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理睬我,他们仍旧在望着栖息在楼顶上的我爸爸。爸爸的翅膀真大,把他的全身都几乎包裹在里面了。下面的人群仍在指指点点。我再次大声叫喊:“都给我回去,散开!散开!”
他们竟然也叫喊开了。他们几乎齐声喊道:“我们不回去!”声音震耳欲聋。
我对爸爸说:“爸爸,我把阳台门打开,你飞进屋子,他们就看不见你了,他们看不见你,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会离开的。”
我爸爸望着我,他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像思索了一会儿,说:“乖儿子,你可不要耍什么恶作剧,别想什么鬼点子,把我骗进屋子,把门关上,那么我就会像鸟一样被你们逮住。”
我说:“爸爸,你的儿子能如此恶毒吗?你放心好了。”
我爸爸说:“那么好罢。”
当我打开阳台门后,我爸爸轻轻地展开翅膀,紧接着赶紧收拢起来,要不他的翅膀就会碰断在门框上。他迅捷地滑进了屋子。这时,我对楼下的民众大声说道:“你们看见了吧?你们现在看不见了吧?回去吧,当真是我的爸爸。”说完,我回到屋子。我没有关门,以免爸爸起疑心。
我爸爸说:“支于,屋子里有什么吃的没有?快给爸爸拿点吃的东西。”
此时,我爸爸栖息在桌子边沿,我连忙到厨房给我爸爸拿了几个糖包子。爸爸用手接住,他一边吃一边望着我。现在,我才有时间和机会仔细观察我的爸爸。他的两个大翅膀长在两臂腋下的两肋上,翅膀的一边与手臂相属相连。他的手灵活自如。我想他昨晚肯定是用双手把那个可怜的农民抓起来摔死的。我爸爸吃完以后,还要我给他拿吃的东西。于是,我把妈妈蒸好的糖包子全部给爸爸端来了。我把筐子递给我爸爸,然后到阳台去。我看见那些可憎的人还没有散去,他们居然连散开离去的丝毫迹象都没有。我愤怒地鸟瞰着他们。我看见我的妈妈和我的叔叔,他俩拿着书穿过人群往家里走。就在这时人群**起来了。我看见人群外围开来了公安局的摩托车。我想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爸爸的。我立即回到屋子。爸爸已经把包子吃完了,他把空筐儿扔到地上。他说他还想吃,说他仍然感到很饿。我说:“爸爸,不好了,公安局的人来了。”我看见我爸爸的眼珠在眼眶里轱辘了几下子,心里在迅速盘算他的什么对付他们的鬼主意。
“别怕,儿子。你来,你先从凳子上爬到桌子上,然后再爬到我的脊背上,你只要抓紧就行了,爸爸保证你没事。”
“我怕,我不敢。”
“你这个笨蛋,胆小鬼,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那我可一个人飞走了。”
听爸爸说他要一个人飞走,突然勾起了我对于他的依恋之情,老实说我非常热爱我的爸爸。我勇敢地爬上凳子,爬上桌子,自豪地爬上我爸爸的脊背。我还记得更小的时候我爸爸抓住我的腿把我架在脖子上那些日子,我总是爬在爸爸的脊背上随着他的轮椅的转动去周游世界。有一次爸爸把我带到一个小小的镇子上,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那个古老的小镇正是逢会赶场的传统节日,有耍龙的,那种板凳龙;有耍划旱船的;有唱戏的;有踩高跷的队伍,人是那么多。那时爸爸把我架在脖子上使我能够看得清楚些。别提我有多么高兴了,在我的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后来,爸爸把我领到一家商店,当他把我放下来时,由于我饿了,我看见柜台里面的面包,我奔跑过去,我不小心绊倒了,一头磕到了玻璃上。我的头把柜台的玻璃碰碎了。我爸爸滚动着轮椅,他把我抱起。我的额头被玻璃扎了一个大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涌。我爸爸用卫生纸给我按住。他不敢使劲,害怕伤口里面还残余有玻璃碴儿。爸爸简直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后来还是老板娘提醒我爸爸说附近就是镇卫生所,说赶紧给孩子包扎一下。我爸爸推着轮椅到了卫生所。那儿有一个看牙的医生,我爸爸求他给我包扎。那个牙医好像什么病都会看,他给我的伤口上面不知倒了些什么药粉,血就止住了。那个牙医叫我们跟一个老头儿到后院去。后院有个可老可老的老医生,那个老医生恐怕有八十多岁了吧。老医生给我的头上敷了一块黄纱条,用纱布给我包上了。我爸爸说:“多少钱?”老医生说:“五毛。”爸爸说:“五毛?”他好像不能相信竟然如此便宜,说:“好,给你一块吧。”爸爸叫我把那老医生叫爷爷,并教我说谢谢爷爷。我拖着哭腔说一声谢谢爷爷。那个老头儿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蛋。后来,爸爸抱着我到了那个小店,给人家赔了十块钱的玻璃钱,我们就离开了那儿。我的爸爸是那么爱我,他给我买了好多好耍好玩和好吃的东西。现在我爬在爸爸的脊背上。爸爸说:“你听,他们已经上楼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爸爸立即起飞。他飞冲过去,把刚刚进门的两个人撞倒了。我一看是我叔叔和我妈妈,他们鬼哭狼嚎一般地叫喊开了,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我爸爸背着我向楼下飞翔,紧接着他把几个正在上楼的公安人员撞倒在地,那些人一起朝楼下滚去,有的人拔出手枪,可是爸爸的大翅膀轻轻一扫,那枪就不见影子了。我妈妈叫喊道:“支于,我的儿子,你怎么被怪物抓去了,你快跳下来!”我叔叔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爸爸。
我说:“这是我爸爸,才不是什么怪物呢。”
我爸爸对我说:“儿子,我还得回去再吃点什么,我还很饿。”于是,我爸爸折过头来飞上了楼梯,飞进了门。
西里在人群的洪流涌来之际,突然感到眼睛好像被子弹射穿了似地疼痛。他用手一摸,摸了一手稀稠兼而有之的痰液。他一边大声骂娘,一边把手上的痰液甩掉,随后他掏出卫生纸仔细地擦着。那一切都是他一边奔跑一边干的。人流把他冲到了边缘地带。他停下,觉得右眼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他把左眼用手蒙住,眼前一片漆黑。右眼没有丝毫视力了。他的心脏往下一沉:莫非我真的瞎了一只眼?他再一摸,发现眼眶里是空空的,没有了眼球,他摸了一手血。他用手把右眼捂住。他的左眼看见人群的洪流已经向远处汹涌而去了。他走到刚才被那个怪物吐了一口痰的地方,用右手在体育场的草坪上搜摸着。他在寻找他的右眼球。他猫着腰仔细在草坪上寻找。他终于找到那只眼珠。可是那只眼珠已经被千万万只脚踩踏扁了。他觉得他好像在往无限深渊跌落一般,心情犹如沉重的铅块那样捡起了他的眼珠。他的左手拿着他的右眼珠,右手捂住仍旧在出血的右眼眶,发疯了一般朝医院奔跑。在疯狂地奔跑中,他幻想他的眼珠依然能够活着安到他的右眼眶里。他再次丢失了他第二次购买的第二本《别墅》。
我爸爸驮着我飞回屋子以后,他以高超的技术飞翔着在房间里寻找吃的东西。但是能吃的东西已经被全部吃光了。爸爸的翅膀仿佛直升飞机的翅膀一样扑扇着。他在冰箱门前一动不动地飞翔着,打开了冰箱的门,取出那里面冻着的一只烧鸡。他飞起来栖息在冰箱顶上,拼命地咬了一口,烧鸡冻得石头一般,差点蹦了他的牙齿。他愤怒地把冻鸡扔到地上。冻鸡发出很大的响声。此刻,听到有好些人从楼梯上来了,几乎全部是公安局的警察。我爸爸朝楼梯口方向轻蔑地望了一会儿,之后他飞翔起来穿过阳台,飞越栏杆,从大批的人群的头顶飞过。马路上、广场上的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声。爸爸驮着我在那种喊声中飞过体育场。我看见下面有个人在疯狂地奔跑。我爸爸驮着我飞越高楼林立的街区,飞到钟楼顶上去了。没有人发现我和爸爸的去向。因为我爸爸在城市上空一会儿向东飞翔,一会儿又向西飞翔,随意改变着方向,转了几个圈儿后,突然从高大的楼房背后穿过,使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他们盯住不放的目标。
一手拿着眼珠,一手捂着眼眶的倒霉的西里奔跑进医院以后,直接跑进了眼科诊断室。他没有挂号。眼科医生说:“挂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