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 / 1)

虽说乐琰身份尊贵,但毕竟是女流,为全体阵亡将士出殡的事,还是不适合她参与,因此她下得了庐山,就径自往宁王别业住下休息,此地早就被她带来的锦衣卫收拾得整洁干净,防卫也算森严,乐琰高高兴兴拉了芳华问道,“你可出门逛去了?”她一个人还好,再多一个女眷上山并不方便,芳华便被留在了南昌,看家守户。

芳华含笑道,“奴婢只是去看望了一下高顺的家人,其余时间倒没有出门,现在街上乱得很,也不敢随意走动。”高顺的老家就在南昌城外,这个乐琰倒不知道,问了几句,也没有责怪芳华,反倒夸奖道,“你对高顺倒还真是体贴!”

芳华脸上泛起红晕,含笑不语,乐琰见了,心底叹了口气,她虽然觉得对食这事儿透着变态的味道,但是还真的没办法多说什么,高顺现在也是她手底下得用的太监,而这部份忠心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芳华,因此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当下只是对芳华笑了笑,便把这事搁置下了,对芳华道,“文房四宝可找到了?”

“有!宁王虽然是个武夫,但还真有些名贵的货色呢。”芳华一下来了精神,笑吟吟地道,“您要给小太子写信?奴婢这就研墨!”

乐琰笑道,“给他写信?他看得懂吗?就认得那几个字。”说着却还是先写了一封给小包子的图文并茂的报平安信,又问了张太后和太皇太后、秦氏、乐瑜等人的好,嘱咐小包子帮自己转达,也算是锻炼他的社交能力,写了洋洋洒洒好几张纸,方才停下笔道,“晾干了也不要封口,皇上回来,让他再写几句话,出来这小半年一句话都没带给儿子,真是够负责的了。”

芳华含笑道,“不是回回送信都有问小包子好吗?”说着就要收拾笔墨,乐琰却笑道,“不急,我要再写一封信。”

她这封信写得就简短多了,统共只有几行字,芳华看了,脸色却是一变,急匆匆地拿起问道,“是要送到杨总制手中吗?”

乐琰思忖了片刻,断然道,“杨总制未必会管这件事,我看,还是送到杨师兄那里吧。”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请杨师兄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免得我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你也别现在送过去,等到了晚上皇上回来了,再去安排人送。”

芳华肃然应了是,小心地吹干了信纸,将信封口收藏起来,只等到了晚上再安排人手不提。乐琰这一次出来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两三个大包袱而已,在南昌住的几天,也已经都拆开了,一下午她就和芳华忙着收拾包袱,到了傍晚,朱厚照回了院子,乐琰便对芳华使了个眼色,芳华会意地出门找了个心腹锦衣卫,嘱咐他送信不提。

信当晚便送到了三军大营,杨慎本来今晚也是要搬进南昌城里和朱厚照住在一起,近距离监视这个不老实的小皇帝,和他一起回京的,但他在杨一清帐下也有小半年之久,又是前途无量的状元郎,性情又好,这小半年下来,结交了不少朋友。如今他要动身回京,大军要开拔回西北,相熟的军中将领便整治了一桌酒要给他送行,杨慎也觉得朱厚照和乐琰夫妻住在一起,自己不好去打扰,便想着最后在营帐中住一晚,到了明日起再寸步不离地紧盯着朱厚照,务必不让他在回京的路上再做什么小动作。

酒过三巡,杨慎已是薄醉,便不敢再喝下去,推辞了几番,众人虽然有些没趣,但也都能体谅他有重任在身,便撤了酒菜,换上清茶,一道喝一道议论朱厚照这几年来的荒唐之举。和文人不同,大老粗们倒是颇为看得起这个行事荒唐不经的皇帝,大明边事一直不算太平,比起英宗、孝宗时期的态度,武夫自然是更中意朱厚照这样积极于军务的皇帝,至于他在军中混迹时也没有半点架子,和几位将领都保持了不错的交情,却又并不轻许高官厚禄,使得有意攀附者有了晋升之阶等等,更是让几个有识之士对皇帝多了几分好感,说了几句,都道,“别看世人说他荒唐,其实皇上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杨慎苦笑道,“可惜行事终究是不着调!老实说,来南昌凑个热闹,也就罢了,如今正是万国来朝的时候,他却还要四处乱跑,被人知道了,国家体面何存?”

“体面?体面顶个屌用!”一个叫韦正宝的将官吐了口唾沫,笑道,“杨兄弟,别怪我大老粗不客气,你们读书人把体面看得比天还大,要我说,那些个外国土司来就来了,咱们爱见不见,有必要这么当回事么?”

众人都笑道,“老韦,你是土司,人家可未必是土司,听说船上还真有些贵客呢!”几人说说笑笑,杨慎也没有生气,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外帐亲兵忽然喧哗起来,不多时,一个陌生男子进来递给杨慎一封信便一笑离去,几个将领都有些警戒又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那男子也不在意,转身自出了营帐。

杨慎却是见着了那男人身边挂的锦衣卫腰牌,也识得这人乃是姜勇手下得用的一员百户,也不敢怠慢,拆开信只是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起身道,“可恶!都到现在这样了,还想再跑?”

众人都疑惑起来,只是他们多不识字,只得乱糟糟地问,“杨兄弟,这是出什么事了?”

杨慎忍着心中的怒火,强自镇定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皇上那出了点事,”他又看了几遍信中所言,匆匆道,“几位兄弟稍坐!我要找大帅说话。”说着,就半是走半是小跑地出了帐篷。

杨一清虽然已经歇息下了,但在杨慎着急紧迫的态度下,守帐亲兵还是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一番,老人家年纪大了,自然有些迟钝,半日才把杨慎叫了进去,杨慎也不多说什么,把信纸递到了杨一清手上,一脸凝重地道,“杨总制,皇、皇上他又要跑了!”

杨一清的睡意顿时是不翼而飞,捻亮了烛火,细细地看了乐琰的信件,一边看一边摇头道,“荒唐!荒唐!”

杨慎虽然带了些锦衣卫高手在身边,但那是为了保护朱厚照的安全,现在都已跟到宁王别业去了,身为臣子,他也不能调动锦衣卫限制朱厚照的人身自由——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因此现在手头完全没有可以利用的力量,眼看着福船靠港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朱厚照在这紧要关头却还要去广州看看,不得不让一向温文尔雅的杨状元大有爆粗的冲动。无奈他究竟是一介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想制止朱厚照的荒唐行为,那还得看杨一清肯不肯帮忙了。

杨一清也是明日就要开拔回西北去的,此时兵士们大多整装完毕,老头子沉思了一会,便款款道,“升庵,老夫帐下的三百亲兵,都是身手老到的百战之士,我拨十个给你,保证他们眼里只有你……你看行不行?”

这意思,是不想让大军牵扯上抓皇帝这么敏感的问题,又是在暗示杨慎,恐怕是要强行把朱厚照押送回京,动用武力。杨慎思来想去,也觉得杨一清考虑得很老道,沉吟了片刻又问,“可锦衣卫……”

“锦衣卫一向是听娘娘的,”杨一清毫不考虑地回答,“虽然皇上说话也一样好使,但是姜勇这批人一直是娘娘的亲卫,而且平时在御前伺候久了,不会不知道皇上这么做的荒唐之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娘娘再做做功夫,便也就能成事了。”

“娘娘信上说,皇上已经露出要去广州一游的意思,总制是否可以再写一封书信给我,我随身携带,到了广州也好与广州知府说话,免得两边沟通不畅,反而惹来麻烦?”杨慎却是想得更深了点,要知道杨一清和现任广州知府马元华有师徒之恩,如果能得到知府的帮助——或者说能让知府参与到抓皇上这个游戏中来,那么他的胜算就高了点了,毕竟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某个特定的人,始终是很有难度的。

杨一清沉吟片刻便断然道,“好!我这就写信,你先到宁王别业外头守着,要是能拦住皇上就是最好了!”

杨慎叹息道,“娘娘这封信写得极为仓促,甚至一笔未竟,连落款都没有,要不是识得她批复奏章的字迹,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的手书。现在去拦,可能早已人去楼空了。”

“我恰好有两个亲兵今晚在城里没来得及回营。”杨一清虽然说得含蓄,但杨慎却立刻眼前一亮:姜是老的辣,老将军在城里留了眼线的!“现下南昌宵禁形同虚设,城防还是我们的人在管,就叫人前去询问一番,看他们是何时出城的!”

杨慎点点头,立刻奔出去传话不提,两人都没了睡意,焦急地对坐着等待结果,虽然抓皇上主要是杨慎在做的事,但朱厚照逃走,杨一清肯定也是希望他快点落网的,好在传话的军士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地回来禀告,“宁王别业已经人去楼空,几个盯梢的亲兵却没发觉什么异动,还当皇上皇后早已就寝。锦衣卫也全都不见了!”

这几个亲兵只是去盯着大批人马出入的,如果朱厚照和乐琰两人分别单独走出来,暮色里未必能盯得住,杨一清对杨慎苦笑了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道,“升庵啊,恐怕你要去广州走走了!”

杨慎却是早已捏紧了拳头,在心底骂了朱厚照好几句,无奈地道,“唉,真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不恭敬的话,“我这就收拾行装,天明就下广州!”

“嗯。”杨一清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道,“记得把事情真相,向朝廷说明……”

杨慎稍微一愣,就明白了过来,乐琰上次和朱厚照一起去天津后,在朝廷舆论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次特别送信来说明情况,肯定也是不想再背上恶名了,他不禁摇头苦笑,叹道,“娘娘这也是无奈啊!”

杨一清含笑不语,把杨慎打发走了,方才回到帐前坐下,自言自语似的道,“是无奈,还是……”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到三天,消息便被加急送到了京城,在杨慎的密切盯梢下,居然还是让朱厚照逃跑了!这不能不让大臣们暴跳如雷,好在去向还是可以肯定的,众人一面安排重量级阁老出门下广州追人,一面又写信给广州知府,叫他做好接待、追捕一级逃犯朱厚照并胁从犯夏二姐的准备,一面又要安排万国朝见的事宜,一时是忙得不亦乐乎,但天下人的目光都盯紧了广州,倒也没什么人能注意到京城的频繁举动。

到了三月下旬,广州城里城外都被排查了个遍,偏偏每日里都有客商涌入广州,想要抢购福船带回来的西洋货,是以城防是外松内紧,每个进城的客商凡是双人同行的,都要关防、路引并户籍凭证,城外就滞留了无数富商不得入城,一时之间怨声载道,也不消提了。

但就算是这样严格的排查举动,都没能让杨慎以及再度倒霉被点名来追捕朱厚照的梁储、蒋冕心情变好一些,只因他们也没有发现朱厚照的踪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显示着朱厚照正在接近广州……难道真的要沦落到万国来朝,国君不在的尴尬局面吗?到时候,天朝上国的体面何存啊!

朱厚照到底在哪里,俨然已成为了大明官员们在三月份最感兴趣的问题。

小皇帝自从离开南昌就行踪成谜,从南昌到广州,脚程快些,坐上海船也就是小半个月的事,眼下大半个月都过去了,朱厚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