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计算机变得有意识”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话题是自由意志。为什么这与计算机意识密切相关呢?在你的日常生活中,你有体验,这是意识的基础,你做出选择,这就是自由意志。你品尝菠萝是有意而为的体验,然后你会行使自由意志,选择是否再咬一口。自由意志和意识就像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就如同你在体味菠萝的同时也在行使自由意志。
如果自由意志最终被证明是完全机械的,实际上只是一种幻觉,这将表明(尽管不能证明),意识也符合这种模式。然而,如果自由意志存在于物质因果关系之外的东西,那么意识也可能如此。此外,如果自由意志确实存在,那么我就会想到两个问题:“它从何而来?”“计算机可以有自由意志吗?”
我们通过两套不同的物理定律来理解物质世界,一套适用于大物体(large objects),另一套适用于小物体(small objects),二者似乎都不允许自由意志。大物体遵循牛顿物理学说,该学说认为每一个行为过程都有其原因。你生活中的每一件事,直到今天早上你的脚指头撞到床架上,都是一系列可以追溯到宇宙大爆炸事件的必然结果。适用于小物体的一套法则是量子理论,该观点下存在没有缘由的行为,这些行为完全是随机的。放射性物质的衰变常被引作例子,它以一定的速率衰变,但单个粒子的衰变却是完全的、真正随机的,这里所说的“随机”是指其最本质的含义。所以,从本质上看,你要么是个机器人,要么是个行为随机的疯子。
一方面,我们确实有一种看起来像自由意志的东西。另一方面,我们没有找到很好的方法来解释自由意志存在的可能性。正因为如此,人们分成了两个阵营:相信自由意志的“自由意志论者(libertarians)”(不同于与政治意识形态层面的自由主义者),和不相信自由意志的决定论者(determinists)。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即你的大脑是否是一个因果系统。换句话说,你的大脑是不是就像一个巨大的发条装置?你上好发条,它就会运行它那死板不变的程序。人们都不认为时钟有自由意志。它只是精准执行它被设计来做的事情,在做什么的问题上,时钟毫无发言权。你也是这样吗?你正在做选择的想法只是一种错觉吗?一般来说,二元论者相信自由意志,而一元论者则不相信。
神经科学如何看待自由意志?约翰·霍普金斯大学(The 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利昂·格迈因德尔(Leon Gmeindl)和邱宇钦(YuChin Chiu)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他们将受试者放在核磁共振成像机中,受试者可以看到一个屏幕,屏幕的左侧和右侧有彩色的字母和数字在滚动,而中间什么也没有。他们被要求注视一边,转换他们的注意焦点,再看另一边,然后,在某一时刻,将焦点转换回来。他们没有得到何时做这些事情的指令,全部自发完成。这一实验的构想是,无论大脑的哪个部分在转换焦点的前一瞬间处于活跃状态,那就一定是“自由意志”所在的区域,或者至少是改变注意焦点的自由意志的所在。果不其然,格迈因德尔和邱在受试者们的大脑中发现了一致的区域,在那里,焦点转换之前会立即引发活跃状态。那么,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意志存在于大脑中的地方吗?如果是,它看起来的确像是纯粹的确定性大脑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大脑只是在做它自己的事情。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正如他们所说,事情越来越复杂。
心理学家丹·韦格纳(Dan Wegner)和塔利亚·惠特利(Thalia Wheatley)在1999年发表的一篇开创性论文中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想法。他们坚持认为,与一个人决定做某事,进而付诸行动不同,实际上,大脑中的事情是以相反的顺序运行的。首先,理论上说,你做了某件事,然后你才告诉自己决定做这件事。这能是真的吗?无论如何肯定与生活的感受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好问题。
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的两位心理学家亚当·贝尔(Adam Bear)和保罗·布鲁姆(Paul Bloom)给出了一个答案:你大脑的不同部分,每一个都有具体分工,指挥你的身体做不同的事情,比如(根据我们上面的例子)注视屏幕的另一边。然后,当你确实开始看向另一边时,你的显意识(conscious mind)会注意到这一点,并迅速猜测你为什么会转换焦点。然后它会对你说,“你现在应该移动你的眼睛,看看另一边的数字是否与这一边相同。然后——这就是你的显意识狡猾的地方——它重写你的记忆,让你以为你是决定转换焦点在先,付诸行动在后。贝尔和布卢姆做了一些非常令人信服的实验来证明这一点,这些实验只需要一台个人电脑和一个简易程序就可以重现。所以,在他们看来,你自由意志的感觉,那种你在做决定的感觉,是在你真正做这些事情的几毫秒之后产生的。我再重申一遍:你做某事的决定似乎是在你做了某事之后发生的。这就好像你的意识永远都在你的身体后面追着大喊:“那是我的主意!那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我们的大脑会对我们耍这种把戏?为什么我们会认为有一个管理员“我”在发号施令?一种理论认为信仰自由意志是有益的。2008年,心理学家凯瑟琳·沃斯(Kathleen Vohs)和乔纳森·斯库勒(Jonathan Schooler)发表的一份报告,似乎为这一理论提供了依据。两组学生被要求做一次数学测验,其中一组刚刚读了一篇关于自由意志为何不存在的文章。结果读过这篇文章的那一组比没有读过的那一组作弊更多,这表明关于自由意志的信仰对鼓励社会中的道德选择是很重要的。此外,也许因为我们认为自由意志是存在的,所以我们更愿意惩罚罪犯,让人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建设一个文明社会。
尽管实验相当具有说服力,但所有这些都还没有得到证实。我们甚至不知道记忆是如何在大脑中编码的。当被问到我们能够测量大脑中的什么时,我们使用最模糊的术语“活动”。这就像有人把纽约市发生的一切描述为“运动”。目前,就神经科学而言,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仍须秉持谦虚。
话虽如此,让我们假设一切都是真的,你的大脑确实会自己做决定,而你稍后会试图证明它的正确性。一元论者,或者相信人类是机器的人,会把这看作是一元论者立场的另一个证据。一元论者可能认为所谓的自由意志是复杂的、混乱的或虚幻的,但无论它是什么,它都发生在大脑中,并受物理定律的支配。你的大脑就像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你”对它会做什么没有发言权。
二元论者,以及用非机械论术语来看待人类的人,他对自由意志的信念和我们刚才讨论的实验之间也可以和谐共处。虽然二元论者无疑相信大脑控制着躯体,但他们发现了一个引人关注的问题,即为什么人们选择在那一瞬间看向屏幕的另一边,是什么触发了观察到的大脑活动?对于每一个回答,他们都会以一个四岁孩子般令人抓狂的坚持反过来追问:“这些答案又是什么造成的呢?”最终,在这种观点下,你要么回到大爆炸,要么发现自由意志。
一元论者可能会在二元论者的独白中翻白眼,用一种愤怒的声音回应说,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自由意志是一种决定论的心理过程。接着二元论者被迫再次反击:“我们也完全有理由相信,自由意志就是我们自己日常选择事物的经验,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是。”
伟大的诗人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在几百年前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场冲突。当被问及他是否相信人类有自由意志时,他回答说,所有的理论都认为我们没有,所有的经验都认为我们有。的确,当我们向内看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自己在以时钟或行星轨道那样的机械精度运转,反而感觉我们有活力、意志、意图、动机和雄心。这些都可能是幻想,但事实上,双方阵营的每个人都承认,这确实让我们感觉自己像是有自由意志。
正如我们迄今所看到的几个问题一样,解决起来并不容易。如果自由意志确实存在,那么人们就必须努力弄清它从何而来,以及它为什么无法在牛顿因果框架或量子物理的随机性中存在。如果它确实存在于物质世界之外,又是什么在支配着它呢?又来自哪里?它是如何与生物大脑沟通的呢?只有了解这是如何发生的,才能让人们知道计算机是否可以具有自由意志。
那些否认自由意志的人也被置于同样的困境。我们都知道当医生测试你的膝跳反射时是什么感觉。在该动作中体会不到自由意志,你的腿只是踢了踢而已。但是决定要点哪种口味的冰激凌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这种感受什么?为什么与踢腿的感受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