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1 / 1)

和去年相比,今年江南的春天来得很早。才进了二月,天气就和暖起来,油菜花、桃花、梨花,江南官道两边,各种花开得灿烂,叫人见了,就打从心底喜欢上来,叫一声,“到底是江南春光好!”

三边总制杨一清也是江南人,自从入仕后,多年来南征北讨,很少回到故乡,今年难得在江南过了个春天,心怀自然大畅,自从知道了福船要在四月靠岸的消息后,他便日夜不停狂攻南昌,为的就是在今年年初,就把宁王的事完结淡化,好不夺去万国来朝的风采:这可是朱厚照的耀眼政绩,老头子做了一辈子的官,自然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松,什么时候该紧,虽然心系江南春光,但依然是坐镇中军,不敢稍离。如此八天下来,宁王终于是抵挡不住,在宫中自尽,属将拿了他的人头到城头请降,杨一清便接了宁王的人头,叫下属入城收拾残局,一人还额外发了五十两银子,叫他们不要惊动了城内的老弱妇孺,无辜百姓,免得闹出什么事来,反而自讨没趣。

有了朱厚照在军中,这些军痞子倒是老实得很,一个个拿了银子也都听话,杨一清便打算乘着难得的闲暇,到庐山小住个几日,松散松散筋骨:老人家打了小半年的仗,也实在是有些累了。还在军中听用的夏乐琼、杨慎等人,也都被他带在身边,就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皇帝朱厚照,在听说杨一清要到庐山去之后,都跑了出来,自己把自己算进了度假队伍里,叫老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直说自己可不敢把朱厚照带去巡幸庐山,免得被京中的大臣们知道了,误会自己带着皇帝吃喝玩乐,讨不了好。

“我是乐琼的姐夫,乐琼是您的弟子,我也要叫您一声先生的!”朱厚照脸皮之厚,恐怕是很少有人可以和他比较的,他厚颜无耻地给自己和杨一清拉上了关系,接着说,“先生带着弟子到庐山去拜访当地的名胜古迹,行教化之职,又有谁能说您什么呢?再说了,这弹劾您的帖子,最终还是要上到弟子手中的,弟子还能把先生您怎么样不成?”

杨一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和朱厚照再分辨什么了,反正腿长在小皇帝身上,就算自己不带他去,他自己也可以去,再说了,被皇帝叫先生的感觉,也着实不赖……

“老夫是说不过您了!”他从戎多年,也染上了武夫的习气,很快就习惯了和皇上没上没下的说话,“您要去,也行,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一……”

“去玩庐山,您得收心回京。”朱厚照嬉皮笑脸地为杨一清补完了整句话,乐琼在一边哈哈大笑,杨慎和杨一清却是同时翻起了白眼。

“我说朱寿,你要是知道我们的心思,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吧!去玩庐山赶紧的,我带你回家去!”杨慎已经被朱厚照折磨得对他彻底失去了敬意,这个厚颜无耻的皇帝,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到了后天自己去揪他回家了,朱厚照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虽然说这小半年,他也显示出了一些军事上的天分,为杨一清提了几个好建议,在和宁王的战斗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皇帝就是皇帝,怎么说都出来小半年了,朱厚照也该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回京去等着万国来朝了吧!

朱厚照哈哈一笑,对杨慎的催逼置之不理,只是望着杨一清,拍着胸脯保证,“去完庐山,我保证不再给您添麻烦了!怎么样,先生,就信我最后一次吧?”

杨一清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还不都快去收拾行李?”他看了看朱厚照身边侍候着的张永,与这个老相识交换了一个苦笑。

朱厚照欢呼雀跃,与乐琼勾肩搭背地,已是说起了去庐山后的安排,什么上山打鸟,下河捉鱼……直是要把个文雅的庐山,闹腾得天翻地覆才罢休似的。乐琼也和这个姐夫混得极熟稔了,被朱厚照描绘出的景象,逗得眉开眼笑的,杨一清看了,心中更增不悦,皱眉喝道,“乐琼!还不去把你的兵书带上?你以为到了庐山就能玩耍了吗?仔细我回去考问!”

乐琼虽然年纪不大,但多年在宣府、大同两地往来,又是跟着杨一清到关外去过,已经历练得精灵无比,扮了个鬼脸,也不惧怕师父的威胁,笑嘻嘻地道,“师父,兵书就在我肚子里,您要翻哪一页,只需一念,我就背出来给您听。”

杨一清其实极是疼爱这个机灵的弟子,闻言只是笑骂了一声,也不再和他计较,因为朱厚照要跟着去的缘故,又多点了十名亲兵,一行人上马慢慢地出了中军营帐,才走出不远,就见驻地门口,几个守兵正和两三骑行人纠缠个不休,杨一清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军纪严明,一向很少骚扰到周围的百姓,但也不是说手下的兵就软弱到连当地的权贵都会惧怕,远远看去,这三数个人都是衣裳华贵之辈,该不会是当地的纨绔子弟闲得无聊,来撩惹守军吧?

走到近前时,他已听得其中一个少年叫嚷道,“叫杨总制出来见我!懒得和你们这些人废话,锦衣卫的腰牌,你们不认得?”

守兵却极是不客气,也叫道,“到了杨家军,就没有什么腰牌不腰牌!拿你们的关防来,就让你们进去!不然,想进军营?做梦!”

几个人已是炒成了一团,杨一清正要上前干预,杨慎、乐琼忽然欢叫起来了,同时间朱厚照哀叫一声,拨马回头,那少年一转头见到这几个人靠近,也是极为欢喜,叫道,“杨师兄!乐琼!快过来帮我说理!这个人冥顽不灵,真是气死我了!”

杨一清心中一动,正要说话,乐琼已是拨马前行,让两个守兵拨到了一边,一把握住了那少年的肩头笑道,“您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一点音都没听着?”

那少年哼道,“若是给你听着了音,你姐夫岂不是老早跑远了?”她大剌剌地拨马进前,到杨一清跟前也不下马问好,而是对杨一清点点头就算完事,又向杨慎笑道,“杨师兄,好久不见,黄妹妹很惦记你呢!”

杨一清见这少年眉目如画,眉间隐有贵气,踩在马镫上的脚虽然不是三寸金莲,却也不大,和乐琼又是神态亲密,心下再无怀疑,反倒下马道,“给您请安了!”他见乐琰是男装,便也没有叫破她的身份。

乐琰也跳下马,扶住杨一清笑道,“何必多礼!朱寿这个杀才叨扰了您小半年,我是来给您赔罪的!”说着,她抬眼看了看在远处踟蹰的朱厚照,哼了声没好气地道,“乐琼,给我把他抓过来!”

虽然杨一清在江西已有多时,但也知道皇后才生育不久,见她中气十足,已是诧异,又见她如此嚣张,心下更是暗叫厉害。想到乐琰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对她就多了几分敬意,和杨慎退到一边,悄声问杨慎道,“娘娘一向是这个做派?”

乐琼已是呼啸着往朱厚照驰去,杨慎快意地欣赏着朱厚照慌张的情态,闻言舒爽快意至极地笑道,“那还用说?宫中人比起皇上,倒是更怕她!我倒要看看朱寿现在还怎么逃!”

杨一清顿时也是为之一快,想到朱厚照这小半年来之所以能够在南昌逍遥,怕就是因为皇后身怀六甲,不好追来,因此才嚣张了这些日子,现在皇后一来,顿时是拨乱反正,心头也极是适意,笑嘻嘻地翻身上马,和杨慎并骑在远处看热闹。

朱厚照虽然躲闪了一会,但看到妻子,心里还是欢喜的,象征性地反抗了片刻,便被乐琼牵住马头,领到了乐琰跟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低头问好,“远来辛苦了!”便一付任君处置的可怜样子,垂下头不说话。

乐琰白了他一眼,哼道,“您哪位啊?我不认识您!”转过头吩咐跟在身边的锦衣卫众,道,“你们辛苦了!下去吃饭休息吧!”说着便征询地望了望杨一清,杨一清忙叫了个亲兵吩咐接待,又不无谄媚地问乐琰,“军营不大方便,可要在南昌城里给您找个地方打尖?”

“嗯……听说宁王还有几处别业现在都空下来了,随便找个地方洗漱一下吧!”乐琰也不推辞,杨一清忙叫人前去打扫地方,又苦于无人服侍,乐琰却是自带了女官芳华,让她先跟去布置了,自己和杨一清等人重回中军帐,先是夸奖了杨一清一番,又慰问了杨慎的辛苦,提及杨廷和和黄娥都托她问好,问平安,杨一清就知道这一次出来,杨廷和等人都是知情的,不免有些好奇,乐琰见了他的神色,便无奈地道,“这个小祖宗现在还不回家,我们估摸着,要不是我来,要不就是内阁全体过来,不然,都是劝不回他的!”

朱厚照一直低眉顺眼地坐在乐琰身边,此时头更低了三分,杨一清和杨慎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暗叫爽快,杨一清故意又问,“皇上,那您现在,想回去了吗?”

朱厚照正要答话,乐琰踩了他一脚,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呵欠,“您要是不介意,就明天再去庐山吧?我赶了小半个月的路,也着实困倦得很了,这就带他回去休息,明天一起去了庐山,休息了几日,再和您分手!”

杨一清还能说什么?乐琰一介女流,奔波千里,总不好让她抓了朱厚照再奔波千里吧?想休息几天去庐山玩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当下只得干笑着派人去庐山准备了,乐琰又问了乐琼这几年的近况,最后索性说,“到庐山再好生说话!”便带着朱厚照出了军营,自然有人把他们带到宁王的别宫。

宁王虽然已经自尽,但这几处别业一直少有人居住,也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并没有被破坏得太严重,乐琰进了别业,依然没有理会朱厚照的意思,自叫芳华打了热水来,进内室洗头洗澡,清洗过了,又吩咐芳华下去梳洗休息,这才出了净房,伸了个懒腰,问道,“有吃的没有?”

朱厚照正愁没有地方献殷勤呢,当下忙笑道,“有!”便叫人把杨一清送来的席面摆进了卧室,陪笑道,“快来吃吧,辛苦你了!小馄饨长得壮实不壮实?”

提到小馄饨,乐琰终于丧失了冷静,冲到朱厚照怀里,粉拳乱挥一阵好打,怒道,“你还有脸提小馄饨?嗯?你还有脸提小馄饨?你真是够有脸的,老娘生产你都敢不回来!去你的!他长大了要是知道你这么绝情,肯定不认你这个爹!”

朱厚照也不敢制止,也不敢还手,被乐琰带着跌在了床上,求饶道,“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乐琰方才恨恨地罢了手,逼问道,“说!有没有找别的女人!”

“哪有!张永一路都在我身边的,还有乐琼……我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有当着小舅子的面找女人的吧!”朱厚照却有些理直气壮了,说到这事,的确是没有什么心虚的地方。“不信……你摸摸……”

“讨厌!”不用摸乐琰都感觉到了那兴奋的部位,红着脸唾了朱厚照一口,终究是半推半就地被他揉上了床,过了好半日,朱厚照方才尽兴,乐琰极是坚决地推开了他还要作怪的手,起身道,“我都快累死了,你还想折腾,回去就叫小馄饨姓夏。”

朱厚照吓得一缩,不敢再多口,陪着笑介绍道,“这是江西名产万安鱼、泰和乌鸡——来来来,我给你装一碗先吃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小馄饨像不像我?小包子想不想我?”

乐琰虽然想要继续冷落朱厚照,但她性子爽快,不一会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近况,“小包子天天念着你!冬至那日去祭天时,说是在台上领了一群叔叔跳舞……很累!希望下次让爹爹来跳,自己别跳了。小馄饨更像我,比小包子像,小包子现在越长越像你了,今年长了好高,足足高了一寸呢!”说着,还给朱厚照比了起来,“现在都到我这里了!”

朱厚照看着她手舞足蹈,眼神柔和下来,凑到乐琰耳边轻声说,“我很想你!”

乐琰白了朱厚照一眼,低头吃饭,嘴边,却也泛起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