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末冬初。
太阳已经落山。西北天边的“晚霞”和往常不一样。
老杨家老三:“奇怪!晑晴的天,山后怎么会出现火烧云?”老田大叔:“太阳没落,山后就红了一大片。”老曹家大小子:“你们看!那红光好像是一闪一闪的。”老杨家老大:“不好!是不是着山火了?”
南街有人喊:“学校着火了!”黑台街顿时大乱。人们高呼:“着火了!着火了!”
冯常友、赵福、孟宪刚……有的拎着水桶,有的拿着锹、镐,向学校跑去。我也顺手拿一把铁锹跟着大家一起奔向学校。
跑到学校;学校并没有着火。
有人说:“是山根底下的大草甸子着了吧?”同学们又都一起向北跑去。
天已经黑了。大家上了山岗,山南侧一片漆黑;山后通红一片,闪动着火光。赵老师:“这是北面大山里着火了。”林老师:“肯定是山里的森林烧起来了。损失可要大了。”有人问:“离我们能有多远?”赵老师:“至少得在几十里之外。”冯常友:“哎呀!那么远,我们也去不了了!”林老师:“我们这么点人,去了也没用。”赵老师:“天不早了,大家回家吧。”同学们怀着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心情,下了山岗。
一连几天,从西北天空飘过来的灰尘把太阳遮蔽得昏昏暗暗。烧焦了的树枝、蒿草不断的从天而降。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燃烧的气味。
这之后,由于完达山几次燃烧特大山火,松江省省长被记大过一次。
入冬以来的几个月里,从山里往火车站运送过火的树木的大车、爬犁,隔三差五、断断续续地未曾停过。拉木头的车辆从门口走过的时候,人们总是免不了感叹、惋惜。
这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几年不见的爬犁,又在路上出现了。寒假在即,天老是阴沉着,风雪不断。
星期三放学的时候,积雪已经没到腿肚子。肆无忌惮的西北风横扫大地,刮得天昏地暗。奶奶坐在炕沿上,磕打着烟袋锅,唠叨个不停:“风三儿,风三儿,一刮三天儿。”
星期四,冯常友领着我们几个同学,手扯手,顶着迎面袭来的西北风,挣扎着、连滚带爬,走到了学校。放学的时候,老师宣布明天开始暂时停课;等风雪停了,再上课。
星期五,中午过后,风小了一些;雪却下得更大了。快黑天的时候,又刮起旋风,风卷着雪粒上下翻腾,在天地间搅成一团;眼见背风的地方的积雪,一层层地加厚。吃晚饭的时候,电灯灭了。父亲说:“不知道那个地方的电线让风雪刮断了。”
星期六早晨,睡醒之后,屋里黑洞洞的。这一宿睡得很舒服。我翻了一个身,钻到奶奶的被窝。奶奶:“天怎么还没有亮啊!我早就睡醒了。”
妈妈划着火柴,借着火柴的亮光,看了看老座钟,有些惊讶地说道:“哎呀!八点多了!”
大家不约而同,都坐了起来。父亲下地走到外屋,推了推门,没有推开。父亲说:“不好了!大雪封门了。”
妈妈向灶坑里填了柴禾,点着了。妈妈说:“烟筒总算没有堵死。”
十点钟,我听到门外铁锹碰撞门板的声音。我兴奋地喊道:“有动静!门外有动静!”
铁锹撮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门缝透过一丝亮光。外面的人喊道:“老傅大哥!开门吧!”
门开了,屋里顿时亮了起来。室外风和日丽,阳光、白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老杨家老大的儿子和张铁匠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父亲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老杨家老大的二儿子:“我从窗户上面爬出来的,我们家的房子让雪埋了一半。”张铁匠:“我们家把头,十字路口风大,房门没有让雪封住。”这时,老杨家老大、老三也都出来了。父亲说:“咱们几个挨家挖吧!”我和小生子、小锁子也拿着铁锹跟在大人后面,爬上起伏不平的积雪。放眼望去,整个黑台街白茫茫一片;黑色的屋脊一排排显露在积雪之上。父亲:“我们就从张铁匠的邻居老田家开挖吧!”
中午,东街的各家各户的门都挖开了。孩子们在跟房檐一般高的积雪上,跑来跑去,打打闹闹;兴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寒假。
赵福和赵顺在围子南侧的积雪下面挖洞。我和小生子、小锁子在他们西边挖洞。第二天孟宪刚会了几个同学也来挖洞。三个洞口挖出的雪块堆积的越来越高。一个同学问赵福:“咱们挖洞干什么?”赵福顺嘴答道:“玩呗!”孟宪刚:“咱们这是在挖煤,开煤矿。”“啊!对!对!开煤矿!”大家喊了起来,一致赞同。
我向围子方向看了看,说道:“咱们在围子顶上修一条铁路,用咱们挖出的雪块做一列火车,往出运煤。好不好?”孟宪刚:“行,我看行。你说呢?”他是在问赵福。赵福:“行!说干就干。”
这时,一个同学问:“火车头做个什么样的?”有人答道:“做苏联的火车头吧;苏联的火车头有劲。”“不,苏联的火车头不好看。”“那就做个‘亚细亚’号的火车头。”“行是行,谁知道‘亚细亚’火车头是什么样啊?”我说道:“高烟筒、大汽包、大轱辘。”这是我想象中的“亚细亚”的样子,于是就说了出来。孟宪刚:“不对!‘亚细亚’烟筒矮,根本看不见汽包,外面套一层铁皮,像客车,轱辘特别大。我看见过相片。”一个同学递给孟宪刚一个树枝,说道:“你画一画。”画完后,赵福说道:“行!就按你的样子做。”
大家跑到围子所在的位置,策划铁路的走向和火车头前进的方向。一个同学:“火车头冲东,把煤运到东安去。”“不,火车头冲西,把煤运到哈尔滨去。”“对!冲西,煤往哈尔滨运。”大家一致意见,火车头冲西方。
当天晚上,几个同学到赵福家研究修铁路、做火车事宜。赵福家和往常一样,南北炕坐满了人;烟雾弥漫。我们坐在北炕炕稍,经过讨论,决定:赵福任总指挥,孟宪刚设计火车头和车厢,我负责制作。
第二天,同学们到齐了之后,孟宪刚向大家宣布:“昨天晚上,我们几个讨论决定,赵福是修铁路、做火车头的总指挥;我管设计;(孟宪刚手指我)他管制作。大夥都得听我们三个指挥。”在这群同学中,我们三个年级最高,年龄较大,自然处于领导地位。
赵福开始布置任务:“有冰爬犁的,回家把爬犁拽来;往围子那边运雪。”我接着说道:“剩下的人用锹把雪切成四方块。”有人问:“切多大?”“多大都行。等爬犁来了,大家把切成四方块的雪运到围子上边去。”
孟宪刚在靠近小桥的地方,画了几条线,确定了火车头的位置。他问我:“火车头长十步、宽两步,高?跟我们一样高,行不行?”我想了想,“行。”赵福:“大家都往火车头运雪!”一个上午,同学们用雪堆积了一个十步长、两步宽、一人高的长立方体雪堆——做火车头的毛坯。
孟宪刚叙述亚细亚火车头的模样,我使用一个日本军用铁锹进行雕琢。我们首先雕刻火车头的正面。依照孟宪刚的设计,正面是高桩馒头形状;上半部正中央是一盏探照灯,灯两侧是四条上长下短、平行伸展的翅膀;探照灯下边刻画三个大字:“亚细亚”。又画、又铲、又刻,足足用了三天时间。火车头两侧就比较好做多了。火车头被分割成三部分:前二分之一是铁皮包着的锅炉,下部刻画了三个大车轮;后半部是有窗户的驾驶室和煤水箱。我在驾驶室窗户里还刻了一个戴前进帽的火车司机。
在我和孟宪刚雕琢火车头的时候,赵福指挥大家砌筑拉煤的车厢。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火车车厢一节一节地延长。同学们无不为自己的大杰作而欢欣鼓舞。这些天来。在我们的心中,确实好像建造了一列真的火车。
我们的火车在围子上延长了十几米之后。太阳快落山的一个黄昏。一辆到北山拉过火木头的牛车在小桥以南陷到了雪里。大家又是抠,又是拽,天黑以后,才把牛车弄了出来。
车走了之后,赵老师看着我们,似乎是自言自语:“这雪这么实成,牛车怎么会陷下去了?”我们早已经知道,牛车是压塌了我们的雪洞,才陷下去的;我们只是偷偷地吐吐舌头,谁也没有吱声。老杨家老三笑着说:“雪结实,架不住里面是空的!”
听了老杨家老三的话,同学们笑着,“嗷——”的一声四散而去。这个寒假的“挖煤”游戏到此终结。
(2005-05-25~2007-09-2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