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朱厚照与乐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宋嘉德这是什么意思。但宋嘉德要追上来,自然是有话要说,而且听着也像是看透了朱厚照的身份。乐琰便推了朱厚照一把,示意他下车会会此人。这人被这么多锦衣卫团团围住,就算有什么不轨之心,也都早熄了去。现在的问题就是:宋嘉德到底是干嘛来了。

估计是猜出了朱厚照的身份,想要巴结点好处?

但这年轻人傲气得很,乐琰也不是不知道的,他看着自己的眼光里有算计,有贪婪也有好感和欲望,但从没有崇敬与卑屈,宋嘉德是把她当作了自己同阶层的人来交往的,所以她才问他是不是贵族出身。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小子的出身低不了——当时在欧洲,受教育也是贵族的专利,你要是铁匠的儿子,识字都成问题,更别说乘风破浪开这么远的船到中国来了。按宋嘉德的行为举止来看,说他是皇室成员,乐琰都信!

这么个人来找朱厚照,总归不是无的放矢,或是无聊起来想找点乐子。乐琰与朱厚照交换了一个眼神,掀起了窗帘子一角,不动声色地看了出去。

宋嘉德面上一片坦然,微微含笑,这少年外表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光看他的脸,就有大部分人要觉得他是个毫无心机的纯真少年了。

朱厚照倒也不逊色,他是久居上位的人,自然而然就养出了一种亲切有加,却又高高在上的气质。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在窑子里赌钱,也硬是会赌得有一种飘然出尘的韵味,这,是欧洲那些蕞尔小国所培养不出来的,真正的贵族气质。当他走下马车带着笑冲锦衣卫们摆手时,乐琰心底就涌出了一股欣赏。

这没对比,也不晓得自家的相公其实还是很拿的出手的嘛。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杨慎、张仑或是王守仁这些当代的杰出人士,也难免要露点怯的。这也怪不了他们,在当时,这白肤碧眼的外国人,一般人的确没有见过。

“是宋公子吧。”朱厚照挥退了锦衣卫,不动声色地道,“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吗。”

他对宋嘉德也挺有兴趣的,毕竟这少年的外表,实在是讨喜到了极点,总是让人一见了心里就喜欢,朱厚照也的确想知道一些海外的事。对新大陆,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想法。

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扩土?

在大明周边这点地上,朱厚照是折腾得够够的了,如果可能的话,他都想亲自到欧罗巴走走看看……可惜小包子还有十多年才能继承大统,再说了,无缘无故的出个太上皇,也实在是有点跌份儿。要不然,朱厚照都有心往这方面用点劲了,就算不是如此,他也想和宋嘉德好好说说欧罗巴那边的日子过得如何。当年成吉思汗就打到了那里,现在虽然丝绸之路已经多年废弃不用了,但是陆上的这条商贸线要是重开,那也是一条赚钱的路子。

只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先把西北边境线上的麻烦事给解决掉。新疆回民那边,明朝说话也不是很好使……

才只是一眼,朱厚照心中便转过了无数的念头,面上却是纹丝不露,只是略带着一丝兴趣,却也有三分提防,三分不屑地问着。

“宋嘉德见过皇上。”宋嘉德却很客气,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来了个不伦不类的参见礼。朱厚照也不由得莞尔一笑,他自然不会和宋嘉德一个外国人见礼,便带了些雍容地道,“起来吧。”

乐琰在车里却是暗叫厉害。这个宋嘉德也不知道是哪里历练出来的人精,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洗脱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反正总不会为了对你不客气。又不着痕迹地捧了朱厚照一把:不管我是哪里来的,在你的地盘上,你就是老大。再点了点自己欧罗巴人的身份: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看在我是外国人的份上,总不要与我计较吧?

虽然,他的确也不可能出什么事——乐琰还需要新大陆的种子呢。但宋嘉德的心机用得这么自然而然,如羚羊挂角妙手天成的地步,还是让乐琰有些不喜。她皱了皱眉,心中已经对这人有了一些想法。

或许,不该放他回到祖国去……是了,这大半年来,他到底是哪个国家出身的,还没打探出来呢。乐琰的世界史不好,根本不知道欧罗巴那儿是什么人在当权,或许等新培训出来的水手们到了欧洲,也可以关注一下欧洲的政局。

“皇上深夜行车,又是往西北方向走。”宋嘉德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想是去往宣大一线的吧?”

他这话,就透露出了一些信息了。

1宋嘉德对中国地理很熟悉。

2他很了解现在大明的政局。知道宣大一线是西北重镇,与鞑靼对峙的最前沿。

3他也很明白朱厚照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出京,就猜到了他要去的是前线。

乐琰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庆幸:不管宋嘉德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显然混得都不是很得意,否则,也不需要背井离乡讨生活。如果这人是俄国沙皇……大明可是要寝食难安了啊。

朱厚照这么多年皇帝坐下来,就算当局者迷,没有乐琰看得清楚,但也是个人性大师了,乐琰看得出来的,他也多少看得出八九分。他沉默了一下,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

“就算是,又如何?”

宋嘉德并不害怕,直起身子含笑注视着朱厚照,他明显要比朱厚照小上一两岁,也没有留胡须,但说起姿容,朱厚照却与他难分上下。一个是古典式含蓄优雅的丹凤眼,一个是欧洲式天使般单纯的绿眼,两双眼对上了彼此,都是暗含算计。

“虽然小人对蒙古现在的动向并不了解。”宋嘉德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但是皇上是一定很喜欢小人这一次带来的货物的。本来这次到天津,我是要亲自接货,预备到北京再亲自联系尊贵的皇后。这批货,小人保证,是一定能让皇上满意的。”

“又不是小叶紫檀。”朱厚照淡淡地说了一句,里头的奚落之情,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宋嘉德运送到大明来贩卖的物品当然是有次有好,对于皇家来说,金银财宝,他们并不缺少。乐琰本身对这种东西就很淡漠,朱厚照也就不大看重这方面的货源。而且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宝石的价格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小皇帝的心大部分还是放在军事上。但如果宋嘉德能够拿出成批次的小叶紫檀木,那当然是另一回事,小叶紫檀现在几乎已经被搜刮殆尽,做成了各种家具在民间皇室中流通。这种树只生长在南洋,经过一百多年的搜寻,现在能找到的成材木料已经很少了。所以朱厚照的这句话里,还真是带了三分的看不起,与三分的自傲。

宋嘉德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他笑嘻嘻地道,“皇上,小叶紫檀不过是木料罢了。我这次可是带了两船火铳啊……”

“什么?!”

“两船火铳!”

一男一女的惊呼声在马车内外同时响起。

宋嘉德微微一笑,底气更足了:军火贩子什么时候都是最受欢迎的。

且先不说宋嘉德是如何与朱厚照等人开价,朱厚照与乐琰这对大明的第一夫妻又是如何讨价还价的,紫禁城内,此时却因为帝后同时夜不归宿而闹得不可开交。阁老们与几个朱厚照平时比较宠信的大臣全都在豹房外头的小院子里等候,张太后亲自坐镇豹房后院,把几个平时比较得力的宫女都审了个遍,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连带着八虎都吃了挂落——少了刘瑾与今年年初去世的高凤,现在是只有六虎了,这六人都跪在张太后脚下,挤眉弄眼互相传递眼色,猜测着皇上的行踪。

庆阳伯夫人秦氏进正院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身为乐琰的娘家人,她自然也是十分担忧,与张太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张太后便屏退下人问道,“二姐从庆阳伯府出去的时候,面色都还好吧?”

“下午还把杨家的大媳妇接来嘀咕了一下午,走的时候面色有些疑惑,但也看不出什么不对。”秦氏忙回道。“我已派人去问过了杨家大媳妇,说是并没有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只是劝了二姐几句,叫她别老和皇上置气。二姐听了,直说她说得有道理。”

两人便都没话可说了,这好好的朱厚照也不见了,乐琰也不见了,又是都一句交代都没有的,叫人的心不由得就悬到了半空中,万一这出了点什么事……

“小包子本来就养在我宫里,如今更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了。”张太后当机立断。“只是锦衣卫认牌不认人,恐怕要调动他们还得费点力气。等到天明了,把四九城的守将都叫过来盘问,看看皇上出城了没有。”

“这万一没出城……”秦氏心里也悬。

张太后却是没有秦氏的担忧,她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了,张永也如实交代过朱厚照今天的表现。

才看了一封大同来的战报,就转悠了起来,转悠着转悠着就转悠出了宫……有八成,这小子是把二姐带走了,只是他一向也还稳重,从来没有带着皇后在外头过夜。如今早过了宵禁,能留人住宿的都不是正经地方,想来这小子也不大愿意让二姐在那些地方留宿。这还没有回宫,估计是已经出城,去大同了!

但是张太后也很清楚,现在说出这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城门都关了,深更半夜的开城门乃是大忌,再说,也没有足够的人手。锦衣卫都指挥使咬死了皇上的确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出去,但并没有接到别的命令。

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大明又要换一个天子……

“真是胡闹!”她狠狠地拍了拍黄花梨木八仙桌。“原本以为二姐足够管束住他的性子了,怎么——”见到亲家在一边,张太后到底是咽下了下头的话。

但秦氏早已是一脸尴尬,她也不傻,进了门便从张永那盘问出了差不多的信息,心中一转,便猜到了朱厚照怕是静极思动,把乐琰拐到大同去了。乐琰身为皇后还跟着胡闹,不阻止朱厚照,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这事是二姐不对。”她歉然道,“本来身为皇后,主持六宫,就不该随意出宫的……”

“哪里。”张太后客气了一句,蛾眉紧锁,“不过二姐近日的确是过分了些。大郎就已经够胡闹的了,她还唯恐天下不乱。”她这是还不知道朱厚照出门的主意,其实算是乐琰引诱出来的,否则会更加愤怒。“亲家母,我看这样,等天亮了,知道了皇上的确是出京了,那便点几个人追上去。这是自然的。”

她顿了顿,有丝犹豫地道,“今年已是正德四年了,选秀女是三年一选……”

话尤未已,秦氏的脸色就变了。

秀女是三年一选,这话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规矩是这个规矩,执行起来未必是按照这个规律,真正好色的皇帝是随时派太监下江南物色美女的,而不好色的如孝宗,则是规规矩矩的三年一次采选宫女,放出到了年纪的老宫人。正德初年的选秀中,宫中填充进了不少新血,现在暂时还没有多少要出宫的老宫人,也就没有选宫女的需求。

张太后的意思,是要给乐琰分宠了。

乐琰这几年来,的确也是闹得有点不像话了,除刘瑾听起来风光,但这怎么是女人该做的事?秦氏早就顾忌上了张太后的想法,只是顾忌归顾忌,真到了这份上,又能怎么办?张太后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圣母皇太后,虽说主持六宫的应当是皇后,但现在皇后可以说的上是失德了,张太后要接过后宫大权,内务府与文官那边,估计是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的。

秦氏不由得暗暗发急:小包子终究是小了些,现在还没有一岁,她还想着在乐琰30岁以前,能再生育两三个皇子,牢牢地保持住皇位继承权的优先顺序……

“皇上行事一向是率性而为,”她没有接张太后的话茬,而是扯开了话题。“若是太后娘娘觉得,皇上是去了大同。我看……恐怕就是今天他临时起意,便派人接走了二姐。二姐出门时,可并没有想着要去大同,连芳华都没有带。”

“芳华我素日看着稳重,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张太后也就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恨恨地道,“等她们回宫,我非得——”

“启禀太后,”青红忽地奔进了内室,急促地道,“锦衣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说,皇上忽然想去宣大前线走走,恐怕还要到战场去看看,请阁老们快些推举出人选把皇上劝回来!”

“这个逆子!”张太后拍案而起,但却也是面露喜色:人有个下落,总比忽然就不见了来得好。

“二姐也是的,当时就该劝住皇上。”秦氏也是心头一松,故意还添了一句。张太后面露尴尬,呢喃几句,把话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