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栖息在楼顶上,并不在意地注视着直升飞机。直升飞机越来越近了,我听见他们用机关枪朝我爸爸扫射。我爸爸怒目视之,他猛然一滑(没有展开翅膀),箭一般,只一瞬间的工夫就飞到了直升飞机下面,他的翅膀撑开,轻轻一挥,直升飞机仿佛飘轻的羽毛一样飞到更高的天上去了。它在天空打了几个转儿,一头跌栽下去了。直升飞机跌碎在了钟楼下面不远处的街道上,撞倒了几棵电线杆,压碎了三辆警车,牺牲了二十多人,其中有三名警察,十八名平民和工作人员。
我不由得想笑。我的爸爸可真是不简单,他简直就是撒旦本人。
占占小姐处于一种梦幻的状态之中,身处光天化日之下,她自己还以为仍旧是深夜。她的步行的神态仿佛在梦游。她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买了三本《别墅》的怪人,他现在一定还在城市的迷宫中转悠,在寻找书店,可他好像永远也不可能找得到了。占占小姐对于城市发生的重大的恶性事件不闻不问。她听到了北门口方向传来的振聋发聩的巨响。她不知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也许是加油站爆炸了吧。她正走在中山街西边,她准备向南到幺二拐那儿找一找。
西里兀自在古皇宫内的皇帝台园里摸索着,他沿着古皇宫内的小路,抓住路边的树木,他摸不出去了,他似乎永远摸不到园门了。
占占小姐过了十字路口向南走时,看见一个掮蛇皮口袋的人。那个人无疑就是土声,自从住宅楼被焚,他没有了家,于是,他便背着蛇皮口袋在城里大街小巷转游,寻找他的家。他好像失去记忆的疯子,永远找不到他的家了。他一直在寻找着。也许他梦想逃出城去,可他总是在城中打转儿,逃不出去。
自从与嫂嫂美苹分手以后,散生怀着不可救药的负罪心理向西方而去。他想起了畴昔哥哥对于他的百般好处,哥哥曾经仿佛父亲一般对待他,哥哥还末残废以前对于他的要求总是尽量地满足,为他付学费,买衣服。他突然间憎恨开了美苹,觉得是美苹把他引入了背叛哥哥的泥潭。他只身西去,也许是为了用一种自我的折磨与苦难来惩罚自己,使他在内心深处能够再次面对他的哥哥时不是那么无地自容。他怀着这样一种赎罪的愿望,打算在生活条件恶劣的秦岭深山过一段穴居野处、饮毛茹血的野人生活,即使被野兽当做了意外美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散生将向西走向雪山,走向冰雪终年不化的雪山,走向狼群,走向狼群老虎出没的深山野壑。他将要坐一程汽车,坐到山口,那儿再无车能够通进去了。他只能徒步穿越雪原,在那里他将迷失到雪谷里,迷失到狼群中,他将从一棵枯树上折下一根很粗的树枝抵挡狼群,但他将防不胜防,终将被狼群围困,必然陷入绝望的境地,这时候,或许他的童年时代的朋友将会领着猎人们出来围猎,将来拯救他,把他从死亡绝境中救出,将驱散狼群,将向野狼射击,他们的雪橇上将装满狼的尸首-战利品返回,散生将得救,将与他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朋友一起回到他们的居住地,散生将想起他的童年往事,他与他的朋友第一次钻到同一被窝睡觉的情景,他将记忆犹新他从他的少年朋友处获得的温暖和黑甜的幸福,他与他拥抱在被窝里,他是那样爱他,而他亦是如此地爱对方,他们的耻骨拱在一起,发泄着浑身上下的**,到达翌晨的时候,他感到耻骨是那样的酸困,那样地疲倦,他用手去抚摸他的少年朋友的**,他的**,进行,他的朋友也回报同样的动作,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同性恋,散生将想起他今生今世对于另外一个男子的感情,他似乎与他融合在了一起,他在心中发誓,即使他有了女朋友也会与他的朋友共同拥有,他会向他的朋友献出所有的一切,散生将与他打猎的朋友一起回到几十里外他的朋友的居住地,在那里,他将住上一段时间,夜夜与他的朋友住在同一张床铺上,一个被窝里,或许他打算永远和他的朋友住在一起,他将永远不再回到那座他曾经居住的城市,那个大灾难中的城市,那么,他还会像保罗和弗兰齐斯嘉一样下地狱吗?但丁在地狱里遇见他俩的时候,他们被一股无情的狂风刮着,永远没有着落,散生将想起保罗的故事认真思索有关保罗的神话故事,他将认为保罗的故事是永恒的故事,他久久回味琢磨保罗的故事,保罗与弗兰齐斯嘉那样地相爱,他们也是因为一本爱情小说而神痴心迷,可是,他是被他的嫂嫂所勾引,他并非爱他的嫂嫂,他的嫂嫂把他陷入了悔恨的深渊,使他犯了**之重罪,使他再也无颜面对他的哥哥,虽然他的哥哥已经长了翅膀成了非人,或许他将为了赎罪而下地狱,将钻进暗无天日的溶洞,那里面好像就是地狱的入口,里边有悬崖,深谷,滩濑,他将跌下悬崖,消失在溶洞里面的深谷,他将失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他的影子,他再也不用面对他残废了的哥哥……
占占小姐仍在城里寻找那个因为买书而失去右眼的古怪的人。她想他也许已经失去了左眼,要么,她一定会找到他的。然而,从昨夜到现在她没有见到他丝毫的踪迹。现在,占占小姐走到了北门口。她继续向火车站方向寻找,恰巧目睹了长翅膀的无腿残废耍弄直升飞机的一幕精彩的情景。残废士兵在空中飞翔着,他的上身依然穿着整齐的军装,头上戴着军帽,他扇动着翅膀,在直升飞机旁边戏弄着它。他一会儿落到直升飞机的降落架上,一会儿又飞到直升飞机的驾驶舱顶,用手拍拍玻璃,向驾驶员做鬼脸,吹胡子瞪眼,当机关枪向他射击的时候,他竟用一根手指把枪口堵住,结果子弹向后射击,把机枪手本人打死了。驾驶员吓得把飞机开得在空中乱转圈儿,残废士兵飞上螺旋桨,竟然用双手把螺旋桨扳住不动了。于是飞机迅速跌落,眼看要跌到地上粉身碎骨,他又把螺旋桨放开,直升机突然又飞到蓝天上去了。后来,他干脆把直升飞机用翅膀扇到远处去了。直升飞机在天空中打着滚儿,终于无法保持平衡坠毁了。占占小姐看着天空中那可怕的表演,心想这个城市完蛋了,将再不会有宁静的日子了。她摸摸兜内的书,侥幸自己没有把《别墅》暴露出来。她想那个现在已经成为独目的怪人在哪儿呀?她恍恍惚惚觉得有个人在一座林园里瞎摸索,永远也摸索不出去了。她就像在梦中看见事物那样看见了那个人在林园中的情形。他一定是永远陷进园子里了。占占小姐打算寻找所有的园林。想起了园子,她不能不思索《别墅》的含义。所谓别墅也就不过是一座园子罢了。这种想法使占占小姐的心灵颤抖不已。
土声驮着蛇皮口袋仍然在街市上徊徘。他在寻找他的家。他找不到他的家了。他走在南门的街道上,从那儿他将向东拐,走到拜将台时,将向北拐,拐入中山街,然后将向西拐,又拐向中山街西口……
星星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正在幼儿园里玩耍。她妈妈来接她来了。但还不到下班的时间。星星说“妈妈,今天这么早呀。”
妈妈说“这几天城里太可怕了,那个怪物在到处抓人,抓小孩。”
幼儿园阿姨说“听说又抓了一个女学生。”
“可不是吗,连幼儿园里也不保险了。”妈妈说。她把星星抱起来放到自行车后架上绑的藤条椅里。
“那个怪物不但那样,那样以后还要把人吃掉。”
“怪物现在天天吃人,好像它很饥饿,食量大极了。”
“专门吃女孩?”
“都是十三、四岁的女生!”
“我梦见那个怪物把他的儿子也抓去了,后来认不出那是他的儿子了,他已经彻底没有了人性,最后把他的儿子当做猎物咬死,把他的血肉吃光了,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在汉南大厦的楼顶上,我看见那个女学生浑身上下**裸地在踯躅。她没有办法下楼。楼下街道上拥满了人。公安局、消防队的人正在架设云梯准备爬上楼顶救那个女学生。汉南大厦周围的高楼阳台上、楼顶上站满了人,他们都在朝这边看着,但我想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我能够看清楚。我在城市建筑最高的钟楼顶上,虽然距离远了一些。在钟楼顶上,放着两本《别墅》。不知为什么,我的爸爸竟然谋财害命,他告诉我说他把那个拿这本书的人的双眼都抓瞎了。而我带的这本书本来是想还给那个人的。我爸爸栖息在楼顶上,看着远处汉南大厦顶上被他糟蹋的女中学生光裸的身影。他说“这就是我的‘别墅’。”
你的别墅?我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