射缆枪发射出绳索,但四个大人和一个少年见习水手仍然没能幸免于难。
糟糕的天气还没有结束,令人担心的灾难也还会发生。
雅维尔船主是谁呢?他是否就是那个独臂人的哥哥?
这个被海浪卷走的可怜人,假如就是那个独臂人的哥哥,那么,他曾经在十八年前亲眼目睹过另一起灾难,和一切发生在海上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惨剧一样,既简单又可怕。
当时,大雅维尔是一条拖网渔船的船主。
拖网渔船是一种性能很好的渔船。它坚固得能经得住各种恶劣的天气。
拖网船在风浪适宜时候开始捕鱼。鱼网被固定在一根长木杆上,绳索沿着船两头的辊子滑动,将长木杆放下水去,船随着风势和水流漂浮,拖着这种渔具洗劫海底。
雅维尔的船上有他的弟弟、四个大人和一个少年见习水手。一天,天气很好,他们去撒网。
但是不久就起风了,猛然袭来的狂风劫持着拖网渔船逃向英国海岸,但滔天的海浪拍打着悬崖,一点也没法入港。小船只得再逃往法国海岸,在暴风雨中,防波堤无法通过,一切避难的地方都淹没在浪头的喧闹声以及凶险之中。
拖网渔船在海浪上继续飞驰着、颠簸着,海浪迎面打来,即便如此,它依然毫不气馁;它已习惯了这种恶劣天气,有时碰上恶劣的天气,它无法靠岸,只得在两个邻国之间徘徊五六天。
风暴总算平息下来,但大浪还没退去,船主接着吩咐把拖网撒下去。
他们开始用辊子把绳索放下去。在拖网碰到海底的一刹那,一个很高的浪打来,船身斜了一下,在船头指挥下网的小雅维尔打了个趔趄,他的胳膊被因晃动而松弛的绳索和木头间的缝隙夹住了。他想用另一只手把绳索抬起一点,可是拖网也在海底拖动,无论他怎么使劲,也不能扳动绷紧的绳子。
他疼得叫喊起来。所有的人都跑到这里,他们想尽力把那条胳膊拉出来,但毫无结果。“只能砍断绳索。”一个水手建议,说着他掏出一把阔刀子,马上小雅维尔的胳膊就能得救了。
如果绳索砍断,这个一千五百法郎的拖网也就丢了,大雅维尔舍不得如此值钱的东西。
他制止道:“可别砍,等一等,让我试一试能不能贴近风向行驶。”他使劲地压下舵柄。
可是渔船已经被大网拖住,没有一点儿冲力,再者还受到偏流和风力的牵制,船舵对它不起作用。
小雅维尔咬紧牙关跪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他哥哥只怕绳索被砍断,又跑过来叮嘱:“等一等,先别砍,把锚抛下去。”
将整个锚链全放光,再卷起锚机,绳索总算松弛了,他们把那条鲜血淋淋地、没丝毫生气的胳膊抽了出来。
小雅维尔如同发了傻。他们帮他脱掉上衣,露出那条胳膊,肉已被压烂了、直往外喷血。他看看自己的胳膊,咕哝了一句:“完了。”
甲板上马上流成了一个血潭,一个水手叫道:“赶紧把血管扎起来,不然血会流完的。”
于是他们拿起一根粗绳子,把伤口以上的胳膊绑住,使劲扎住,血逐渐地不流了。
小雅维尔站起来,那条胳膊耷拉着。骨头已经碎了,它已彻底断了,只有肌肉连着。他愁苦地望着它,陷入了沉思。
有人为他打来一桶清水,他就不停地用玻璃杯将水浇在伤口上。
“下面也许会舒服一些。”他哥哥说。他就下去了,但过了一个小时又上来了,他说孤身一个待在那里不舒服。他喜欢新鲜的空气。他又坐在帆篷上,继续浇着伤口。
捕鱼的收获不错。白肚子的大鱼们躺在他旁边,进行着垂死挣扎。他看着它们,仍不断地往他那烂肉上浇着清水。
就在他们将要返程时,又起风了。小船又一次疯狂地奔驰、颠簸、翻滚,受伤者在上面不停摇晃着。
夜幕降临了,坏天气一点儿也不见好转。太阳升起来时他们到了英国海岸,海浪已变小了,他们逆风驶向法国。
傍晚,小雅维尔让同伴们看那条已不属于他身体的胳膊,上面出现了黑斑,这是腐烂的征兆。
水手们边看边议论。
“这大概就是黑病。”一个同伴说。
“大概得用盐水冲洗。”另一个说。
有人将盐水浇在上面。小雅维尔脸色发青,牙齿咬得格格响,但还是不叫出声来。
疼痛稍微减轻些以后,他对哥哥说:“把刀子给我。”哥哥把刀子递了给他。
“帮我把它拉直,使劲!”
他哥哥拉起那条胳膊。
他亲自动手割。用那把锋利的刀将剩下的肌腱割断。最终只剩下了这条胳膊的残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只有如此,不然我就完了。”
他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他用水浇在那胳膊剩下的残端上。
夜里依旧是恶劣的天气,船也无法靠岸。
天亮了,小雅维尔抓起那段割下来的胳膊看了很长时间,它已经开始腐烂了。伙伴们也凑过来,翻过来倒过去地传看,还有人闻一闻。
“应把它扔到海里去。”他哥哥建议道。
小雅维尔立即反驳道:“啊!不行,啊!不行。这是我的胳膊,我不愿扔到海里去。”
他把它夹在两条腿中间。
他哥哥说:“它早晚要烂掉了。”小雅维尔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如同保存鱼那样,把它放在盐里腌起来。
他问:“可不可以将它腌在桶里?”
其余的人都表示赞同。他们把一桶鱼都倒出来,将那段胳膊洒上盐放在桶底,然后将鱼一条条放进去。
有人开玩笑说:“但愿咱们不要把它同鱼一起卖掉。”
雅维尔兄弟两人没有笑。
风仍旧很大。船一直航行到第二天十点钟,小雅维尔不仍然停地用水浇在伤口上。
他偶尔地站起来,走来走去。
他的哥哥掌着舵,直摇头。
船总算回到了布洛涅海港。
医生为小雅维尔检查了伤口,包扎好了,说没有危险,让他多休息休息。可是雅维尔躺不下来,他要取回他那段胳膊。他赶紧赶到港口,找到了那个他作了十字标记的鱼桶。
人们把桶倒光,他捡起那段还非常新鲜的胳膊,不过有些收缩起皱。他用毛巾裹起来,带到家里去。
妻子和孩子们都认真地对着这段胳膊注视很久,然后,请木匠专门做了一个小棺材。
第二天拖网渔船上的所有船员都来参加葬礼,兄弟二人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小雅维尔此后再也没出海,他在港口找到一个很低微的职位。后来谈起这场灾难,他经常悄声说:“假如我哥哥当时愿意砍断绳索,我的胳膊一定还能保住。他太看重自己的财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