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这时的刘备与曹操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但刘备还是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

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失败算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再大不了成仁取义。如果失去了勇气,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可能。

出来混,就不怕死。没有勇气的人,根本不配掺和到血雨腥风的乱世中来,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搏击长空,不计生死,只为了心中的抱负!

活着最重要

在黄巾起义中,投身战场渴望建功立业的人有成千上万,曹操、孙坚等人正是在这场战争中奠定了割据称雄的基础。

刘备却是一个例外。

不是刘备不想打出一片天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群不会打仗的泥腿子,加上草根出身的低起点,在血雨腥风的无情战场,在看重门第出身的时代,这一切注定了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目标太高,起点太低。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刘备似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棋子。

重要的是,他依然坚定地走在自己挑选的人生路上。

即使全世界放弃了你,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

相信未来,坚持到底,总会有希望。

刘备坚持了下去,哪怕这代价是蹉跎岁月年华虚度的漫长等待,哪怕这境遇是寄人篱下流离失所的无尽漂泊。

从军之后,刘备先是跟着政府军中一个名叫邹靖的将军作战。

需要指出的是,刘备从军有一定的独立性质,他和他的兄弟们更像是一群志愿者,配合政府军作战,而不是被收编到政府军当中。

可见,刘备一出道就有着自立山头的想法。

不过这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一群不会打仗的泥腿子,掺和到政府军当中混饭吃,在别人眼里这是不折不扣的瞎折腾加穷折腾。

不折腾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折腾来折腾去,弄不好就把大好的一条性命折腾没了。

刘备转战到青州平原(今山东平原西南)一带,进一步体验了战争的残酷。

一次敌我双方在野外遭遇,二话没说,直接开打。由于是遭遇战,兵法谋略阵形之类的统统没有用,最有用的只有一样——谁的人马更多,谁更狠更玩命。

事实证明,政府军是不一定靠得住的。在起义军的疯狂进攻之下,领头的将军不明白这遭遇战怎么打,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再不撤退弟兄们就要拼光了。

等政府军撤(说“逃”应该更准确一些)到安全地带,大家惊魂初定,重新归队,清点人数,发现一仗下来很多人不见了。

对于关羽、张飞等刘备的兄弟们来说,最在乎的不是战斗减员多少,而是一个人的生死——刘备。因为刘备也不见了。

这下麻烦大了。

关羽、张飞等人立即分头寻找,有一拨人马顺着逃跑的路线原路返回,又找回到战场上。

与有后勤保障的政府军不一样,起义军一向很忙的,没人发工资,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自己动手,因此一般都是管杀不管埋。此时的战场,起义军已经走远,只剩下断戈残剑,尸横遍野,血映残阳,寒鸦哀鸣。

就在关羽、张飞等一帮兄弟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受伤的人从尸体堆里爬了起来。原来他是在装死。

这个人正是刘备。

这件事透露出一个强大的信号:刘备一生都在信守着一个著名的军事原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刘备戎马一生,运用这个原则的次数已经多得无法统计,从平原到徐州,从新野到夷陵,都留下无数他仓皇逃跑的足迹。因此现在有人称他为“刘跑跑”。

不只是刘备自己,刘备手下的重要员工,比如关羽、张飞等人,也跟着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我们有理由相信,战场上常败不死的人,除了运气好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没有硬拼,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做无谓的牺牲。如果在没有胜利希望的战局下,仍然坚持到底死战不退,别说你是历史上血肉之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的关羽关将军,即便是传说中神勇无比羽化成仙的武圣“关圣帝君”,照样是玉石俱碎倒地成鬼。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掉就装死甚至暂时投降,是个行之有效屡试不爽的好方法。刘备是这样做的,也教导关羽、张飞等弟兄们这样做,不要太在意一场战斗的胜负,不要太心疼一座城池的得失,这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输得一干二净,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哪怕是被人打得爬下了,只要活着,就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无谓的牺牲了,就不再有任何可能,心中的抱负也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有时候死并不光荣,活着才真的伟大。

这一顿鞭子打了谁

刘备带领弟兄们几番出生入死,虽然没有立下拿得出手的丰功伟绩,但起码也是忠心耿耿为国家出力替政府效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多少还算有所斩获。

因此黄巾起义被镇压以后,刘备终于从临时志愿者转正成了国家干部,当上了中山国(汉代实行郡国并行制,国与郡同一级别)安喜县(今河北定州东南)的县尉。

县尉是个什么官呢?详细点说县尉是县令手下的官职,掌管一个县里治安捕盗一类的事务,类似于今天的县公安局长兼武装部长这么一个职务。在今天来看这是一个不小的官职,不过在当时只能算是一个小官。

小官也是官,好歹算是混进公务员队伍了,说明那么多仗没有白打,那么多兄弟的血没有白流。

好好干吧,平凡的岗位照样能干出不平凡的事业,干好了也是很有前途的。

但人生不如意者,常十之。没过多久,刘备的这份公务员工作就干到头了。

不是刘备像孙悟空一样心气太高,看不上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而是政府不让他干了。

东汉政府下达公文,命令全国各地淘汰一部分因为建立军功而混进公务员队伍的人——淘汰的正是像刘备这样的人。

当然,鉴于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很强的,要想保住公务员编制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是让后台出来说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西游记》告诉我们,没后台的妖怪都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当场死翘翘,有后台的却都被各路神仙接走了,可见后台很重要。

二是出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东汉末年买官卖官也是司空见惯了,比如曹操他爹曹嵩同志就是花一亿万钱买的太尉官职。连位列三公的太尉都能用钱买到,还有什么官职不能买?很难说这次淘汰官吏是不是政府创收填补财政赤字的又一次大好机会。

可刘备既没有后台,也没有钱。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备非常郁闷,非常恼火,这不仅仅是他被开除出公务员队伍的问题,还意味着政府根本就不待见他们这帮人,需要的时候招呼一声流血流汗不当人使,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朝廷上下贪官污吏满地走,而像他这样一心报国、忠正廉洁的有志青年却报国无门,怀才不遇。

在这样的世道,要成一点事真的很难。

即便是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政府出了那么多力,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兄弟,照样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

实在太气人了!

几天后,中山国的督邮(郡国的检察官)来到了安喜县办理公事,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罢免刘备等人的官职。

刘备想见一见督邮大人的愿望极其迫切以及强烈。对于刘备一类的草根来说,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时代,被忽悠,被利用,被罢官,还有很多很多的“被”等待着他们。但即便是被罢官,他也想罢个明白,给督邮大人说个清楚,自己是汉室宗亲,有报国安民的远大抱负,有出生入死的功劳苦劳,做这个县尉不只是完全够资格,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说不定还有保住公务员编制的一线希望。

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前去求见。

便被无情地伤害了。

在督邮大人下榻的星级宾馆门口站立了N久之后,刘备得到的回复是:督邮大人身体不舒服,不能接客。

刘备是个明白人,明白督邮大人偏偏这时候生病,明显是装出来的,真正的原因是督邮大人压根儿就不想接见一位几个时辰之后就要被免职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严格来说已经是个草民。

督邮大人认为接见这样一个草民,不只是浪费时间,简直是浪费感情。因此,督邮大人合情合理地拒绝了一个草民的不合理要求。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刘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怎么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一把无名之火了。出了那么多力,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兄弟,却依旧不受朝廷待见,甚至不受一个督邮待见。奈何不了朝廷,奈何不了社会,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督邮么?

他气冲冲地回到县尉办公室,带上了办公印章,叫上了兄弟们,第二次去找督邮。

宾馆门口的办公人员不明白刘备为何去而复返,他只明白一点——来者不善。

因为刘备身后跟着一票肌肉男,这帮人手里还拿着绳子、棍子和鞭子等凶器。

刘备带着兄弟们夺门而入,冲进了督邮休息的房间,把正在**的督邮大人绑成了一个粽子,扔了出来。

然后,刘备郑重其事地将县尉的印章挂在督邮大人的脖子上,不就是要拿走印把子吗?给你,老子不稀罕。

接着,刘备把督邮大人绑在了拴马的柱子上,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打得督邮大人哭爹喊娘,哀号不断。

鞭打加杖击,足足持续了一百多下之后,刘备拔出陪剑准备给督邮大人一个痛快的了断。

一桩草民残杀国家干部的特大命案,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片刻之前还目中无人的督邮大人,此刻早已屁滚尿流,眼看就要因公殉职,他说出了一句话,挽救了自己的生命:我也不想罢你的官啊,只是奉命行事啊。

是啊,这个可恨的家伙也不过是个供人驱使的棋子罢了,不是他的错。算了,饶他一命吧。

刘备收起凶器,上马扬鞭,开始了亡命江湖的流浪生涯。

鞭打督邮这笔账,后来被罗贯中同志运用乾坤大挪移神功记在了张飞身上,似乎粗暴的行为只符合张飞粗野的形象,而刘备打人则有损仁义的形象。

其实,即使张飞参与了这次暴力事件,他也只是一个从犯,真正的主谋有且只有一个——刘备。

仁义只是刘备的第二属性,他的第一属性是男人。

而任何一个男人都是有尊严的,即便他只是个无名之辈。

当一个男人的努力成为徒劳,付出被人无视,尊严被人践踏,他的愤怒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风吹幡动的事情。

真实的刘备,正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会喜会怒的男人。

积累人脉有好处

扬鞭东指即天涯,借问何处是我家?

冲动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打了一顿解气的鞭子之后,刘备付出的是亡命江湖的代价,在颠沛流离中远远地逃离中山国,再考虑重新找工作的事。

考虑到找其他工作实在太难,继续从军还算有点工作经验,而且这也是实现抱负唯一比较靠谱的道路,刘备带着他的兄弟们再度从军了。

好在乱世中,从军的工作一直有相当大的人才缺口,找工作远远没有今天的大学毕业生这么艰难。刘备先后在丹阳(一作丹杨,今安徽宣城,跑得够远)、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一带参加工作,随军作战,又立下了一些战功,终于当上了高唐县(今山东禹城西南)的县尉(与这个职位有缘啊)。

可惜好景不长。同样的职位,他同样没能干多久。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政府不让他干了,而是起义军不让他干了。

也许是由于刘备在高唐县的县尉任上工作出色,也许是前任县令因公殉职有了空缺,他很快升迁为县令。但是年景不好,赶上这么个乱世,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很多人没饭吃就只好去造反。到最后,起义军的人数比他手下的地方部队多出了N倍,他这个由武装部长升迁的县令,根本无法管理地方的治安。

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刘备居然被起义军赶出了县城。

别说是起义军鸠占鹊巢,刘备回不了高唐县,就是起义军主动把城池让出来,他也注定回不去了。丢城失地,这责任如果追究下来也够严重的。他只好再一次逃亡。

在这乱世之中,漂泊似乎是他的宿命。

对于逃亡的辛酸,刘备渐渐有了深刻的体验。为早日结束不愉快的逃亡生活,他决定去投奔一个猛人。

按理说,刘备这样一个资深流浪者兼畏罪潜逃者,是不招猛人待见的。但他相信,这一个猛人一定是个例外。

刘备如此有信心是有原因的。因为早在十多年前,他和这个猛人就有了不一般的交情。

这个猛人正是刘备的师兄公孙瓒。

当年大学毕业分别之后,刘备为找工作犯愁,公孙瓒师兄却是一点也不愁,他本来就是个公费定向生,打哪里来回哪里去,继续回辽西做他的公务员。

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当年的太守大人——公孙瓒的岳父,已经换成了今天的太守刘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要想获得新任刘太守的青眼,公孙瓒需要从头再来。

公孙瓒的确是金子,他又发光了,而且这一次更加光彩夺目。

不久,刘太守犯事了,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进京,听候中央政府处置。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原来的同事再不能与犯罪嫌疑人有任何接触。

但公孙瓒为了刘太守(这时候已经是犯罪嫌疑人),拿出业余的演技,装扮成赶囚车的马夫,一路照顾犯罪嫌疑人刘某的饮食起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从辽西一路长途跋涉到了京城洛阳。

一个犯人,你说这么做犯得着吗?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做的。甚至有人认定公孙瓒这么做也就是一场行为艺术。

不过即便是行为艺术,这哥们也真舍得下本钱,太让人感动了。

更让人感动的还在后边。

到了洛阳之后,犯罪嫌疑人刘某的罪名弄清楚了,政府对他的处罚是流放到日南郡。

日南郡在什么地方?顾名思义是在太阳南边,确切点说是在今天的越南中部,那可是相当的远。最可怕的是越南那个地方,在东汉时代根本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峰人踪灭的蛮荒之地。被流放到日南郡的人,不论你原来从事什么职业,身世有多么显赫,往往意味着有一个相同的结果——有去无回。

如果真是一场行为艺术,那公孙瓒的表演也该结束了。流放的是犯人刘某,公孙瓒大可不必陪着送死,回老家去继续当公务员,前途还是光明的。一路悉心照顾到了洛阳,往日有多少深情厚谊、峥嵘岁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回去吧,兄弟你已经送得比较远了。

公孙瓒的确出了洛阳城向北方走去。出人意料的是,他在不远处的北芒山停了下来。

然后,感动世人的一幕出现了——公孙瓒拿出祭奠祖先的祭祀用品,摆在北芒山上,向着家乡辽西的方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酒杯说道:“做儿子需要尽孝,做臣子需要尽忠,因此我应该跟随刘太守到日南去。此去凶多吉少,在此向祖宗辞别。”(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瘴气,或恐不还,与先人辞于此)

公孙瓒说完向着遥远的家乡猛磕了几个响头,慷慨悲泣,转身而去,大有当年荆轲先生易水别太子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

不要说犯人刘某,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认定公孙瓒是举世无双的忠臣孝子(忠孝可是那个时代的普世价值)。

随后,公孙瓒跟随犯人刘某踏上了前往日南的不归之路。

但公孙瓒终究还是回来了,不只是他,犯人刘某也回来了。回来的原因不是日南的可怕只是个遥远的传说,而是在路上发生了意外——犯人刘某得到政府赦免,不用流放到日南去了。

此后,公孙瓒声名远播,很快被举荐为孝廉(可说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从此升迁之路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几年之内,当刘备还在漫漫人生路上无尽地漂泊的时候,公孙瓒已经受封都亭侯,拜为中郎将,成为威震北疆的“白马将军”,是幽州一带的实力派人物。

几年之后,一代猛人曹操害怕猛人袁绍,而之前让袁绍有点怕怕的人,却是他公孙瓒。

从上面的事迹可以看出,公孙瓒是一个相当重情重义的男人。当年他与刘备的结交,可以说是人以群分的一个注脚。

刘备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决定前去投奔公孙瓒的。

公孙瓒此时又刚好处在用人之际(请注意这一点),见到老同学后,立即向中央政府上了一封表奏,推荐刘备担任别部司马。

这时的中央政府,随着董卓率兵进入洛阳,实际上已经成了董卓的政府。董卓看各地军阀不顺眼,各地军阀看董卓更不顺眼。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互相要给几分面子。

董卓先给了公孙瓒面子,加封他为奋武将军,蓟侯。公孙瓒就不能不给董卓面子,有什么事就给董卓打个报告。但也仅仅是通报一声走个形式而已,事情该怎么办还是由他公孙瓒说了算。

因此,公孙瓒让刘备出任别部司马,董卓没有不准的道理——准不准刘备都得上任,不批准只是自个打自个的脸。

别部司马不再是县尉一类不入流的官职,而是不隶属某一郡的相对独立的中级武官,每年年薪一千石(郡太守是两千石),与县令相等。

刘备在老同学公孙瓒的帮助下,从此事业更上一层楼,成为国家中级干部。

刘备以亲身经历告诉我们,积累人脉是有好处的。

不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刘备既然接受了公孙瓒的大礼,自然也要给老同学出力。

刘备给公孙瓒干的活主要是带兵与袁绍作战。

因为此时的公孙瓒,与关东诸侯盟主袁绍之间的梁子已经结大发了。

一块地埋下仇恨的种子

公孙瓒与袁绍结下梁子,要从皇帝说起。

当时东汉政府的皇帝是董卓拥立的汉献帝刘协,即位时只有九岁。皇帝是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又是奸臣拥立的,所以有很多人不服气。

牛人袁绍就非常不服气。你董卓可以拥立皇帝,我袁某人也可以;你董卓拥立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玩弄于股掌之上,我袁某人就正儿八经拥立一个有才有德的好皇帝,看谁玩得过谁。

袁绍看中的皇帝候选人是时任大司马、幽州牧的刘虞。

刘虞的确是才华出众,德高望重。何况他还有着汉室宗亲的身份——上推五代就是著名的东汉光武帝刘秀(他与皇帝的关系可比刘备亲近得多)。

如果来一个民主选举,刘协VS刘虞,刘虞胜出的把握那是相当大的。

可是那个时代不实行民主选举,皇帝更是不能随随便便换来换去的。对于袁绍的提议,有许多人不同意,不少人很生气。

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不同意,一个人很生气。

第一个不同意的人就是当事人刘虞。刘虞拒绝得大义凛然。正因为刘虞德才兼备,所以他一心忠于中央政府,于是义正词严地回绝了这个建议。当事人不同意,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这就没戏唱了。

另一个不同意的人是袁绍的弟弟袁术。袁术拒绝得极其龌龊。虽然袁术冠冕堂皇地拒绝这个建议,其实他是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小九九——自己当皇帝,所以不希望有一个明君出现。这件事为袁绍、袁术兄弟反目埋下了伏笔。

很生气的人正是公孙瓒。在公孙瓒看来,天下随便哪个人当皇帝他都没意见,唯独刘虞不能当皇帝。因为公孙瓒和刘虞之间结下梁子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这件事我们到后边再说)。总而言之,在公孙瓒看来,如果让仇人刘虞当了皇帝,那不是明摆着要他公孙瓒的性命吗?袁盟主你做事,太不考虑兄弟们的感受了,这是对我极大的藐视。

遭到袁绍藐视,公孙瓒的心里已经有点不痛快了。

成大事者有一个重要品质,就是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公孙瓒认为自己是成大事者,所以心里不痛快不算大问题,忍一忍就风平浪静了。

公孙瓒与袁绍的矛盾升级,是由一块风水宝地——冀州引起的。

但冀州既不是袁绍的,也不是公孙瓒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人是韩馥。

说起来乱世中人们普遍奉行的原则是——天下为公。所谓天下为公的意思是,你的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大家都有份,所以也可以是我的。到底是谁的,不是看现在捏在谁手里,而是看枪杆子握在谁手中。

可是韩馥没有拿得出手的枪杆子,袁绍有,公孙瓒也有。

这就麻烦大了,童子怀金,路人起心。

袁绍想占有冀州的非常强烈以及迫切。因为说起来十分惭愧,大名鼎鼎的关东诸侯盟主袁绍,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勃海太守(怕脸上无光,后来自个给自个封了个车骑将军),还在冀州牧韩馥的管辖范围之内。更为惭愧的是,袁绍这个当带头大哥的,连手下弟兄们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好,眼看就要断粮了。

迫切归迫切,袁绍却不想用武力解决问题。因为动武损兵折将不说,还要毁了他的名声。要知道袁绍本就是靠名声起家的,如果名声搞臭了,那也就玩完了。

孙子兵法讲: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袁绍希望韩馥乖乖地把冀州让给他。这样既能得到实际的好处,又能进一步提高名望。

韩馥的东西,凭什么白白送给你袁绍?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正应了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袁绍手下的谋士逄纪令人叹为观止地攻克了这个难关,让异想天开的美梦变成了伸手可及的现实。

逄纪的策划是,袁绍先派人去**对冀州很强烈的公孙瓒,说好两家一起到韩馥手里抢冀州,事成之后一人一半;只要公孙瓒一起兵,韩馥一定十分害怕;此时再派人去游说韩馥,他必然会乖乖就范。

这样一来,袁绍得到冀州就不是当强盗抢别人东西,而是众望所归接受让贤。事情做得十分漂亮,形象自然更加光辉。

不出所料,接到袁绍盟主一起抢冀州的建议后,一向蒙头实干的公孙瓒二话不说立即动手了。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不抢白不抢,抢了不白抢。

公孙瓒正大光明地带着军队进入冀州,公开宣称是前去讨伐罪大恶极的董卓、解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皇帝,实际上却是假公济私,强行占有韩馥的冀州。

很快,公孙瓒就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当猴耍了。

当公孙瓒和他的将士们还在冀中平原上风餐露宿的时候,袁绍已经从韩馥的手里半推半就勉为其难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冀州。

公孙瓒兴高采烈地过来,垂头丧气地回去,实在太郁闷了。

这件事不但侮辱了公孙瓒的人格,而且侮辱了他的智商。但他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因为袁绍不是韩馥,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作为一个以成大事者自许的人,公孙瓒还是能够忍受的。

偏偏最后的导火线被引爆了。

公孙瓒的愤怒

袁绍、袁术兄弟反目成仇,波及范围之大,受害人数之多,影响了整个东汉时局。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被卷了进去,其中就包括公孙瓒。

这件事又与老仇人刘虞脱不了干系。

刘虞的儿子刘和在长安(这时皇帝刘协已经被董卓绑架到了长安)中央政府当干部,回幽州的时候路过袁术的地盘,遭到主人的热情招待。

被人热情招待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刘和很快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袁术太热情了,热情地想让远方的客人永远留下来。

袁术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刘和给他爹写封信,中心意思是让刘虞派兵过来联合进攻长安,好去解救已经成为人质的皇帝(直接说去扩张地盘有点不好意思)。要是不答应的话,呵呵,刘公子你就在我这里永远地住下去吧。

刘虞收到儿子的信后,立即跟主抓军事的同事公孙瓒商议,主张派出几千骑兵前去帮助袁术。

公孙瓒很清楚袁术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些骑兵的光辉前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作为一个靠军功起家的将军,公孙瓒非常心疼这几千骑兵,就指出袁术这人一向不靠谱,想阻止刘虞做傻事,不要白白赔了兵马。

刘虞何尝不清楚袁术为人非常不靠谱,但他不能不照办——儿子在袁术那里名义上是贵宾,实际上就是人质。袁术那意思很明确:要兵还是要儿子,你自己选。

刘虞心一狠,选择了儿子。

这下公孙瓒要抓狂了,不仅几千人马没有留住,还要得罪袁术。本来得罪的人就够多了,再多一个袁术,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公孙瓒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主意,自己派兵抢先一步去帮助袁术,说不定还能培养一些感情;顺便劝说袁术干脆收编了刘虞派去的兵马,以解心头之恨(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正是在此时,公孙瓒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坚定地站到袁术那边去,共同对抗袁绍阵营。

于是,公孙瓒主动派去一千多骑兵帮助袁术。因为既要与袁术培养感情建立合作关系,又要找机**刘虞一把,责任非常重大,所以他派遣堂弟公孙越带兵前往。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孙瓒阻止刘虞派兵时预料的一点都没错,公孙越等人果然就成了肉包子,到袁术那里就有去无回了——公孙越本人被袁术派去随孙坚攻打袁绍的部将周昂,结果中流矢光荣牺牲。

公孙瓒得知弟弟战死非常悲痛。虽然他弟弟的死牵扯到的人很多,刘虞、袁术、孙坚(这位猛人很快就在刘表的襄阳城下挂了)都有责任,但无比悲痛中的公孙瓒,还是坚定不移地把这笔账算到了袁绍头上。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袁绍多事派遣周昂夺了孙坚的城池,就没有袁术派孙坚攻打周昂这件事;不攻打周昂,他弟弟就不会死(余弟死,祸起于绍)。

旧恨又加新仇,公孙瓒彻底愤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年)初,公孙瓒调集步骑军队总共三万多人,在清水河畔集结,准备大举进攻袁绍。著名的界桥(在今河北威县东清水河上)之战就此开始,公孙瓒与袁绍长达八年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抢钱抢粮抢地盘的运动,从此轰轰烈烈推向,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男人的魅力

刘备正是在此前后加入公孙瓒阵营的。

公孙瓒与袁绍开战以后,双方互有胜负。初期公孙瓒处于战略主动地位,巨马水之战大胜之后,乘胜南进,占领了青州的平原(今山东平原西南)一带。

刘备受公孙瓒委派,会同田楷(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等人,在青州平原附近与袁绍军队作战,前后立下了不少战功,被公孙瓒任命为代理平原县令,后来又兼任平原相。

汉朝实行郡国并行制,国与郡同一级别,作为地方一把手的国相与郡太守也是同一官阶,年薪都是两千石。

刘备在老同学公孙瓒的提携下,从此迈入了高级地方干部的行列。

若干年前的一介草民,终于摆脱了天生的草根命运。

此时刘备才三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不用说他心里那是一个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手脚,好好干一番事业。

刘备在平原任上做的工作,归纳起来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手抓对外防御战争,一手抓对内经济建设。

战乱年代,地方干部最重要的工作是保疆守土。如果再像担任高唐县令时一样,把城池给弄丢了,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刘备也把这一任务当成了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本着有难同担有福同享的精神,任命关羽、张飞担任别部司马,分别带领军队,抵御外敌侵略,维护地方和平。

此外,刘备还花大力气抓地方经济建设,努力恢复遭到战争破坏的国民经济。战乱年代日子不好过,他就与群众同甘共苦,共度时艰。

刘备已经漂泊了七八年,难得有这么一个相对安稳的机会,可以施展心中的抱负,实行儒家仁政,因此干得十分用心。

刘备出身平民家庭,对民间疾苦深有体会,所行举措大多对症下药,很能解决实际问题。他的努力得到了群众的广泛认可,取得了万众归心的良好效果(众多归焉)。

群众很高兴,刘备很高兴,但有一个人不高兴。

这个人叫刘平,是当地的豪强地主。

刘平不高兴的原因很简单,他看不起刘备。一个卖草鞋的草民成了他的父母官,这是地主刘平绝对难以容忍的。

为了让这个卖草鞋的草民从他的眼前以及从地球上永远消失,刘平派出了一个刺客。

但这次刺杀却未遂。

刺杀未遂的缘故不是刘备防范太严刺客没有下手的机会,也不是刺客身手太差不能得手,而是刺客根本就没有动手——他被刘备雷到了,因为刘备的魅力。

这件匪夷所思的刺杀未遂案的案发过程是这样的:当刺客乔装改扮混进刘备的办公室之后,刘备以人民公仆为人民的服务精神,不仅丝毫没有怀疑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而且对他非常尊重、非常友好、非常热情。

刘备的“善下人”,不论对什么身份的人都给予礼遇,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种做人原则。他能够具有这种良好品质,除了个人修养之外,还与家庭出身和成长环境有关。他出身平民阶层,生长在平民中间,一方面没有傲人的资本,另一方面更能对平民给予理解和尊重。

但不是每一个平民出身的人都能具备这种优良品质。一朝富贵就忘本、一旦得志便猖狂的人,想必大伙也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此时刘备就习惯性地给予刺客礼遇,在他眼里这个刺客和其他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需要关爱的子民。

刺客却非常不习惯这些礼遇。他习惯的是权贵的蔑视,习惯的是世人的冷漠。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国家干部,比别的长官大人好得不是一星半点。难道就为了一点金钱,我就要杀死这个难得的好干部?不,我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于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原本为刺杀刘备而来的刺客,毅然决然地决定自首。他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供出了雇主刘平,还表达了他对刘备的敬佩,以及差点铸成大错的痛悔之情。随后离去。

这个有点离谱的刺杀故事再一次印证了刘备的魅力有多大。

在刘备的成功之路上,尤其在事业发展的前期阶段,吸引人才,留住人才,不是靠待遇(经常是出生入死一起漂泊的待遇),不是靠薪酬(基本开不出薪水),更不是靠企业制度(制度还没有建立,招牌还没有打响),靠的是真心待人和人格魅力。

正因为以真心待人,加上超群的人格魅力,刘备才得以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成功。

甚至在关键时刻,他的魅力挽救了他的性命。

你太坏了,我要离你远点

刘备在平原任上干得十分漂亮,赢得了不少人心民望,可他的上司公孙瓒师兄却在一条歧路上渐行渐远渐无穷。

当初公孙瓒与袁绍在界桥开战的时候,凭借一篇讨袁檄文,指出袁绍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智等十大罪状,一下子搞臭了袁绍的名声;外加公孙瓒军马雄壮,威震河北,所以冀州的许多城池都望风响应(《后汉书》),占有很大的优势,把一代猛人袁绍整得怕怕的。但短短一年多时间,公孙瓒已经丧失了人心,处在了劣势。

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内因是事物发展的主导因素。

导致公孙瓒失去人心的,同样也主要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公孙瓒以军功起家,根据以往的经验,打几场仗就能升一次官,仗打得越来越多,官就做得越来越大。在这种好战喜功思想的主导下,他渐渐演变成为一个好战主义者,走向了一个极端——穷兵黩武。战乱年代,老百姓日子非常不好过,都希望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公孙瓒让他们深深地失望了。这是失去了下层百姓的拥护。

公孙瓒性格还有点缺陷,贵族子弟要是有才气和名声,他就不爽,把他们困在冰天雪地受苦(幽州比较冷),不但不重用他们,还不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公孙瓒这样做有他的依据:贵族子弟和有才气名声的人,我让他们当了干部,他们会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感激我。因此公孙瓒重用的人大多是庸才,他认为重用这样的人会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这样做又失去了上层人士的拥护。

这几种做法虽然使公孙瓒失去了民心,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个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过程,不至于立即改变局势。

真正让公孙瓒臭名远扬、众叛亲离的原因,是他杀了一个人,一个让他忍了很久的人——刘虞。

自从刘虞被东汉政府任命为幽州牧,成了公孙瓒的同事和上司,两个人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两个人的矛盾最初是由工作上的分歧引起的。刘虞是个和平主义者,而公孙瓒是一个好战主义者。两个人对于北方少数民族的策略截然相反,刘虞主和,公孙瓒主战。

刘虞德才兼备,新官上任三下两下就平定了叛乱,安抚了少数民族。朝廷上下皆大欢喜,非常满意。除了公孙瓒。

公孙瓒何止是不欢喜不满意,简直是郁闷之极。此前为了平定叛乱,他亲自上战场,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结果刘虞一来就把叛乱搞定了,把功劳全占了,他一个奋武将军不就成了摆设,还奋个什么?何况刘虞还是个和平主义者,不但现在而且今后也不准备打仗了——不让打仗,不就是把他的升官之路给堵上了吗?这样搞下去,以后就没得玩了。

不行,绝对不行。公孙瓒开始处心积虑地破坏刘虞的和平计划。

刘虞给北方少数民族赏赐物资(那边比较穷)给点好处,公孙瓒就派一拨人马装成强盗过去打劫;刘虞希望建设和谐社会加强民族团结,公孙瓒就抽空去少数民族那里杀人放火;刘虞请公孙瓒参加会议,公孙瓒就生病去不了。

客观评价,两个人闹矛盾,公孙瓒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后来袁绍想拥立刘虞当皇帝,公孙瓒当然十万个不答应。刘虞虽然明确不同意自己当皇帝,但他认为袁绍是为了国家用心不坏,因此他和袁绍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敌人的朋友是敌人。根据这一原理,公孙瓒将刘虞和袁绍视为共同的敌人。

再加上给袁术派兵的事和堂弟公孙越的死,公孙瓒和刘虞更加势同水火,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恨得咬牙切齿,互相要让对方死翘翘。

先动手的是刘虞。

初平四年(193年),刘虞瞅准公孙瓒的大部队与袁绍在冀州一带作战、后方大本营蓟城(今北京大兴)空虚的机会,集合大批幽州守军进攻公孙瓒。

忍了那么久,双方终于彻底撕破脸了。多年的恩怨,即将有个了断。

公孙瓒得知敌众我寡形势不好,就在东边城墙上挖了个洞,打算万一顶不住了就当一回老鼠,来个抱头鼠窜。

不过刘虞的军队开到城外的时候,善于用兵的公孙瓒发现敌军虽然数量很多(《后汉书》记载有十万人,并不可靠),质量却不高,也就是一群不会打仗的乌合之众,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会,根本就没有战斗力。而且刘虞是个仁慈的领导,命令部队只杀公孙瓒一人,不许骚扰百姓。蓟城郊外都是民房,刘虞禁止士兵焚烧,士兵们就一拥而上混杂在民房中间仰攻城池。却久攻不下。

一看是这种局面,经验丰富的公孙瓒决定不当老鼠了,他瞅准战机顺风放火焚烧民房,在民房附近的刘虞军队顿时大乱。随后,他率领几百个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突击刘虞中军阵营,将刘虞的军队杀得大败而逃。

刘虞兵败后仓皇逃到了居庸城(今北京居庸关),准备长期抗战。他没想到,他所想象的长期,只有区区三天。

三天时间,公孙瓒就攻克了居庸城,把刘虞连同他的老婆孩子一起抓了俘虏,押送到蓟城。

公孙瓒抓获刘虞,有很多种处理方式,可以软禁,可以关押,可以放走,但他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杀死。

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公孙瓒,重情重义的公孙瓒。而重情重义往往意味着快意恩仇,意气用事。忍了那么久,只有杀了刘虞,才能出尽心中的恶气。

此时,由于董卓被王允、吕布等人干掉了,为体现普天同庆皆大欢喜,中央政府派了一个叫段训的使者来幽州给刘虞和公孙瓒加官晋爵,让他们也欢喜欢喜。

不过欢喜的只有公孙瓒一个。他以刘虞想当皇帝大逆不道的理由,胁迫段训杀死了刘虞。动手之前,他还玩了刘虞一把,说你要是真命天子,老天爷就应该下雨救你这个儿子;既然老天不下雨,就只能说明你该死。

从此,公孙瓒独霸幽州,看起来无比强大。

其实,公孙瓒杀死刘虞的时刻就注定了他必将失败的命运。

看起来赢了,实际上却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他彻底输掉了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公孙瓒很快就尝到了失道寡助的滋味。不只是刘虞的许多部下如鲜于辅、阎柔等人纷纷联合袁绍进攻他,更重要的是他的许多部下也离心离德,纷纷离去。

这其中包括两个人,一个是赵云,另一个就是刘备。

赵云,字子龙,是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南)人,他来公孙瓒手下参加工作的时间,与刘备差不多。

此时,袁绍已经从韩馥手中接过了冀州牧的大印。常山隶属冀州管辖,按理说应该站到袁绍那边去,但常山的士民却推举赵云率领本地乡勇前去帮助公孙瓒。

因此公孙瓒见到赵云非常高兴,带着几分得意的口气说道:“听说你们冀州的人民都想投靠袁绍,怎么唯独你能迷途知返呢?”他想要的答案,是将军你英明盖世、是正义的一面旗帜、比袁绍那家伙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之类的奉承话。

公孙瓒注定要扫兴一回,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赵云。虽然此时的赵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只管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

赵云朗声回答:“现在天下大乱,我们还搞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为解救百姓的倒悬之苦,家乡父老经过商议,决定追随仁政,并不是觉得你比袁绍强啊。”(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悬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

几句话透露出了乱世中人们对仁政的渴望,以及赵云希望追随明主的心情。仁政是古代社会的理想政治,只要有可能实现仁政,许多人就会不避险难上下求索。

赵云投效公孙瓒期间,被分配的工作是带领骑兵随同刘备作战。

刘备和赵云成了同事,自然免不了有许多公私往来。时间一久,这两个大男人竟然惺惺相惜,成了知音。

公孙瓒杀死刘虞之后,臭名远播。赵云终于发现上当受骗了,来投奔的不是仁政更不是明主,而是暴政加昏君。

于是,赵云借着哥哥去世的机会,向公孙瓒请假,说要回家一段时间操办丧事。孝道是当时社会的普世价值,公孙瓒没有不准的理由。

作为赵云的知音,刘备明白赵云为什么要走,也知道他不是请假一段时间,而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刘备送别赵云的时候,两个大男人互相拉着手,依依不舍。

刘备知道赵云的心思,赵云也知道刘备的心思。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最后分别的时刻,赵云对刘备许下承诺:“终不背德也。”

放心吧,你已是我选中的明主,是仁政的希望,终有一天,我会追随你的。

赵云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刘备却潇洒不起来。

因为刘备是带头大哥。作为带头大哥就要为兄弟们的吃饭问题操心,不能带着兄弟们饿肚子。你甩手走了兄弟们怎么办?

再者说来,出生入死混了这么久,才混上了这个平原相,要是甩手不干了,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刘备注定不能甩手不干,而只能找机会跳槽。

跳槽离开以前的同学兼现在的老板公孙瓒,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似乎是有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是的,他曾经帮助过我,提拔过我,但我也给他出过力为他分过忧,他发薪水我干活,互不相欠。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之间的分歧已经越来越大。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我不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因为我还有自己的理想。

该选择的时候要选择,该离开的时候要离开。

欲伸大义于天下,就不能拘泥于小义。

出名要趁早

拿定了跳槽的主意之后,刘备开始留意外边的机会。

不久,一位闻名天下的人向刘备求救,这个人就是孔融。

孔融,字文举,豫州鲁国(今山东曲阜)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孙。

孔融的名气不是一般的大,别说当时,即便是现在,我们听到这个名字照样是如雷贯耳。

实在太有名了。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上的孔融让梨的故事就是他的一个小小故事。

那时,孔融才四岁(一说是七岁),不过是我们上幼儿园的年纪。

出名要趁早。孔融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这句话做了最佳诠释。

孔融让梨只是个开始,此后他的传奇经历才刚刚开始。

孔融在十岁时做的一件事,真正让他名扬天下。这一年,孔融跟着他爹来到了京城洛阳。时任河南尹(类似于今天的北京市长兼市委书记)的李膺身价很高,不随便接客,能见到他的只有两种人:当世名人或世交之家。

十岁的小朋友孔融却异想天开要见一见李膺。他跑到李膺家的大门口,说是李大人世交之家的子弟求见,便进去见到了李膺。

李膺虽然收到了孔融的名片,又见到了孔融本人,可是上看下看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屁孩,左思右想不记得与孔家是世交,就问孔融所谓世交之家的缘故。

孔融脑筋一转别出心裁地答道:“我祖上是孔子(这是真的),你祖上是老子(老子虽然姓李,但李膺未必是老子后代),当年孔子曾问礼于老子,这样说来我们两家N年以前就是世交了。”

这个回答,最令人称奇的不是孔融头脑灵活思维奇特,以玩太极的方式回答了问题,真正的厉害之处是搬出了祖宗——既亮明了自己的身世,又捧高了李膺的身份。

因此,李膺听后非常高兴,满座的宾客也都惊叹不已,都说这个小孩果真天赋异禀,实在是了不起。

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此时,来了另一个高级干部——太中大夫陈炜,别人给他转述了孔融的精彩回答之后,他对这个有钻空子拍马屁之嫌的小屁孩有点厌恶,指着孔融的鼻子说道:“别看小时候很聪明,长大了很可能是个傻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话音未落地,孔融昂首挺胸,针锋相对地回敬一句:“按您这么说,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说得陈炜大人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说得满座客人开怀大笑,心服口服。

李膺也很开心,大笑着做出一个著名的人才论断:孔融长大“必为伟器”(《后汉书》)。

李膺没有看错,孔融长大后的确成为一代名儒,文章宗师,而且忠于汉室,刚正不阿。

关于孔融的趣闻典故,流传下来的还有很多。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孔融看不惯曹操的很多作为,就隔三差五地骂曹操一顿,而且还骂得十分艺术十分高雅十分有水平,基本都是将历史典故翻陈出新,绝对不带一个脏字。更绝的是曹操读的书不算少,但有时候被孔融骂了,却照样听不懂。

曹操以为,人世间最丢脸最郁闷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比如,曹操打败袁绍后,儿子曹丕贪恋美色,夺了袁绍儿子袁熙的老婆甄氏当小妾。孔融知道后,就给曹操写去一封信,说武王伐纣成功后,把妲己赐给了周公当小妾(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也算是博学多才饱览群书,可压根儿没听过这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没见识,就特意请教孔融这个典故出自哪本书。孔融轻轻一笑,回答说:“以你的儿子曹丕强娶甄氏这件事来看,也就差求不多。”(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一句话把曹操气得差点晕过去。这是“想当然”典故的来历。

再比如,曹操后来远征乌桓,孔融认为这是穷兵黩武,就嘲讽说,周武王时代肃慎(周朝时北方的一支少数民族)不进贡,苏武牧羊时被丁零(汉朝时北方的一支少数民族)偷走了几只羊,曹将军你本事很大,希望你一并向这些少数民族清算旧账,把他们统统抓捕归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后来曹操被骂得实在招架不住,还专门写信求饶。最后,曹操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把孔融全家给杀了。就是在临上刑场的时候,孔融不满十岁的一双儿女又留下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成语。

一家三口都这么有才,这么早熟,真是不服不行啊!

世间有刘备

向刘备求救的时候,孔融正担任青州北海(治今山东昌乐西)相。他这个北海相的官职,也是靠骂人骂来的。

当时董卓把持中央政府,倒行逆施,引起很多人不满,以孔融的性格自然免不了又指桑骂槐、顾左右而言董卓一番。

于是,董卓就送了他这个官做。

当然,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董卓的做事风格,不是他不想杀孔融,而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杀,这与不敢杀卢植的原因是一样一样地——名气太大了。董卓让孔融去北海做官,与日后曹操送祢衡到刘表那里的用意也是一样一样地——借刀杀人。

因为当时北海一带的黄巾军闹腾得非常厉害,在董卓看来,派去的地方官十有会被黄巾军就地解决。如果孔融鸿运高照逢凶化吉没有因公殉职,那也不可能治理好地方,这样一来,孔融的名声就算毁了。作为一个大名人,孔融最金贵的就是名声,毁了他的名声看他还怎么混?

孔融到北海上任后,他的主要工作也是两手抓,一手抓内政,一手抓国防。

抓内政的一手很硬。孔融召集人民群众,加快城市建设,新筑了几座城池;同时继承老祖宗孔子遗风,狠抓教育,广泛建立学校;还重视人才,先后荐举了郑玄(卢植的师兄)、彭璆、邴原等人。内政建设颇有成效,得到地方官民的一致肯定,孔融因此被人尊称为“孔北海”。

抓国防的一手很软。董卓没有算错,孔融到北海后确实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黄巾军一直在北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在自己家似的,拿孔融一点不当外人。

孔融虽然文才很好,名气很大,可是术业有专攻,打仗不是他的强项,加上黄巾军实在太多,因而几次三番吃败仗,到后来居然被起义军赶出了政府所在地,只好跑到都昌(今山东昌邑西)临时安了个家。

孔融想在都昌避避风头,偏偏黄巾军头领管亥不答应,率领黄巾军把都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形势如此危机,孔融不能坐着等死,只好派遣猛人太史慈突围而出,找人求救。

孔融要找的人正是平原相刘备。

孔融当时已经举世闻名,而刘备混在各路军阀中间还没有显山露水,知道他的人没有几个。

因此,当刘备从杀出重围的太史慈那里,得知如雷贯耳的孔融孔北海,正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自己前去救命的时候,惊喜之下说了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孔北海竟然还知道世间有个刘备呀?”(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

这句话被好多人认为是刘备名气太小的印证,其实理解为孔融名气实在太大更恰当一些。这样的事例,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时有发生:一个在业界小有名气的人,得知仰慕已久的业界巨头不但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而且主动向自己寻求帮助,到这时还能保持淡定不激动的差不多就是下蛋的公鸡了。这句话记载于《后汉书·孔融传》,很明显,作者范晔也是用来强调孔融的名气有多大。

惊喜之后,刘备毫不犹豫,带上能够调动的三千主力军队,前去都昌救援孔融。

既然大名人孔融如此信任刘备,将个人的生死和城池的存亡全部寄托在刘备身上,刘备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何况在这个风生水起的乱世,只有一刀一枪才能拼杀出一个明天,才能证明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坚强存在。

当刘备的军队到达都昌城下的时候,围城的黄巾军看形势不对,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精神撒腿走人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给刘备带来实惠,却为他的跳槽简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此,刘备不但结识了大名人孔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在全国人民心目中树立起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良好形象。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此后他人有难了,自然也会想到找刘备帮忙。

在乱世三国,最不缺少的就是哭着喊着满世界找人救命的难民。很快,下一个向刘备求救的难民出现了,他的来头更大——徐州省长兼军区司令员(徐州牧)陶谦。

真假陶谦

陶谦,字恭祖,扬州丹阳(今安徽宣城)人,生于公元132年,是东汉末年的老一代军阀,曾任幽州刺史。

中平五年(188年)冬十月,青州、徐州一带的黄巾起义再度爆发,陶谦被中央政府调任为徐州刺史。上任后他很快就将起义军赶出了徐州,后来升任徐州牧。

陶谦其人在史书中的记载褒贬不一,相差很大,乍看起来就如同人格分裂,或者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历史上的陶谦呢?上千年来真伪难辨,谬种流传。

根据陈寿《三国志》及采用《三国志》内容的《后汉书》记载,陶谦亲近小人,疏远君子,甚至还曾联合自称“天子”的反贼阙宣(这个问题很严重),徐州之乱,实际上是他埋下的祸根。

但根据《三国志》注文,裴松之引用的《吴书》记载,陶谦“性刚直,有大节”,算得上是一个好干部。

那么,为什么陶谦在史料中的形象会有天壤之别?

这一切源于一个人的意外死亡,这个人就是曹操他爹、大太监曹腾之子(当然是养子)、当过皇帝(由他的孙子曹丕给他追封)的曹嵩。

以上几部史书关于陶谦的记载,疑点最大的事件是曹嵩之死:《三国志·武帝纪》、《后汉书·曹腾传》、《后汉书·应劭传》都记载曹嵩被杀,是由陶谦指使部将干的,由此判断谋杀曹嵩的元凶就是陶谦。而《后汉书·陶谦传》、《吴书》则记载是陶谦的部下贪图钱财,擅自袭杀了曹嵩,实际上陶谦却并不知情。《三国志·陶谦传》甚至对这一事件避而不谈。

如此褒贬不一,如此相差甚远,如此讳莫如深,当然不只是史书作者不了解事情真相那么简单,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史书作者的立场问题。

在分析陶谦的历史形象之前,先说点题外话。可能大伙跟我一样,有类似的亲身体验:随着我们读的书越来越多,有时候就会发现,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在不同的史料中的记载出入很大,甚至截然相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究竟应该相信哪一种说法呢?或者干脆就认为历史是不可知的,将书扔到一边,放弃了对真相的寻找呢?

我的看法是,历史是可知的,虽然找出历史真相确实比较困难,但真相确实是客观存在着的,而且众多的说法之中有且只有一个是真相。只要我们有了正确分析史料的方法,那么我们就有了一双找出真相、明辨是非的慧眼,这对我们读古代史甚至当代史以及其他书籍,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在这本书中,我除了依据史料写出关于三国、关于刘备的一些历史故事之外,也想把我分析历史的一些方法和心得介绍给大家,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我的分析就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你自己已经有了屡试不爽的分析方法,那么恭喜你,可以直接跳过这一段。

真假陶谦这件事,就可以作为我们分析历史的实战演习。

既然几种史料互相矛盾,就说明至少有一种史料是错误的,也就是说在你眼皮子底下有人公然造假了。那么造假的人是谁呢?造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要把造假的人揪出来。

首先可以确定,史书编著者是最大的造假嫌疑人。

所有史书,其实都有编著者的倾向、立场在其中,尤其是官方修史比私人著书的政治倾向更加明显。比如唐朝官方史书一定会说李世民被逼无奈才发动玄武门政变杀死亲兄弟逼退老父亲,清朝修的《明史》则一定会向崇祯皇帝身上泼脏水。这是一种惯用的统治手段,几千年以来,从不例外。

《三国志》当然也不例外。《三国志》虽然属于私人著书,但作为晋朝政府认可的史书,《三国志》只能以晋朝承袭的曹魏为正统,视蜀汉、孙吴为僭伪政权,因此书中自然也免不了有一些对曹魏集团领导人的褒美之辞。另外,陈寿写《三国志》时,已有曹魏王沈所写的《魏书》,关于曹魏的许多史料即来源于此。如果《三国志》中关于陶谦的内容也是沿袭《魏书》的话,那么王沈造假向陶谦身上泼脏水的动机就更加明显了。

其次需要讨论的问题是,造假的目的是什么?

从宏观上来说,官修史书或官方认可的史书,造假的目的肯定是为统治者拔高形象,给统治者脸上贴金。比如说刘邦是他妈与天神发生外遇的结晶,朱元璋生下来红光满屋等等。

但从微观上来说,具体到某一件事的造假,肯定有直接的目的,不然为什么偏偏要给这件事注水呢?比如说刘邦是他妈与天神发生外遇的结晶、朱元璋生下来红光满屋,就是为了告诉你,他们两人都是天生不凡,和咱们普通人不一样。

前面说过,关于陶谦的内容,史书记载最可疑之处在于曹嵩之死。有句话说欲盖弥彰,越是遮遮掩掩的地方,越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曹嵩之死就是我们找出真相的最佳突破口。

曹嵩之死影响很大,最直接的后果是导致曹操在徐州屠城,这是曹操人生的一大污点。因此,可以断定造假的直接目的就是为曹操开脱屠杀徐州百姓的责任。但徐州屠城是人尽皆知的史实,瞒是瞒不住的,怎么办?那就只好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出正当的理由了。于是,《三国志》为了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就将曹嵩之死的责任推到陶谦头上,以便使曹操“师出有名”。

我国的传统是道德高于一切,以道德代替法律,因此许多残酷的事,如果以道德的名义去施行,就能相对合理。比如曹操在徐州屠城,如果说是为父报仇,就可以得到一定的同情。《后汉书·应劭传》甚至将曹嵩被杀的时间,放到曹操第一次攻打徐州之后,似乎这样也就一并解答了陶谦为什么要杀曹嵩的问题——陶谦被曹操打了一顿,想报仇雪恨,杀不了曹操就杀了曹操他爹。

因为有这一层深意,所以《三国志》与《后汉书》中关于陶谦和曹嵩之死的记载,可信度并不高,反倒是孙吴官方修的《吴书》旁观者清。孙吴政权与陶谦没有多少直接利益冲突,早年孙坚与陶谦虽然结成联盟都站在袁术阵营,但后来到孙策时期,孙策又与陶谦翻脸。因此,《吴书》也没有为了褒美陶谦而歪曲事实的必要,相对来说记载更为真实可信。

再次,只要是造假,就一定有破绽,只要我们细心观察、认真分析,是可以找出造假的证据的。

《三国志》和《后汉书》的《陶谦传》都有相似的自相矛盾之处,是刻意向陶谦身上泼脏水的直接证据。

这些自相矛盾之处,都是为了说明陶谦如何如何亲近小人、疏远君子。其中最为滑稽的一条是,陶谦疏远名士琊邪人赵昱,所以就举荐他为茂才,让他做了广陵太守(广陵太守琊邪赵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见疏)。

我们可以想一想,陶谦把整个徐州一年只有一个的茂才名额给了赵昱,还让赵昱担任广陵太守这样重要的高级地方长官,能算是疏远君子吗?如果算是,那么后来曹操让陈登担任广陵太守,难道也是疏远君子?在徐州任上,陶谦前后选拔了陈登、麋竺等人作为高级官员,陈登、麋竺是世人公认也是《三国志》作者承认的正直君子,这是重用君子,还是疏远君子?

识人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好领导也难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领导用了几个小人就简单否定他的为人。

比如说,即使陶谦用了笮融、曹宏等几个小人,也只能说他既用了君子也用了小人,有失察之过,并不能证明他专门亲近和重用小人。《三国志》和《后汉书》只记载陶谦用了小人,不记载他同时也用了君子,很明显是选择性失明。

除了当事人的证词自相矛盾之外,我们还可以听听旁观者的意见。旁观者就是当时的人民群众,虽然他们已经不能开口陈述证词了,但我们可以从他们生前的所作所为看出他们的意见。他们的所作所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从遭受战乱的其他地方拖家带口来到徐州过日子(流民多归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陶谦不是个好干部,徐州治理得不好,那么为什么群众偏偏要从大老远的动乱地方跑到徐州避难,这不是饮鸩止渴,只求速死吗?

这样综合分析,相信历史真相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根据对史料的筛选分析,我们可以还原一下曹嵩之死的真相:

罪魁祸首叫张闿,是陶谦手下的一个中级军官(都尉)。有一天,张闿同志无比激动地见到了钱。按理说张闿是国家中级干部,工资水平不低,见到一点钱也没有什么好激动的,令张闿激动的是钱的数量——足足装有一百多辆大车!

张闿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赚不了一车,何况眼前有一百多车,那够多少辈子赚的?张闿数学不好算不清楚,他只知道心里痒痒得难受。虽然那钱是有主的,但张闿最终禁不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带领手下的士兵们制造了东汉末年一桩骇人听闻的杀人抢劫案。之后,张闿带着赃物跑到淮南逍遥去了。

这是人为财死、钱能害身的一个鲜明例证。

张闿逍遥去了,他的领导陶谦却逍遥不起来,而是大祸临头了。

因为受害人不是一般人,是曹操他爹。

徐州殇

曹操怒了。

按照曹操的人生哲学,从来只许他对不起别人,不许别人对不起他(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得知老爹曹嵩和弟弟曹德等全家人惨遭杀害后,他二话不说决定起兵报仇。凶手张闿已经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陶谦跑不了,徐州更跑不了。

不久,即使放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中来看,照样罪恶昭著、惨无人道的一幕出现了:

初平四年(193年),曹操击(陶)谦,破彭城傅阳。(陶)谦退保郯,(曹)操攻之不能克,乃还。过拔取虑、睢陵、夏丘,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初三辅遭李傕乱,百姓流移依(陶)谦者皆歼。(《后汉书·陶谦传》)

……

每次读到这些内容,我都有种无语的感觉。

再多的言语也难以说清如此的罪恶,再多的辩解也难以掩盖这样的事实(曹操屠城还有多次)。

曹操是个争议很大的人物,尤其在当代,曹操少守拘束活出真性情的个人主义风格,符合很多人的口味,很受一些人的推崇。

但我们同时也不应该选择性地忘记曹操的罪恶。屠杀几十万人口,堪比南京大屠杀(如果以所占当时全国人口的比例来计算,则有过之而无不及),罪行令人发指。

曹操为报家仇可以理解,乘机攻城略地可以理解,追究凶手张闿的责任可以理解,甚至不论陶谦知情不知情追究他的连带责任也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责任是追究不到手无寸铁的徐州百姓头上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实在是罪大恶极。

我虽然读的书不多,明白的道理不多,但至少还分得清善恶,起码还知道滥杀无辜不是丰功伟绩,屠戮妇婴不是不得不为,而是十足的残酷和暴虐!

任何一个人,哪怕再贫穷,再愚昧,再落后,也不是生来被人滥杀的。

当然,我们不必因此就将曹操一生的所有作为全盘否定。应该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在看到他的一些功绩的同时,也不必回避和掩饰他的罪恶,应当正视历史。

历史就是历史,任何矫情和掩饰,终究都是徒劳的。

有人将曹操称作“可爱的奸雄”,恕我愚钝,我实在看不出曹操可爱在何处。

对于当时的徐州人民来说,不论是惨死于屠刀之下的,还是侥幸逃出一条生命的,曹操对他们来说更谈不上可爱,而是深入骨髓的可怕,咬牙切齿的可恨。

担任徐州牧的陶谦对曹操就是又怕又恨。人民都快被杀光了,他还牧个什么?而且曹操要杀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第一屠杀于兴平元年(194年)春天结束。停止屠杀的原因,不是曹操忽然良心发现要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而是因为没有军粮了。任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士兵们照样是不可能饿着肚子打仗干活的。因此,曹操只好带着军队回到根据地兖州度春荒去了。

徐州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短暂的安宁。

没过几个月,到了夏粮即将成熟的时候,可怕的曹操又卷土重来。

陶谦打不过曹操,只好满世界找人救命。

不用说,陶谦和大伙想到一块儿去了——想到了不久前见义勇为救过孔融的刘备。

陶谦不是傻子,他清楚曹操的军队不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黄巾军,找一个平原相刘备救命还远远不够,他还满世界找别人。但前来救他的除了刘备,就只有青州刺史田楷了。

这一场战争,对于陶谦阵营来说是抵抗杀戮的正义战争。

令人遗憾的是,有正义不一定就有胜利。

此时,曹操手下已经是猛将如云,粗略统计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曹洪、乐进、李典、于禁、典韦等人,另外曹休、曹真等几个年轻人正在茁壮成长着——看看这些名字就知道有多猛。高级谋士有荀彧和程昱。此外,曹操已经收编了青州军,兵力更加强大。

当然,最可怕的是曹操本人。在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论打战用兵无人能出其右。

这时的刘备与曹操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但刘备还是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

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失败算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再大不了成仁取义。如果失去了勇气,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可能。

出来混,就不怕死。没有勇气的人,根本不配掺和到血雨腥风的乱世中来,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搏击长空,不计生死,只为了心中的抱负。

刘备此去,是平生第一次对抗曹操,试图从曹操的屠刀之下救出受苦受难的陶谦和徐州人民。

遗憾的是,刘备与陶谦、田楷合在一起三打一群殴,却仍然不是曹操的对手。

曹操手下的青州军,是乱世中官军土匪化、土匪官军化的鲜明例证。青州军正是由当年陶谦赶出徐州的黄巾军组成的,是名副其实的“还乡团”,与曹操一样为着报仇而来。上下同仇,兵将同欲,战斗力极其剽悍。很快,曹操大军如蝗虫般席卷徐州,一路攻城拔郡,杀到了东海郡的郡治郯城(今山东郯城)。

不能再退了,郯城是徐州政府所在地。郯城一丢,徐州就大势已去。

既然来给人帮忙,就不能看着人家挨打不出力。刘备率军与陶谦的部将曹豹(这个名字比较好记)在郯城东边合力截击曹操,想给他来一个以逸待劳,希望能以此遏止曹操的攻势。

但战斗的结果了无新意,胜出者又是曹操。

刘备心有余而力不足,与曹操过招,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每战必败的陶谦要抓狂了。当年项羽宁死不回江东,陶谦显然没有项羽的气概,他打算跑到老家丹阳避难,尽管这会给他的家乡父老带去灭顶之灾。

人间悲剧眼看又要上演。陶谦、刘备、田楷,个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都不是这个时代的救世主。

历史的精彩就在于,时不时会有一些偶然在看似必然的时候出现,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改变历史进程。

就在徐州人民快要绝望的时候,历史再一次出现了偶然,让一个男人意外地当了一回救世主。

这个男人就是吕布。

一个选爹的男人

吕布是一个十分特别的男人。

他的特别不只在于骁勇善战(三国群英传一类游戏里边的设定,吕布的武力之高都是三国无双),神箭无敌,手中一杆画戟,**骏马赤兔,被人称作“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甚至获得“飞将”的荣誉称号(当年的李广将军曾获此殊荣)。

他最为特别的地方在于他可以选爹。

我们知道,一个人生来,父母、家庭、出身都是不能由自己选择的。但吕布轻蔑地将这一常识踩在了脚下,他想让自己的爹姓吕就姓吕,想让自己的爹姓董就姓董。

他选爹的标准很简单,也很实用,就两个字——利益。

这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把道德、仁义、诚信统统踩在脚下的人。忠孝在别人眼里是社会的普世价值甚至人生的终极价值,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坨臭狗屎,离得越远越好。

吕布很早就在政府机关混。在政府机关混的人,除了皇帝本人,别人总会有领导,有老板。像袁绍、曹操、孙坚、刘备等人,都有过老板,有的人还前前后后一共有过N个老板。别人与老板有了矛盾的时候,一般是跳槽走人,或者翻脸明着干。但吕布的做法非常简单,直接玩阴的,趁你不备,给你一刀,撂倒放翻,拿着人头找新老板邀功要赏钱。

吕布的第一任老板——丁原,就是这么挂的。

吕布的第二任老板兼爹——牛气冲天的董卓,也是这么挂的(不吸取教训的后果),死后成了一盏灯——天灯。

从此吕布的反复无常、忘恩负义、不择手段,更是天下知名,汉朝人都知道。

吕布被董卓的员工李傕、郭汜等人赶出长安之后,骑着赤兔马一路从关中地区跑到了河南、山东一带,在大好河山转了一大圈,先后找袁术、袁绍打工,都非常不受欢迎(可以理解)。

吕布此时的状态,概括起来就是,从历史风流人物沦落为丧家之犬,事业陷入人生低谷。

凡事总会有例外。就在吕布人见人骂的时候,曹操手下的员工陈宫看上他了。

当然,陈宫看上的不可能是吕布人尽皆知的人品,也不是吕布英俊帅气的外表,而是吕布无人能比的战斗指数。

因为,陈宫也决定当一回叛徒,让老板曹操死翘翘。

陈宫为人正直刚烈,不是像吕布一样换老板就跟换衣服一样随便的人。但这一次是个例外,是陈宫一生中第一次当叛徒,也是最后一次。

陈宫之所以要当叛徒,是因为他被曹操伤害得太深了。

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陈宫生在乱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也想追随一位明主建功立业,以期定国安邦,博得一个青史留名。几年前,陈宫选中的明主是曹操。

但陈宫后来极其郁闷地发现自己被无情地欺骗了。他看到曹操在肆无忌惮地屠杀手无寸铁的徐州百姓,将人命看得比鸡犬还轻,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的明主。

于是,陈宫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选择,继而想到了报复,报复曹操这个欺骗了自己感情和信任、肆意屠杀百姓的罪人。

然而,要报复别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要报复强大的曹操,绝对是一项高难度高风险的活动。因此,陈宫需要多拉几个人下水,他先拉上了陈留太守张邈等人,然后又找到了正在落魄当中寂寞无聊的吕布。

为了说动吕布入伙,陈宫拿曹操的地盘——兖州作为诱饵。

陈宫很有信心。

不为别的,只为他了解吕布,吕布是肯定禁不起**的。

果然,吕布一接到陈宫和张邈的邀请,立马就乘着曹操带领主力军队在徐州攻打陶谦的机会,带兵偷袭了曹操的大本营濮阳。大本营一丢,其余兖州郡县纷纷投降,只有三座城池还在曹操的控制之下。

在徐州连连得手、意气风发的曹操傻眼了,徐州刚吃下一半,自己的兖州已经城头遍插吕布旗。如果不回去巩固根据地,这还真成了猴子掰玉米,掰下一个丢掉一个,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但曹操就是曹操,分得清轻重缓急,拿得起也放得下,决定先放下徐州,回去找吕布算账。

天上掉下个徐州牧

不管吕布是为人还是为己、有意还是无意,总而言之是他帮了陶谦的大忙,解救了命悬一线的徐州百姓。

来徐州杀人的曹操回去跟吕布拼命了,来帮忙的刘备和田楷也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刘备却没有走。他早已有了跳槽的打算,现在机会来了,并且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年过花甲的老干部陶谦十分欣赏见义勇为的年轻人刘备,几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摊上这么一个天下为公的乱世,曹操今天回去了不代表明天不来,曹操不来也不代表别人不来。陶谦很需要刘备这样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帮他干活。

刘备刚来时,陶谦就赠送了四千嫡系丹阳精兵给他。实在太慷慨了,要知道刘备当时的嫡系部队一共才一千多点。

离别的笙箫悄悄吹起的时刻,陶谦又一次真心实意地挽留刘备。

一个其实不想走,一个一直在挽留。

最后的结果不言自明。刘备辞别了田楷,彻底离开了原来的老板公孙瓒师兄,开始为新老板陶谦打工。

刘备跳槽是带着自己的团队来的,作为新老板,陶谦需要给他一个合适的位置。根据挖人才的惯例,只能给刘备更高的职位和更好的待遇。鉴于刘备跳槽前已经是太守一级的高级干部,因此陶老板向远在长安的中央政府表荐刘备为豫州刺史。与以往一样,表荐只是个形式,中央政府没有不批准的道理。更何况此时地方实力派人物随意任命干部已经是家常便饭,打个招呼那是给你面子。

刘备就这样成功跳槽,当上了豫州刺史,迈入封疆大吏的行列。不过同时还有一位袁术任命的豫州刺史——郭贡,而且刘备治下的豫州,仅仅是徐州西边一个名叫小沛(今江苏沛县)的城池及附近的一小块土地,实在有点名不副实。

从地图上来看,隶属豫州的小沛像一只铁臂挡在兖州和徐州之间。由此可以看出,陶谦任命刘备做豫州刺史,驻军小沛,主要是为了让刘备帮他抵挡在兖州的曹操。

不过对于刘备来说,作为一个打工仔,要想混出个名堂,不论给哪个老板打工他都得努力干活。所以不管是帮公孙瓒打袁绍,还是帮陶谦挡曹操,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跟谁混更有前途。

既然跟着公孙瓒只能等待末日,那就只好跟着陶谦搏一个未来了。

这一年刘备三十四岁,在乱世打拼已整整十年。

这一年陶谦六十三岁,来徐州上任已整整六年。

在东汉时代,能活六十三岁已经很够本了。到年底的时候,陶谦老同志病危,眼看撑不住了,需要尽快定下接班人。鉴于两个儿子陶商、陶应都不成器,岁数一大把了还没出仕,陶谦还是中意于年轻有为的刘备。

临终前,陶谦给徐州政府秘书长(别驾)麋竺留下遗嘱,指定刘备为接班人,说:“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一个将死之人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徐州的百姓,他希望刘备能够带领徐州百姓脱离战乱苦海,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随后,陶谦同志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然而在小沛的刘备,见到前来迎接他去徐州上任(此时的徐州,治所已从遭受战争破坏的郯城迁移到了下邳)的麋竺等人,却明确地表示了他的意见:不干。

一般来说,碰到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的好事推辞不要的,大多数情况是作秀,小部分是另有原因,还有就是两者兼有。

刘备就是两者兼有,既是礼节性地推辞,也是不敢贸然接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刘备是明白的。在家天下的时代,他一个外人继承陶谦这么大一笔遗产,眼红的人有N多。如今的徐州,不只是惹怒了曹操,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邻居——袁术。与他们两位比起来,自己的实力还差得很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有枪杆子,只拿个印把子,不顶事啊。

刘备一说不,麋竺傻眼了。不只是老领导陶谦有遗嘱,而且实在没别的人选啊,你刘备说自己不够格,那谁够格?数来数去就是你了。

于是,徐州政府官员轮番上阵展开劝说。

最坚定的是下邳人陈登。俗话说,下菜要看客,说话要看对象投其所好,才能收到最佳效果。陈登就从建功立业的角度**刘备:“如今大汉朝廷衰落,天下大乱,要想建立一番功业,正赶上大好时机。我们徐州富得很啊,有上百万的人口,刘使君你就勉为其难当了这个徐州牧吧。”言外之意是当上了徐州牧,你就能大展手脚,干出一番大事业。

既然陈登把话说到刘备心坎上了,刘备也就坦诚说出了心底的担忧:“袁术是我们的邻居,他家世世代代是国家高级干部,名望高,势力大,要不让他当这个徐州牧吧。”言外之意是我当了徐州牧,袁术会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过来打我们怎么办?

陈登先从正面回绝了让袁术当徐州牧的提议:“袁术为人骄横,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随后指出刘备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们徐州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以征募十万大军,这样一来从大的方面讲,可以匡扶大汉朝廷,拯救人民群众于水火之中,建立春秋五霸的功业;从小的方面讲,也足够割据称雄,保卫疆土,在青史留下一个相当当的大名,难道还怕他袁术不成?”最后,他还强调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刘使君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为了让救命恩人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大名人孔融也不辞劳苦劝说了刘备一番。孔融说话一向比较直接,这次也不例外,他首先指出袁术是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人,至于他家的牛人祖宗们早就死翘翘了,还在乎他们干什么(冢中枯骨,何足介意)?接着,孔融以大学问家的身份,从天人感应的角度下了断语:“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三国志》)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刘备不再推辞,走马上任,当上了徐州牧。

有人认为,刘备当上徐州牧,是拉拢日后的大舅哥麋竺演的一场双簧戏,所谓的陶谦遗嘱,纯属弄虚作假。这未免将麋竺的能量看得太大了,当时的形势下,如果没有陶谦的遗嘱,一个政府秘书长是很难服众的;再者,陶谦有两个儿子,临终之前不会只有麋竺一个人在身边,如果是麋竺的一面之词,那很容易被人揭穿;加上刘备又远在小沛,不可能武力胁迫徐州干部乖乖就范。何况陶谦的嫡系丹阳派手中不但有兵,而且占据重要职位,真要闹起来,刘备也要大费周折才能摆平。

当然,认为刘备虚构遗嘱的人是有一些根据的——按照许多人的生活经验,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只能自己去抢去争取,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白白送给别人。其实这个依据是不完全正确的,只是一般情况,不包含特殊情况。

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特殊情况发生过不少,历史因此才更加精彩。拿远的说,大理国九位皇帝放着皇帝不当非要当和尚;拿近的说,微软总裁盖茨裸捐580亿美元。在一些人眼里,这当然是不可思议的了。但不论别人怎么怀疑,事实就是事实,无可争辩。

世事之所以如此纷扰,除了利益纠缠不清、矛盾不断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很大,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定相同。因此,对于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也不相同。

徐州不是只有几座城池的小地方,而是当时全国十三州之一,管辖东海郡、广陵郡、琅邪国、彭城国、下邳国共五个郡(国),六十二个县,根据汉顺帝时期(126—144年)人口普查的数字,共有人口约二百八十万,是名副其实的大地方。

什么叫暴发户?现在的刘备就是。

当上了徐州牧,刘备和他的弟兄们都很高兴。

奋斗了整整十年,终于混出头来了。

现在的刘备,不再是涿县街头摆地摊卖草鞋的贫穷少年,不再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有志青年,不再是寄人篱下漂泊无根的乱世浮萍,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成为一镇诸侯,发展前景一片大好。

但刘备清楚,在这样一个天下为公的时代,他这个徐州牧能当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抱大腿要抱粗的

就算是天下掉下的徐州牧,既然掉在了自己手里,当然不愿意分给别人。

这是既得利益者的通病。

为了保证徐州今天明天以及永远捏在自己的手里,刘备开展了一系列巩固政权的外交活动。

第一步,找袁绍入伙。当时徐州的地缘政治很复杂,除了东边是大海以外,三面都有邻居,而且这些邻居个个都很生猛:北边的冀州和青州是袁绍,西北的兖州是曹操,南边的扬州是袁术。各地军阀主要分为两大阵营,一派是袁绍、曹操、刘表等人,一派是袁术、公孙瓒、孙策等人。此时袁绍不仅取得对公孙瓒战争的主动地位,实力进一步增强,而且有着讨伐董卓关东诸侯联盟盟主的名头,占有政治上的优势。

抱大腿要抱粗的,刘备决定找带头大哥袁绍入伙。他与陈登等人商量了一番,派人前去冀州向袁绍盟主汇报接任徐州牧的前因后果,顺便表达了想与袁绍加强交往培养感情、建立革命友谊以便互相帮助的意思。

虽然刘备给公孙瓒打工时,长期与袁绍对着干,但除了脑袋进水的人之外,大家都明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尤其在乱世之中,多交一个朋友起码是减少了一个敌人,如果这个朋友还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的话,那可真是赚大发了。

袁绍是个有头脑的CEO,知道生意怎么做稳赚不赔。他当即表示支持刘备接任徐州牧,对刘备派来的使者说:“刘玄德弘雅有信义,现在徐州人民愿意拥戴他,那是众望所归啊,好事好事,我袁某人举双手赞成。”

刘备从此成了袁绍一方的小兄弟。这时,袁绍忙着向幽州扩张搞定公孙瓒,曹操还在收拾吕布稳定兖州根据地,加上这一层同盟关系,刘备可以暂时不必担心他们两人跟自己过不去。

第二步,举荐孔融为青州刺史。刘备当上徐州牧,就有了举荐和任命高级地方干部的权力。他使用这项权力的处子秀,是举荐新结识的好朋友北海相孔融升任青州刺史,一方面进一步加强与孔融同志深厚的革命友谊,另一方面保障徐州北边门户青州握在自己人手里,这样晚上睡觉也能睡得踏实点。

可是在风生水起的乱世三国,踏实睡觉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一种奢侈。刘备也不例外,因为没过多久一个人就拍马跑到徐州来了。

这个满世界乱跑的人又是吕布。

吕布是被曹操从兖州赶出来的。

兖州的东南边就是徐州,吕布跑来这里简捷方便,赤兔马跑起来也就是一溜烟的工夫。

此外,曹操是吕布的死敌,袁绍、袁术兄弟两人虽然经常对着干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对吕布的态度却是难得的一致——不欢迎。

除了徐州,吕布无处可去。而徐州的主人——刘备的实力相对最弱。

所以吕布不请自到,到了才给主人刘备打个招呼:兄弟我落难了,到你这避避风头吧。

这下轮到刘备头大了。

刘备虽说当了徐州牧,毕竟底子太薄,根子太浅。

先说军事实力。刘备此时手下的嫡系将领,有史可考的只有关羽、张飞二人。原来的嫡系军队只有一千多人,加上陶谦送的四千丹阳兵,不算战斗减员,能打仗的部队也才五千多点。其他徐州的部队很难说是真心拥戴刘老板,只能算是混口饭吃。和平年代你发饷我当差,日子也就混过去了,关键时刻靠不靠得住,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下文就见分晓)。

再说文臣幕僚。刘备原先的文臣恐怕只有简雍一个,在小沛时选拔了豫州颍川许县人陈群、陈郡扶乐人袁涣,到徐州上任时又选拔了青州北海人孙乾,这几人在徐州都是人生地不熟,没有多大影响力。刘备真正能依靠的,是麋竺和陈登二人。

麋竺,字子仲,是徐州东海人,祖上几代都是大富商,那是相当的有钱,家里光奴仆家丁就有上万人。陶谦在任时,麋竺就担任徐州政府秘书长(别驾),不论在当地官僚集团还是豪强地主中间,都有一定的声望。最关键的是,麋竺很看好刘备,后来甚至放着曹操举荐的太守不做,死心塌地矢志不渝地追随刘备一生。

陈登,字元龙,是下邳本地人,少有才名,可以说是文武全才。陶谦在任时,陈登担任主管屯田事务的徐州农业厅长(典农校尉)。需要注意的是,当时的农业绝对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产业加龙头产业,陈登这个农业厅长的地位比今天的农业干部高得不是一星半点。陈登也很看好刘备,所以全力促成刘备接任徐州牧。两三年后陈登归顺曹操担任广陵太守,与别人聊天评价当世名人的时候,依旧非常推崇刘备:“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孔融);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堂堂的封疆大吏徐州牧刘备,能够依靠的只有这点少得可怜的资本。

东汉后期各地的豪强地主,力量非常庞大,地方干部也大多在他们中间选拔。他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地位有地位,是当时社会的中坚力量。外来领导要想站稳脚跟,必须获得他们的支持。而要想获得他们的支持,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需要有时间和策略来逐步经营。比如今天到李庄主庄中喝场酒,明天到王县令家里吃顿饭,一来二去加强交往才能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刘备到徐州上任毕竟才半年时间,还来不及做出多少成绩,笼络多少人心。再加上他底子太薄,起点太低,也不被这些人中间的大多数看作一支潜力股。

所以徐州虽大,刘备能够掌握的力量,却十分有限。

就在此时,兴平二年(195年)夏,吕布不由分说地闯进徐州来了。

打不是好办法。虽说吕布是灰溜溜地被曹操赶出来的,但他手下还有高顺、张辽等一帮精兵猛将。以曹操的军事实力加军事谋略,打吕布都打了整整一年,虽然勉强把吕布赶出了兖州,曹操自己却也是伤亡惨重,累得元气大伤。以刘备的实力,想要干掉吕布实在有些不现实,能够预期的结果顶多也就是两败俱伤,成为一对相争的鹬蚌。

看来只能和,给吕布一座城池安身。吕布尽人皆知的人品,刘备是很清楚的,只要吕布不在徐州闹事,他就很满足了,压根儿没指望吕布能听自己的话,更别想关键时刻让吕布帮上什么忙。

于是,刘备前去与吕布约会。按照传统习惯,吃顿饭喝场酒是免不了的,联系联系感情、套套近乎也是必须的,然后再讨论讨论分地盘过日子的事情。

刘备分给吕布的地盘,在下邳西边,很可能就是原来刘备待过的地方——小沛。

得也匆匆,失也匆匆

袁术袁公路之心,当真是路人皆知。

眼看着大好的徐州,被一个卖草鞋出身的穷小子占着,四世三公出身的袁大公子心中一百个不痛快,更痒痒得难受。刘备算什么人?用袁术的话来说,我出生以来,还没听说过世界上有刘备这么一号人物(术生年已来,不闻天下有刘备)。

便自称“徐州伯”,意图不言自明。

刘备和他手下的徐州干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袁术会打徐州的主意,不确定的只是时间。

建安元年(196年)六月,袁术终于动手了,从淮南起兵攻打徐州。

这是刘备上任徐州牧以来第一次外敌入侵。他不能让刚刚过了两年和平生活、对他满怀期待的徐州人民失望。

保卫疆土是地方干部义不容辞的责任。面对强大的袁术侵略军,刘备很快调兵遣将,亲自率军前去抵抗,留下镇守徐州省会下邳城的心腹大将是张飞。

刘备率军在淮阴(今江苏淮安)、盱眙(今江苏盱眙东北)一带与袁术作战,双方互有胜负,进入相持阶段。

当时的袁术很强大,是反袁绍联盟的邪恶轴心,后来还过了一把“皇帝”瘾。刘备能在战场上顶住袁术的进攻,一方面说明袁术虽然牛气冲天实力雄厚,打起仗来却只是个学前教育程度;另一方面说明担任徐州牧一年多时间,刘备已经今非昔比,腰杆粗了不少。

这是刘备早期最为辉煌的时刻,他与袁术的这场战争也被称为“争盟淮隅”。如果能打败袁术,刘备将成为举足轻重左右时局的实力派人物,有希望虎视中原、问鼎天下。

但历史没有假设。刘备终究还是败了,败得惨不忍睹一塌糊涂,经历了事业发展中最为艰难的时刻。

此时,曹操将漂泊了整整六年的汉献帝刘协同志连哄带骗地弄到许县(今河南许昌),开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中央政府控制在自己手里,曹操很高兴,高兴之余想让天下的诸侯一起高兴高兴。

在让天下诸侯尽开颜这件事上,曹操同志没有搞出新花样,他的办法还是老办法——大面积加官晋爵,各地诸侯接受了中央政府任命的官职,也就等于接受了曹操安排的官职,这样曹操在中央的地位就算得到大家的认可了,人人满意,皆大欢喜。

刘备得到的官职爵位是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受封宜城亭侯,标志着刘备从此不再是平民,正式成为新的贵族。

但刘备的徐州牧身份,却没有得到“中央政府”的认可。这说明曹操不想让刘备在徐州站稳脚跟,不想让对徐州有不良企图的人(比如吕布)死心,想让他们去打徐州的主意,自己好趁机当一把渔翁。

另一个人也想让吕布打徐州的主意。这个人就是在战场上讨不到便宜的袁术。车路不通走马路,不能正面突破只好曲线救国。

袁术虽然很反感吕布的为人,却不反感吕布给自己干活,尤其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给吕布写了一封情意绵长的信,中心意思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看未来携手共进好,我给你二十万斛(一斛是十斗)军粮,你帮我抄了刘备的老窝下邳,以后还有好处多多。

经得起**就不叫吕布。吕布一向有奶便是娘,一合计既能抢徐州,又有军粮赚,这样都不干,傻子加笨蛋。

吕布二话不说立即起兵,水陆东下,前去偷袭徐州省会下邳城。

就在此刻,下邳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乱成一锅粥的起因是张飞与下邳相曹豹不和。

史料没有记载两人不和的原因。不过分析起来,很可能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