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力
所谓笔力,指的是字的笔画中体现出来的力道。书法的欣赏中笔力非常关键,南朝齐国书法家王僧虔在《答竟陵王书》中曾评论:“古今既异,无以辨其优劣,唯见笔力惊绝耳。”意思是说,古今书法审美不同,所以不能说古今的书法家谁比谁好、谁比谁差,但是笔力如何是不变的参考标准。一幅书法作品如果笔力偏弱,那其他方面再出色也没用。笔力强健才算得上是好作品,越是水平高的书法家,对笔力的控制也越在行。书圣王羲之的作品中便洋溢着一股力的美感,刘熙载在《艺概》中评价他:“力屈万夫,韵高千古。”
关于书法中笔力的重要性,最早有专门论述的是东汉大书法家蔡邕。他在自己的书法专著《九势》一文中说:“藏头护尾,力在字中。”意思是说,笔画的开端运用藏锋,收笔时回锋护尾,这样就能表现出力道。这一点蔡邕自己做得就很好,他的字就被评价“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唐太宗除了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也是一位书法家,他也曾专门写书说明笔力的重要性,说:“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唯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刘熙载十分赞同李世民的话,说:“骨力形势,书家所宜。”
笔画的起笔和收笔处往往是体现笔力的关键,在这方面前人总结了很多经验,比如下笔的时候欲左先右,欲右先左;欲上先下,欲下先上;有往必收,无垂不缩等。行笔的缓急对力道美的体现也有很大的影响,如果做到恰到好处,缓慢的行笔能让笔画体现出庄重浑厚的力道美;急速行笔可以体现潇洒飘逸力道美。此外,笔画的粗细变化、停顿转折,都会体现出不同的力道美。笔画的粗细变化能传递出不同的精神气韵;停顿使得笔画具有节奏感,如同音乐中的抑扬顿挫;而转折对笔力的讲究就更多了:转折一般分用方笔和圆笔,方笔更有劲道,圆笔则稍显含蓄,不过要求更高,需要筋骨内含。圆笔一般更能表现温婉和柔美,所以适合篆书和草书;而方笔力道外露,体现强健之美,所以更适合隶书和楷书。
笔锋的使用能产生不同效果的笔力,从而构架起不同字形的筋骨。笔锋的运行方式一般分为中锋、藏锋和露锋。书法的势态、色泽、气韵等都是通过笔锋的铺毫、藏露营造出来的。所以说,书法家笔力在纸上体现出来的种种变化、种种美感,很大一部分都是出自对笔锋的熟练运用。“中锋”行笔是书法艺术的基本技法,历代书法家都追求“笔笔中锋”的境界。书法中如果能做到有骨而不露筋,是极高水平的体现,因为其中既有书法审美不可或缺的风骨,又有中国艺术讲究的含蓄美,两者若有若无,合而为一。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就需要了解书法中的藏锋和露锋。藏锋能营造出一种凝练之美,圆润但不失力道。不过藏锋最怕的是笔画中没有筋骨,所以一般会比较用力,能达到力透纸背的效果最好。对于露锋来讲,最高的境界是外方内圆,外方内圆的笔画一般看似粗犷,但不失内在的精致;看似险峻,又不失其中的端庄。藏锋一般用圆笔,而露锋一般用方笔,但不论圆笔还是方笔,藏锋还是露锋,只要处理得当,都会体现出笔力的魅力,让书法呈现出不同的审美来。
书法的审美不外乎就是用笔、结体、布局和气韵,其中用笔和结体最能体现笔力,如笔画中的点讲究“如高峰坠石”,横讲究“如列阵之排云”;如用笔的力度,笔势的运行;再如字体结构中上下、内外的松紧疏密,无不直接影响笔力的效果。不同字体的赏析中,对笔力的讲究也有所差异,比如篆书的回环曲折讲究“字若飞动”的运动感;隶书和楷书的笔势讲究上下挑起或左右拖曳;草书、行书则讲究用轻盈矫健的点画去表现字的动态美。
笔力是书法艺术打动人心的关键所在,往往一撇一捺、一点一画中小小的力道,便能触发一个人对整幅作品的感动,起到的是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结体
书法中所说的结体,也称结字,简单说就是字体结构的意思。字体结构问题要考虑的方面很多,比如笔画是否均匀、重心是否稳重、内外和上下的疏密关系、偏旁所占的空间等。自从有书法以来,历代书家都注重字的结体,专门关于结体的著作也不少,比如唐代欧阳询的《结体三十六法》等。
书法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对于什么样的结体符合审美,人们有着基本的共识。首先要平正,所谓平正是指字体对称、平衡。从最初的篆书,到之后的隶书、楷书,都非常明显地体现了这个特点。横平竖直,平稳端庄,非常大气,这便是平正。汉字也被称为方块字,说的也是这个特点。即便是行书和草书,骨子里也是平正的,连笔和飘逸是在平正的基础上演绎出来的。但是,如果单纯讲究平正,会让字体变得呆板,很容易产生审美疲劳,所以在平正之外,还要讲究变化。平正和变化统一,便是中国书法在结体方面的要求。
结体除了注意平正与变化结合,还有三大原则。
第一大原则是主与次。一个字中,起统领作用,能够涵盖住其他点画的笔画被称作主笔。主笔是一个字的灵魂所在,最能传递出这个字的精神,所以最为重要。相对于主笔的是次笔,次笔的作用是配合主笔、衬托主笔,帮助主笔一起打造出一个有渲染力的字来。关于主笔和次笔的关系,以及相互作用,清代刘熙载有一段话,他说:“画山者必有主峰,为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笔,主笔立定,为其余笔所拱向。主笔有差,则余笔皆败,故善书者必争此一笔。”一个字的主笔往往是一些左右或者上下贯通的笔画,如横、竖等。不同书体的主笔不同,小篆字体偏长,主笔多半是竖笔;隶书字体偏扁,主笔便落在横笔上;草书和行书非常灵活,主笔往往因字而异,有时候同一个字由不同人来写,主笔也不一样。把主笔写好,字的结体才会平正,主笔和次笔相互配合,字体才会出现变化,变得丰富立体。
第二大原则是正与奇。正与奇在字体结构变化中起着很大的作用,两者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至关重要。字体如同人体,首先要端正,具体表现便是笔画粗细是否均匀,横笔是否够平,竖笔是否够直,各部分之间是否和谐等。但是,人体的端正只是基础,人只要一动,便会有变化。不过人体无论如何变化,只要动作自然,其中平衡的美便存在。字体也一样,不能只有正,还要有奇,这样字才会是活的,才有气韵。很多书法家,练字的时候讲求正,但是等到了一定阶段,便会讲求奇。因为正的标准是固定的,大家都守正,便不会有创新,而想要创新,便要出奇。不过一些书法家没搞清正与奇的关系,做不到正便想出奇,一味求偏,求怪,本想剑走偏锋,却成了歪门邪道,这种作品只会一时吸引人的眼球,不会长久,因为它并不符合大众的审美。真正的大家会守正出奇,将两者和谐统一。
第三大原则是和与违。一个字中,笔画的变化,如粗细、长短、方圆等被称为“违”。无论笔画如何变化,到了结体上它们呈现出来的是同一种气质,这种和谐统一便是“和”。关于和与违之间的关系,书法理论上有个著名的说法,那就是“和而不同”与“违而不犯”,这个理论出自大书法家孙过庭。字的结体如果过分“和”,点画一致,便会显得机械、呆板,所以要用“违”来点缀“和”,这便是“和而不同”。但是在处理“违”的时候,笔画间的差异不宜过大,否则会相互干扰,无法达到统一,便会影响到“和”,这就要求各笔画间“违而不犯”。“和而不同”是在统一中求变化,“违而不犯”是在变化中求统一,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当然,不同字体又各有自己的特点。有的字体偏端庄,如隶书和楷书,它们本身的特性便会偏向于“和”,要想出色,就要“和而不同”;而有的字体如草书和行书,本身的特性是偏“违”,就格外需要注意“违而不犯”,免得不伦不类。
墨法
书法,是在黑白世界之中表现人的生命节律和心性情怀的方式,在素绢白纸上笔走龙蛇,留下莹然透亮的墨迹,使人在黑白的强烈反差对比中,虚处见实,实处见虚。所以说,墨法是赏析书法艺术的重要因素。清代包世臣在《答熙载九问》中说“墨法尤书艺一大关键”。书法是表现生命节奏和韵律的艺术,非常讲求筋骨血肉的完满。字的血肉就是纸上的水墨,只有水墨调和,墨彩绚烂,才能达到筋道骨劲、血浓肉莹、气脉贯通的美的要求。
书法的意境美很大程度上要靠墨法的浓淡枯润来渲染。作品中的墨色或浓或淡,或枯或湿,可以造成或雄奇或秀媚的书法意境。墨色的运用能加深书法作品的意境和情趣,如晋代王珣《伯远帖》具备字法、墨法、章法三美,当代书法家启功点评说:“余尝于日光之下,映而观之,其墨色浓淡,纯出自然。一笔中自具浓淡处无论已,即后笔过搭前笔处,笔顺天成,毫锋重叠,了无迟疑钝滞之机。”王铎的草书善于用笔,枯润并用,墨气扑人。苏轼善用浓墨,讲究莹莹墨色“须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佳”,故字字精神,顾盼生辉。而郑板桥善用淡墨,非常考究墨色的浓淡枯湿,浓不凝滞,枯不贫瘠,给人以流畅照应的意境美感受。同时,墨色或浓或淡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又体现出书法家不同的艺术品格和审美风范。清代的刘墉喜好以浓墨写字,王梦楼善于用淡墨作书,时有“浓墨宰相”“淡墨探花”之称。
水墨是汉字书法的血肉,影响书法作品的气韵与成败。欧阳询说:“墨淡则伤神采,绝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凡是大书法家,无论哪个朝代的,都对墨法特别讲究。
通常墨可分为浓墨、淡墨、干墨、湿墨、渴墨、涨墨几类。
一般人写书会用浓墨,因为浓墨显得字有精神,特别是隶书和篆书,浓墨更显浑厚;同浓墨的庄重相反,淡墨显清雅,有一番朦胧和超脱的意味,不过需要掌握好字的筋骨,不然会显得无神;干墨也会出现淡墨的效果,因为墨水较少,还会出现飞白,能制造洒脱飘逸的效果,但切忌下笔不畅,枯燥无趣;湿墨饱含浓汁,笔画丰腴,精神倍显,但要注意体现筋骨,否则会让人感到臃肿无力;渴墨是指比干墨还要干的那种墨,草书中用的较多,对书写者要求较高;涨墨比湿墨还要浓郁,追求的是那种墨汁洇开的效果。
上面说到的这些墨法在书写的时候一般是结合使用的。此外,影响墨法的还有用笔和纸张,尤其是用笔。墨法千变万化,基本功都在笔和墨之间,具体说是以笔控墨。
首先,以笔控墨,作者才能用墨自如,不会受制于墨。中国书法主要是写在宣纸一类的纸上的,这种纸既有托墨的功效,又易于吸收水分并很快晕化开去。因此,作者如果没有控墨的功夫,就会在落笔之时过于湿晕,而稍一运动则笔已干渴。发生这种情况,就叫受制于墨。假如蘸一笔墨还写不成一个字,墨色怎么可能均匀?又怎么可能有节奏、气脉可言?所以,作者必须具有以笔控墨的本领,使笔画受墨的多寡、水分的燥湿、色调的润渴都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符合审美的要求。同时,也正因为能够控墨,写的时候便不至于常常被动地停下来蘸墨,而是或行或止均出自自觉与主动。这样才会出现笔墨的节奏,给人以气脉通畅的感受。
再者,以笔控墨,才能真正做到“墨到之处皆有笔在”。这是传统书论中很强调的一点,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意在笔先”“心手相应”,所作之书才会是真正自觉的艺术创造,而不是在失控状态下碰巧写成。有人可能产生疑问,说:“墨是笔写出来的,难道还会出现有墨无笔的情况?”要知道这种情况是很容易出现的,原因在于墨水在纸上的晕化。初学写字,很可能着笔之处只有细细一画,或者小小一点,晕化以后却变得粗大起来。那么,这加粗了的笔画究竟是作者的自觉创造呢,还是宣纸的特殊性所造成的?答案显然是后者,而这就是“任笔为画,因墨成字”的表现之一。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书法艺术的自觉创造性会大打折扣,而且那大大晕化了的点画也不会富有弹力,更称不上精深。
当然“墨到之处皆有笔在”这句话也不可以绝对化。用宣纸写字,要说没有丝毫晕化,恐怕任何书法家都做不到。只要不出自觉控制的范围,保持点画精深、形象的美观,那么也就可说是控墨有方了。
气韵
前面讲到了书法艺术赏析要注意笔力、结体和墨法,这都是针对具体的字而言,除此之外,书法赏析少不了整体上的意境美。正是意境美,才使得书法从单纯的记录功能变成艺术品被人欣赏。
所有艺术形式中,书法所表现的意境最为空灵,因为绘画可以直接描绘风景、人物,诗词可以直接抒发感情,雕塑可以直接复制事物本身,而这些技法在书法中都无法施展。书法艺术创造意境有自己的方法,只不过比较抽象。笔画的粗细长短、结体的偏正疏密,章法的气韵流畅,通过这些,书法展现出自己独特的意境,虽然空灵,但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书法艺术中意境美的创造,主要在于两点,一是书家的笔意,二是书家的心性。
笔意指书法作品中体现出来的情趣和风格,能集中体现一个书法家的审美。真正的书法家并不拘泥用笔,而是变化多端,笔画、结体、布局相互照应,形式虽然多样,但是效果和谐统一,整体上达到让人满意的效果。一般来说,书法赏析者能从字体的笔画变化中察觉到作者的感情变化,领悟到作者的思想,一般书法名家的作品都会达到这样的效果。而能否感受到这一点,不同水平的欣赏者会有不同的体验。
书法作品中的笔意,是一幅作品能否具有自己特色,能否贯穿自己气韵的关键,也是最能体现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所在。笔意审美最基本的要求是“笔断意连”。笔断意连是指书法作品中笔画虽然断开,并不相连,但内在的笔势依旧暗中相连,有一种整体的感觉。对于书法审美而言,做到笔断意连至关重要。草书虽然讲究连笔,但如果笔笔相连,没有间断,则体现不出浑厚苍雄的气势;楷书不讲究连笔,但若每一笔都泾渭分明,笔势没有照应,则会显得无神,呆板无趣。书法中,“笔断”能让一个字看上去大方有度,而“意连”则使整幅字气韵流畅,呈现出意境之美。
笔断意连并非简单的书法技巧,而是要求作者对生活和艺术有足够的体验,这便涉及意境美的第二个体现:“心手达情”。
好的书法作品中都会蕴含着书法家的感情流露,一笔一画,或断或连,都是作者内心情绪和心态的体现,而这种能够掺杂进作品的感情,成为书法审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倘若在一幅上下翻飞的草书中,我们感受不到作者的喜怒和豪迈,没有引起我们的共鸣,那这幅作品就称不上好作品。古往今来,所有的大书法家,所有的一流书法作品,都能引起大部分观者的情绪变化。这也是书法,尤其是大家和名品能一直流传至今,被人推崇的原因所在。作品中蕴含的思想感情造就的意境之美,使书法作品具有特殊的美感。
“心手达情”最基本的一个体现便是,我们常常通过作品,哪怕不是出自名家,也能基本上看出作者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比如,若是一幅字看上去拘谨,那么写字之人多半为人谨慎;如果一幅字看上去不拘一格,天马行空,那么写字之人也多半为人洒脱,潇洒不羁;一幅字若是结实紧凑,写字的人多半做事严谨细致;一幅字若是质朴无华,那么写字之人多半老实持重。一个书法家作品中的意境之美往往是一以贯之的,多数人在经过初步的选择和尝试后,会坚持临摹一个人的作品。
当然,书法是一门艺术,欣赏者也需要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如此方能体会到更多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