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却说乐琰之前,也未曾去过年家,只知道他们母子在镇远侯府附近凭了房子居住,年家只是没了成年男丁,但钱还是有些的,凭了一整个两进的小院子,乐琰递了帖子进去,不多时便由年永夏身边的丫鬟翠巧接了出来,乐琰与她也见过几面的,便掀开帘子笑道,“巧姑娘,许久不见了。你家姑娘好呀?”

翠巧满面的愁云,极力遮掩,都遮掩不下去,强笑道,“许久不见贵人了,贵人好?我们家姑娘……”她顿了顿,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方道,“巧的很,顾家表姑娘也在,贵人还是快进屋吧。”说着,乐琰便扶了芳华,与翠巧一路进了内院,留心看时,只见回廊里梁柱上的红漆都剥落了,心下暗暗摇头,好在年永夏的闺房内,陈设都还整洁,看不出什么败落的样子。

永夏与纹贤,早就在内院等着,见了乐琰,纹贤就搀着永夏拜下去作势要行礼,乐琰忙推芳华上去扶住,一边笑道,“若是这样,就显得我是故意来闹你的了,快进屋去,别看是四月了,风可大着呢。”见年永夏脸上的肉全都瘦干了,心下也是暗自吃惊,进屋吃了一盏茶,就笑道,“怎么算来,也不过大半年不见,年姑娘就瘦成这个样子了?”当着纹贤的面,她不好问是否镇远侯夫人给了她气受,但仍是婉转道,“大家都是姐妹,若有什么难处,便但说不妨,我现在虽然是新媳妇,却也有些私房钱的。”

因她说得有趣,纹贤与永夏都笑了,永夏就道,“娘娘真是客气了,您贵为皇后,富有四海,哪里还要攒什么私房钱。”她这一笑,形容顿时大改,看着有了初见时倾国倾城的样子,乐琰就势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么好看的姑娘家,却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的?”

永夏欲言又止,翠巧便道,“可不是?不瞒娘娘说,姑太太也延了太医来看过,都说是忧思郁结,渐渐缠绵成病。可惜姑娘总是愁眉不展——”她话没说完,年永夏就立眉喝道,“翠巧!要你多嘴?”又极是抱歉地望着乐琰,道,“娘娘请勿多心,永夏这个样子,并非因为……”

她话里的意思,乐琰很是明白,忙摇手笑道,“这有什么,我晓得,你心里只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心上人,为了他,你是回绝了多少来提亲的人家?”

永夏脸白了白,咬住唇只是不说话,乐琰与纹贤交换了一个眼神,纹贤就上前笑道,“往常我问,你不与我说,也不和你计较了,只当你女儿家害羞……怎么现在你还不说?难道娘娘来问,给你的体面还不够啊?”

皇后亲身来看望,本来就是很涨脸面的事,现在还亲自过问年永夏的心上人,大有为她做主的意思,就算是心肠再冷的人,都要觉得受宠若惊,更何况永夏本来就八面玲珑,最懂得人情世故的,她的唇边,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笑意,乐琰与纹贤,忙一边一个,又是哄又是吓的,终于得了永夏一句,“那人……原也是有未婚妻的,我当此情今生无望,没想到,他的婚事居然也没成。可等了这许久,他也没上门提亲,向来是看不上永夏的蒲柳之姿,也就……”

她这话吞吞吐吐,不尽不实,但好歹是给出了两个关键信号:1有过婚约;2婚约又黄了。乐琰想了想,心中只知道一个人是符合条件的,便含笑道,“那也是因为他还带着孝呢,等到明年冬天也就出孝了。”纹贤想得一想,也就知道说的是英国公张家,那么唯一符合的人选,也就是小公爷张仑了,轻哦了一声,也笑道,“正是,是好姻缘呢,要不然,我嫂子也不至于想为你们说合。——这话还是我偷听来的,不过是小公爷还在孝里,不好和家里提起就是了。”

年永夏又惊又喜,脸上一下放出光来,乐琰与纹贤对视一眼,笑着又说了些宽慰她的话,这才与纹贤结伴告辞出来,因纹贤自己的婚事,也是不谐的,乐琰一道走,一道就给芳华使了眼色,芳华拖着纹贤的丫头说些闲话,就落在了后头,乐琰便问纹贤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关于婚事,到底是做何打算,难不成,年夫人仍然是想着要为你说个压过成家的好亲事?”

纹贤脸红了红,仍是坦然道,“近年来也不这样想了,只是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少,都是些歪瓜裂枣,我也无心应酬这样的人家。”两人说着,就到了正院里,正好和门口的两个男客打了个照面,乐琰是男装,还不觉得,纹贤立刻轻呼一声,躲到了乐琰身后,因这是内院,男子是不该进来的,乐琰便皱眉道,“哪里来的生客?还不快回避,这有女眷呢。”

那两个男客中的一个长得和年永夏极是相似的,神色慌张地道,“是,惊扰了表姐,真是我的不是……”说着,忙要拉走另外那人,乐琰心中暗叹,晓得年家家底其实是渐渐的也尽了上来,这老半天,除了翠巧,多的人一个也看不到,这才放了男人进二门。摇手示意无妨,怕纹贤害羞,回身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身后。

却不想,那另一个男子却不动,直勾勾地看着纹贤,又大声问道,“顾小姐不是未曾定亲么,怎么又和这么一个男子,拉拉扯扯的。”纹贤吓得不敢抬头,乐琰望了那人一眼,见他年纪也不大,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戴了个眼罩,除此之外,长得倒还是不错的,看打扮,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神色却很激愤,心中就动了动,捏粗了声音,冷笑道,“我与她怎么回事,又关你什么事。”

那男子冷笑几声,回身要走,却还是忍不住狠狠盯了纹贤几眼,纹贤纵使害羞,也忍不住抬眼望着他,这一看之下,也是浑身一震,乐琰回头看看纹贤,又看了看那男人,便叫纹贤道,“姑娘,这样的鲁男子,别和他计较,咱们且进去吧。”她没捏声音,自然就现出了女声,那男人浑身一震,又看了她几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纹贤看了看那男人,又看看乐琰,咬了咬唇,轻声道,“谢谢妹妹……妹妹也快进去躲躲。”说着,乐琰就扶了她转进永夏居住的小院子里去。翠巧与芳华问得原委,连忙出去赶人,乐琰与纹贤就站在院墙边等着,纹贤手里的帕子,已是被扯来扯去,扯得花也歪了,草也毛了,乐琰望着她,心中暗笑,只若无其事道,“我还是那句老话,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若是真有诚心的人,嫁给他好好过个日子,倒比在家闲住着要强上不少。纹贤你道,是不是?”

纹贤白了乐琰一眼,微嗔道,“我们女儿家,再怎么心急,又怎么好自己提自己的婚事?”乐琰哈哈一笑,按着她的手道,“会说出这句话,日后你就一定是个最精明的主母。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你不早些和我说了,偏要耽误着自己?”

纹贤微微一笑,轻声道,“若不是这一面,我哪里知道他也是中意我的?”

乐琰合掌道,“可见你们有缘了,今日,偏又遇见了我,好,好,好,真是天作的良缘。”就算顾家人再宠爱纹贤,年纪到了没有出嫁,闺中的时日,总是难以打发,这人若是真心对纹贤的,纹贤自然是更愿意嫁他的,只是不知道何时他们有了这样的缘分,乐琰想着,不由就道,“也不知道小公爷和年姑娘,是何时见过面。”

纹贤抿嘴道,“表妹年小时,家中也很是富贵,当时几家人都是时常往来的,小时候小公爷与她玩得可好呢。只是两人过了五岁,表妹便要为父亲守孝,这才走动得少了。”乐琰这才恍然大悟,与纹贤分头上车,各自回家不提。

她头一次独自出宫,朱厚照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着实是记挂,才过了午饭时间,便觉得乐琰出门已经许久,在屋里来来回回绕着圈子,连众太监在外头的校场上摔打筋骨,都置之不理,谷大用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又掌着西厂,消息最是灵通的,吃过午饭进来看到朱厚照的形状,有心要害刘瑾栽个跟头,便上前低声道,“皇上可是在惦记着娘娘哇?”

朱厚照嘴硬道,“谁在想着她?我不过是在念着……”他说不下去,便发作道,“死奴才,没事来撩我做什么?”谷大用忙笑道,“哪里哪里,奴婢是想着,娘娘的行踪,或许西厂手底下那些人……”

他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已是连声道,“她都做了什么?快说来给朕听。”

谷大用心中暗笑,脸上却不露丝毫不妥,从怀中掏出刚写就的册子,朱厚照劈手夺过来就翻看着,先还只是粗粗翻阅,后来便越看越细,还翻到前头重看,半日才放下册子,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这就大出谷大用的意料了,他原以为按乐琰的得宠程度,朱厚照一发觉刘瑾违逆了她的意思,便要大发雷霆——好在他还有几分聪明,也不敢再故作殷勤地询问什么,便拉着朱厚照出去玩乐了,仔细观察时,朱厚照又不见丝毫异常,谷大用就犯起了嘀咕,正好张永从京郊回来,他便把张永拉到一边,低声问了几句,张永顿时气坏了,瞪着谷大用道,“刘瑾是谁,咱们还在提扫把扫地的时候,他就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你就这么想找死?”说着,狠狠顿了顿足,见那高顺进了屋子,待得他向朱厚照禀报过了皇后回宫的消息,便冲他招了招手,出了屋子到了没人的地方把事儿细声说了,吩咐道,“还不快回去告诉娘娘知道?”高顺也是个晓事的,点点头就一溜烟地去了,张永回到屋中,细心服侍朱厚照,也留神观察他的神色,朱厚照却依然是往常那惫懒样子,与近日新进来服侍的钱宁打捶丸打得不亦乐乎,半边头发都披散了下来,与钱宁倒好似一对双生兄弟。

一时间刘瑾也到了,张永与谷大用都拿不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乐琰在醉此间发了他好一通火,因为虽然没有什么特务能神通广大到监听皇后在包厢内的对话,但韦顺却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谷大用会知道这事,就是因为韦顺把此时告诉了高凤,高凤不敢怠慢,直接派人把话传到了他这个干儿子耳朵里。韦顺会告诉高凤,也许就会告诉刘瑾也未必呢?

刘瑾却是神色自若,看起来心情也还不错,并不像是才得到一个坏消息的样子,他与朱厚照嬉笑片刻,问过了朱厚照的生活起居,这才劝诫道,“皇上就算是玩得起劲,也要注意仪容才好。”说着,拉过朱厚照,就为他束上了头发。钱宁是个有眼色的,忙找了铜镜来在朱厚照跟前举着,朱厚照笑道,“大伴荐来的这个钱宁,倒是个殷勤的。什么时候净了身,出入宫闱也方便些?”

钱宁脸色白了白,刘瑾眼中,却闪过一丝喜色,一边缓缓为朱厚照梳着头,又瞟了眼站在一边做嬉戏状的张永与谷大用,漫不经心地道,“他生得俊俏,乃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才,与陛下生得一般的好看。这样的人,肯去了子孙根,做个没后的人?”

朱厚照的眼神,不由得就溜到钱宁的裆部,钱宁就站在他跟前,红了脸却仍是托着镜子没动,刘瑾又道,“陛下瞧瞧,这钱宁比女子生得不差吧?”

“的确,寻常女子,是不如他生得好看呢。”朱厚照也不由点头。刘瑾望了望那又惊又喜的钱宁,扯了扯衣服上的皱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皇上啊,这样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可不就是为了您准备的,这些天来,不到日子娘娘不让您侍寝,漫漫长夜,或许钱宁能稍减您的寂寞呢?”

谷大用与张永对视一眼,都住了手等着朱厚照的回答,谷大用瞥了眼张永,见张永正暗自运气,就晓得他和自己打的是同一个主意——一旦朱厚照有说好的意思,那他们就得上场为皇后娘娘张目了。

朱厚照看了看刘瑾,又看了看花一样的钱宁,再看了看站在一边满脸欲言又止的张永与谷大用,唇边就勾起了一个莫测高深的笑,淡淡道,“好得很么,你们先下去吧,朕有话与大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