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原则性和灵活性 (1)(1 / 1)

最三国第2卷 范军 1990 字 15天前

张松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说服刘璋,请刘备入川。这个需要理由。

当然了,对张松来说,生产理由并不困难——人的一生事实上就是在无数的理由间度过。从生到死,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出生需要一个理由,没有理由的出生是见不得阳光的,因为很可能就是私生子了;死了更需要理由,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都直接影响到死者的形象问题。

同样,现在请刘备入川也需要理由,否则不仅不能说服刘璋,也难以服众。张松首先抬出“威胁说”,说曹操这个人,良心大大地坏了,是汉贼,欲篡天下,而且已有取川之心。所以现在我们的敌人有两个:张鲁和曹操。

刘璋本能地心里一哆嗦——似此如之奈何?

刘璋和刘备一样,关键时刻会掉链子,不约而同地说出同样的话语:如之奈何?那怎么办呢?

张松就向他隆重地推出刘备。先是重点介绍刘备的出身和人品——“荆州刘皇叔,与主公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然后推介刘备的能力——“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牛啊,连曹操听了他的名字都要胆裂(呵呵,张松能忽悠善忽悠的才能真是盖世无双),最后提出建议,说——“主公何不遣使结好,使为外援,可以拒曹操、张鲁矣。”

张松的推刘三部曲就此完成。刘璋自然没有异议。一个只会说“如之奈何”的人是不可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的。他要么肯定要么否定,但很显然,面对刘备这样一根救命稻草,刘璋是断断不敢否定的。

但是否定的人不是没有。刘璋手下一个叫黄权的人就在此时跳出来大声疾呼:“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四十一州郡,已属他人矣!”

毫无疑问,这是一针见血的疾呼。

张松听了那真叫一个晴天霹雳,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可刘璋却不为所动。

刘璋伸出一只形迹可疑的手,向黄权要理由。黄权看着那只形迹可疑的手,觉得世间任何理由在它面前都会变得形迹可疑。但他还是说了。

黄权给出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刘备手下人才众多,他自己又是众望所归的人物,真请他到蜀中来,若以部下之礼对待他,刘备安肯做小?若以客礼对待他,又一国不容二主。到时候内乱就起来了;二是张松回来前从荆州路过,他突然提如此建议,肯定与刘备同谋。所以黄权建议,先斩张松,后绝刘备,如此则西川万幸也。

刘璋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这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张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软——这个黄权,真是太毒,理由给得如此天衣无缝。这回自己不死是不可能了。

刘璋的眼睛又睁开了。他似乎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却还有后果不明。刘璋问黄权,如果曹操、张鲁来攻,那怎么办?

这回轮到黄权说不出话来了。的确,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对刘璋来说,刘备是什么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使西川平安无事。

黄权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勉强的答案——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

这是闭关锁国的政策!刘璋再次伸出形迹可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表示绝不可行的意思。

张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的确,黄权要不给出强有力的解决方案,刘璋是不可能听他的。刘璋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把事情给我解决好了,那你说啥都是放屁。

所以张松感觉,起码到目前为止,刘璋还是要倚靠他的。但是又一个人跳出来了。王累。

王累是帐前从事官,也属于不平则鸣的人物。他痛心疾首地对刘璋说,张鲁犯界,这是癣疥之疾;刘备入川,那才是心腹大患啊。主公,刘备是世之枭雄,先跟着曹操时,便想谋害曹操;后从孙权,就夺荆州。这人心术如此不正,这要是把他召来,西川就玩完了!

你给我先玩完去!败兴!我说你们一个个心态怎么这么阴暗啊,这人还没来,就先把他想成卑鄙小人。刘玄德是谁?那是我同宗,他怎么会夺我基业?笑话!

这一回刘璋的反应极快。王累的话刚一说完,他就一顿劈头盖脸的回叱。张松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这个世界上,建设性远强于破坏性。我们砸烂一个旧世界,这没什么,可你得赶快建设一个新世界。否则,世界就不存在了。那砸烂旧世界的意义何在呢?

张松呵呵笑了,只是笑在心里,表面上看依旧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令人肃然起敬。

刘璋下定决心之后,便给刘备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请他进川的意思。刘备接了信后却又首鼠两端。

刘备总是这样,今天下定决心了,明天又开始怀疑这个决心是不是有问题。一生基本上就在决心和怀疑决心的纠结中度过。

庞统很不喜欢他的这个性格,就给他打气说,事当决而不决,这是傻瓜才干的事。主公如此高明,为何还要多疑呢?主公不妨细想,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那叫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会失去。而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如此沃土,可成大业啊。

刘备当然知道益州比荆州要好,但他的症结不在这里。刘备幽怨地看一眼庞统,觉得他的工作没做到点子上,令自己很不爽。

为了更好地促进庞统工作水平的提高,完全彻底地解开自己的思想症结之所在,刘备决定**心迹——兄弟啊,我是怕贪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将自己混同于曹操那样的人啊。为什么我跟曹操实力悬殊,在江湖上却几乎齐名,没别的,是我做人的原则成就了我。我做人跟曹操不一样,或者说截然相反。曹操急,我宽;曹操暴,我仁;曹操奸,我忠——这次我要心怀不轨地入川,那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庞统一听,心里有数了,这刘备,还是有思想负担,而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对“心怀不轨”四个字做出修正。庞统做惊讶状:什么心怀不轨?主公心怀不轨了吗?告诉你,我不相信!主公入川,为的是什么,拯救益州人民于危难之中啊……说来说去还是刘璋的能力有问题在先。他要是能摆平这一切,还要主公入川干什么?所以主公入川,第一点要肯定的就是公义。接下来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不入川会有什么后果。其实很简单,想都不用想,益州终被他人所取。那么现在必须明确一点,就是入川是前提,非入不可。至于名声问题或做人原则问题,我以为原则性和灵活性是相统一的。事定之后,对刘璋报之以义,封为大国,让他再德高望重下去,这样主公的信誉就丝毫无损啊……

刘备恍然大悟。是啊,人世间的事无非是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自己以前真是太古板了。

便出兵,令庞统为军师,起兵五万,浩浩荡荡西行。与此同时,留下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守荆州,以拒曹操。

你不能走

刘备真的来了,黄权真的着急了。

特别是在得知刘璋要亲出涪城迎接刘备时,黄权哭谏说,主公此去,必被刘备所害,我跟随主公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望三思而后行啊!

但是黄权的哭谏在此时变得很不合时宜,因为刘璋的心已是动荡的心,他坚决要往外走。黄权坚决不让他往外走,史书上说他“叩首流血,近前口衔璋衣而谏。”

刘璋怒了,狠狠地将衣摆一抖,抖落黄权两颗门牙,然后喝左右将黄权这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老东西推出去。黄权大哭而归。那哭声,仿佛哀乐,回荡在益州的上空。

但是刘璋依旧不能成行。继黄权哭着走了之后,又一个人抱住了他的大腿。是一个叫李恢的官员。

他和黄权一样,也是哭谏。他预言刘璋会站着出去,躺着回来。这让刘璋感觉有些害怕——怎么回事?难道今天不是黄道吉日,不宜出门?

张松看出了刘璋心里的害怕。他劝道:主公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现如今蜀中文官多顾妻子,不复为主公效力;而武将呢又恃功骄傲,各有外心。唉,要是不得刘皇叔,敌人一来,谁保卫我们益州呢?一个个都是投降派啊……

张松也哭了,哭得声情并茂,令刘璋感动莫名。刘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兄弟啊,啥都别说了,在益州也就兄弟你靠得住,是我的知交!

于是李恢也被拖出去了,所谓乱棒打出。刘璋觉得,自己这一次真的可以走了,因为心无所碍。

却还是走不了。发生了一件更揪心的事。有一个人想死了。王累。

王累在此时用绳索将自己倒吊于城门之上,他一手拿着谏文,一手拿剑,声称刘璋如不纳谏,他将自行割断绳索,活活撞死在地上。

刘璋站在城门前,倒吸一口冷气——刚才玩的是哭谏,这一回却是死谏。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刘璋接过了王累的谏文。

谏文是这样写的:“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迎刘备于涪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看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将那张纸轻轻一扔,说——你可以去死了。

王累绝望了。他大叫一声,马上割断绳索,随即就撞死在地上。当然,要说得准确一点的话,王累不是撞死的而是气死的。因为在撞地之前,他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刘备版鸿门宴

涪江之上。刘备与刘璋相见,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所谓各叙兄弟之情,那情景相当的感人。

刘璋的心可以说完全放下来了。他对众官员说——知道成功的秘诀吗?从相信兄弟开始。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可以怀疑的,兄弟情不能怀疑。否则,你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过很多官员对刘璋的谈话抱持审慎的态度。一切才刚刚开始,狐狸的尾巴究竟会不会露出来,不到最后时刻是不好判断的。

与此同时,庞统则劝刘备痛下杀手。不错,亲切友好的交谈是可以的,叙兄弟之情也没什么,但那只是过门,是前奏。接下来,就要使出男儿本色,该出手时就出手。

刘备又首鼠两端了,又开始怀疑昨天的决定——杀同宗兄弟,是我刘某人该干的事吗?!

庞统见刘备还是心太软,就又循循善诱,说咱们爬山涉水,已经走到这一步,退是不能退了。如果一直狐疑下去,能做成什么事呢?再说我们的机谋一旦泄露,反为对方所算。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明公真打算不明不白地死去?

刘备依旧首鼠两端。

唉,杀一个人真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要杀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刘备的痛苦难以名状。

庞统便不再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