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想起了应该分享他的喜悦似的，跑到念五年级的哥哥身边叫：

“哥哥，妈妈要离婚了啦！”

我的大儿子不等他说完就伸手打他弟弟：

“你要这样，妈妈会伤心的。你应该哭，你晓不晓得？”

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不离婚对孩子所造成的压力有多大。我转头对大儿子说：

“今天我们要很诚实地面对问题。从小你就喜欢跟爸爸，你在美国读过幼儿园，回中国台湾来也一直不喜欢这里的学校，我想爸爸很愿意带你，你就跟爸爸吧。”

大儿子没有拒绝，显然很满意这个安排。我叫了小儿子：

“现在剩你了，你要跟谁？”

小儿子看看我，然后又看看他的哥哥，轻声说：

“妈妈，我要跟哥哥。”

他的答案是我万万料想不到的，他既不说要跟爸爸，大概怕伤我的心，可是他又实在不想跟妈妈，所以他选择了哥哥，间接地拒绝了我。

恶意的缺席

小时候，我父亲留在中国大陆，我的母亲终日沉溺在她自怜自艾的情绪中，没有余力来照顾我们三个孩子，养成了我和妹妹之间亲密的情感。

当她养不活我们的时候，想到把我送到孤儿院去，妹妹就拉着我的手说：

“妈妈，我要跟着姐姐。”

那么小的她宁可去孤儿院，却不肯放弃我。

于是，我母亲带着我们两个孩子，走过一家家孤儿院，请求人家收容我们。那时候我们住在北投，当地有公家的“大同教养院”，还有一家“薇阁育幼院”。院方都表示只能收养一个孩子，他们也实在太穷了，不能同时收养两个孩子。可是母亲不忍心把我们分隔两地，她坚持要把两个女孩送一个地方，至少两人可以彼此为伴。总算天从人愿，我和妹妹最后进了同一家孤儿院，一起成长，共患难。

孩子和父母只有二十多年的关系，孩子大了，我们老了，我们会比孩子早走。兄弟的年龄接近，彼此的关系要比和父母的关系来得长。况且，我不离婚的日子里，造就了他们的患难手足之情，我早已输去了母亲的职位。

我终于决定放弃孩子。

孩子的爸爸却有话说：

“我们一人带一个。”

我坚持不要，两个都给他。他居然态度不佳地指责我不负责任。

“你都不要小孩，啊？”

火大了，我就粗声反驳他：

“当初是谁不要小孩？如果你要小孩，你真是为了孩子着想，就根本不会搞外遇。今天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不要小孩，但是我绝不步我妈妈的后尘，一个人独力抚养孩子。”

令很多妇女感到难过的是社会大众的批评：

“如果我们放弃孩子，别人就会说我们残酷，一点都不像个做母亲的。”

遇到这样的说法，我总是觉得痛心疾首：

“好，女人放弃小孩就是残酷的母亲，那么男人放弃小孩呢？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不对放弃孩子的男人大加挞伐？为什么都只抨击放弃孩子的女人？”

我妹妹在法院打官司的时候，法官就曾问她说：

“你离婚要不要带小孩？”

妹妹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要。

法官口气温和：

“我在这个法院判案判多了，我一向都劝妇女同胞不要带小孩。谁带小孩谁倒霉，孩子是很沉重的负担。你要想清楚，它是一件任重道远的工作，你能不能胜任？你能不能心平气和？因为有外遇的是对方，他带孩子比较能心平气和，祸由他起；你是受害的一方，你带起来会心不甘情不愿的。”

以我为例，不容否认，当初我为婚姻而辞职，失去工作。现在我要从头来过，不知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够反败为胜。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须抚养孩子，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达到自我实现了，这样我能甘心吗？

爱是……

从儿子走后到现在，时时都有人问我：

“你想不想孩子？”

我的回答不外是：

“我每天忙得半死，只想睡觉。”

不想孩子是假话，只是我把对孩子的思念之情放在了我的学生身上。他们都很优秀，我把他们当儿子看待，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啊，这是一种补偿作用。

同时，我一再警告自己，在法律上，权利和义务是相对的，今天我放弃了对孩子的抚养和监护，因此我没有权利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了。我替自己立下一个规则：孩子写信来，我才回信。

有人就问我：

“孩子多久给你一封信？”

我从不逃避回答：

“开始的时候每个月都写信来，现在要一年半载才来一封信。”

好奇的人就追问：

“你不会生气吗？不会觉得难过吗？”

这个人可错了，我会告诉他：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玩得很快乐所以不想我。如果他们一天到晚写信给我，那就惨了，表示他们在那边很不快乐，才会时常想起我这个妈妈。当他们忘掉我的时候是快乐的状态，那我又何必替他担心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算算，从去年圣诞节到现在都没收到信，大概要等暑假才会有信。果真是时隔太久，了不得我会寄一封短短的信，要求他们寄一两张近照来，让我分享他们的成长过程。

既然我选择放弃，就该对孩子断了思念，不过不是不管，如果有一天孩子的父亲无法照顾他们，我还是会负起抚养的责任。我不是鼓励女人放弃孩子，而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有些妇女觉得带孩子比较快乐，她觉得只要孩子和她在一起，生活再苦日子还是快乐的，更重要的是孩子也快乐。孩子会选择母亲，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再婚之后又再度外遇，孩子跟他有什么保障可言。

谁知不到八年，我的孩子因跟继母处不好而回来找我，从此开始了我辛苦的单亲生涯，如今他们已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无辜之罪

很多女人在丈夫有外遇之后，尝试用孩子来牵绊住他，她们常常为了孩子而不离婚，以为由孩子作为媒介，可以把丈夫拉回来。奉劝那些女人最好赶快放弃这种心理，孩子并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你自问很爱这个孩子，能够提供给他很好的生活，这个生活质量不会比你在婚姻中更差；其次，你必须对自己的情绪有十足的把握，不将上一代的恩怨加诸孩子的身上。想清楚，诚实回答之后，再决定你适不适合带孩子。

基本上，我离婚的时候已经相当心平气和了，虽然不比现在。我承认，我前夫能够提供给孩子优越的环境。因为他的职业关系，孩子们可以到国外受教育，不必受中国台湾升学主义之下填鸭式的教育。还有，我必须非常坦诚地说出来，我当时信任我前夫。

在我生下大儿子的那年夏天，我的前夫早已有了外遇，每天晚上搞到半夜才回家。天气热，孩子哭，他就抱着孩子在卧室哄。白天我带孩子累极了，睡眼蒙眬中看到他穿着汗衫、短裤，走过来走过去，白色的影子晃来晃去，还有手上才三四个月大的孩子。

不论在我们的关系中我前夫的表现如何，他都是一个好父亲，这点我敢肯定。每一个做太太的都清楚自己丈夫的个性，如果你是用公正的态度来评估的话。

虽然对我而言我前夫不是好丈夫，但也许对他现在的太太来讲，他却是个好丈夫。我把孩子给他，对他是一种恭维，我的孩子选择爸爸，对他也是一种礼赞。

孩子们来信总是寥寥数语：

“妈妈，你好吗？我们都很好。”

孩子！谢谢你们，我很好。

谁知我的前夫终究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也辜负了孩子的选择。最后，在大儿子与他老婆起冲突时，为了保全他的婚姻，他请儿子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