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犁(1 / 1)

统计师 付均 940 字 17天前

高警佐家和我家中间是铁路职工田大叔家。他家有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一个丫头、一个小子。

星期六放学回来,田大叔的儿子——小锁子在他家门前的阳沟旁用木棍子撅稀泥玩儿。见我回来了,便问,“上火车站,去不去?”“干啥去?”他拿着滴答泥水的木棍子指着,说;“火车站东边的道岔子上甩下了一辆平板车,车上边有三辆火犁。你看见过火犁吗?”“没有。”“去看看?”“去!等我把书包放家里就走。”

火犁,别说没见过,就是听,也是头一次。能不去吗!我和小锁子直奔火车站东。锛儿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我们的前头。

一群孩子和几个大人在道岔子两侧,围着平板车好奇的观看车上的三辆火犁。(火犁:是轮式拖拉机。)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爬上了平板车,他们一会儿摸摸红色的驾驶楼,一会碰碰高大的轮胎。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纷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前轱辘那么小,后轱辘那么大,能走道吗?”“就说的是呢。”

“闪开!闪开!”站上的一个工作人员高声喊着。张开双臂,示意在道岔子两旁看热闹的人们往后退。从车站方向走过来两伙扛着又长又厚的木头跳板的小杠。这时,有三个日本人跳上了平板车,把车上的小孩统统撵了下去。三个人分别爬上了三辆火犁,坐在两个大轱辘中间的驾驶楼里。

小杠们把两块跳板搭在平板车的一侧;跳板放好后,三个火犁都发出突突突的响声,驾驶楼前边的小烟囱喷出一股股黑烟。吓得大家纷纷后退。第一辆火犁从跳板上下来之后,小杠们把跳板移到另一辆火犁跟前……;一会儿功夫,三辆火犁都走下了平板车。火犁到货场东头挂上装着农具的拖车,向西边的日本开拓团开去。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父亲:“火犁是干什么的?”“给日本开拓团种地的。”妈妈插一句,“比马拉犁杖种地快多了吧?”“那可不,上百垧地用不了几天就全种完了。”

星期天,老曹家大小子领着我们几个同学去西边的日本开拓团看火犁种地。我们走到西街后,向北路过日本酱厂、日本医院和日本小学,一直向西走去。

在油黑的土地上,十几幢同一样式的洋瓦盖红砖房,东西向排列着;每幢房屋大体和村里的两间房大小差不多,每户相距大约五、六十米。房屋前后是新翻过的耕地。这趟房前边和后边约五百米左右,又有类似的几趟房子。这就是日本在黑台的开拓团。开拓团住的基本上是中青年妇女和少年儿童;没看见老年人和男人。

一辆火犁在两排房子中间空旷的田野上发出突突的声音、冒着串串黑烟,拖着一串犁铧,缓慢地行进着。另两辆火犁也突突突的在较远的岗上作业。树林子里的布谷鸟故意提高了叫声,企图压过火犁发出的不和谐的动静。

大地散发着春天泥土的清香。大家都情不自禁的深深的吸上几口新鲜空气。我们走到一排开拓团房子最东头的一户日本人家。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日本女人站在房门口。她看见我们,笑了笑,向我们招手,说了一句日本话。老曹家大小子说,“她让我们过去。”(老曹家大小子是优二年级的学生,日语说的不错。)那个日本女人看了看我,“你的,傅先生的儿子,对吧?”说了一句不太连贯的汉语。我仔细端详着她,啊,原来是经常去牛奶房子送奶的日本人。我点了点头。

她跟老曹家大小子说些什么,又做出让我们进屋的姿势。老曹家大小子说,她让我们到她家串门。在门厅,我们按照日本人的规矩,都脱了鞋,进了屋里。屋地上铺满了“榻榻咪”。中间放一个日本式的黑漆矮饭桌。东侧墙上有一个佛龛,供奉一块木板,上面写着:“秋草十八郎”。

她见我们都对佛龛注目观看,就对老曹家大小子说些什么;老曹家大小子又对我们解释,“佛龛上供奉的是日本女人的丈夫,在袭击珍珠港时战死了。”老曹家大小子对我们说话时,日本女人把脸转向窗外;听他讲完了,才把头转过来,擦去眼泪,装出一副笑脸。

傍晚,我回到家,锛儿喽在门口摇头摆尾,迎接我。妈妈生气的说,“死哪去疯去了!快上炕吃饭。”“跟老曹家大小子去西边开拓团看火犁种地了。”扒拉几口饭,我说,“我看见老来牛奶房子送牛奶的的日本人了。她认出我是谁了。”“是谁?”“她男人叫秋草十八郎。”“啊,秋草家的。”“她男人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她家墙上供着秋草十八郎的木头牌位,那个女人说,秋草十八郎是在偷袭珍珠港战斗时死的。”“怪不得有一年夏天,有一阵子她老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有些天,她总是呆呆的站在牛车旁,看着东南方向,不断的抹眼泪。”“这回又背着我们擦眼泪呢。”“开拓团的女人的男人大概都在前线,死的多,活的少。”妈妈说,“这些女人也真够难的了。”

(2004-10-012006-12-1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