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不论陛下怎么逼我,户部实在是没钱了。”户部尚书韩文一脸无奈地道,“今年的军费还指着太仓库出,恐怕还要向内库拆借,年年三月,小王子都要到边关来抢一番的,保底的五十万两银,实在是不敢动那。”

他连天的叫苦,总算是让当今圣上打消了从户部要钱的念头,当今圣上,才刚十七岁的正德帝朱厚照摸着唇上才留起来的几根胡须,扮了个鬼脸,怏怏地道,“可恶,都说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连军费都不知道着落在哪里,藏什么富?现在民间多以棉麻为耻,竞相争穿绫罗绸缎,他们是哪里来的钱?”

韩文苦笑道,“现在江南一带,纺纱织布已成风气,年年都出产上百万匹,布料实在是不值钱了些,也是一个原因。再者商家的富,与我们官府却是无涉的。”他私心里,却是希望朱厚照能对把商家头上的税加得狠一些的,因此便只说了现象,不说加税的难度。

却不想,小皇帝瞥了他一眼,唇边现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淡淡地道,“加税这么重大的事,你得先和李阁老说准了,再来问我。”便端起了案头的青花杯,韩文心头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嗫嚅着行了礼退了出去,朱厚照笑着睨了他的背影一眼,摇摇头扬声道,“来人啊,给我添些茶来,娘的,这老头子话忒多了些。”

侍候在他身边的几个太监顿时一拥而上,倒茶的倒茶,为他捶背的捶背,朱厚照半眯着眼,惬意地任由他们服侍着自己,半日才道,“刘瑾呢,怎么不见人?”

不消一刻,刘瑾便急匆匆地埋进了乾清宫东偏殿,满是笑容地冲朱厚照磕过了头,朱厚照挥了挥手,瞥了他一眼,奇道,“笑得满脸都是菊花,怎么了,家里出什么喜事了?”

“陛下这是在拿奴婢打趣么。”刘瑾喜气洋洋地道,左右张望了下,见宫人们都识相退开了,便凑到朱厚照耳边,轻声道,“那李青青,我可是给他赎了身了,陛下看,是给他个名分,让他到宫中服侍,还是在城里为他置办个住处……”

朱厚照吓了一跳,半晌才想起,昨晚带着刘瑾去男风馆见识,觉得一个小倌长得不错,就叫他到身边来陪着喝了几杯酒,又拿着他的小脚把玩了下,不知不觉,酒就喝得多了些,最后也不记得是怎么出的门,身上,是不是带着那小倌的香气。他的好心情,一下就飞了,手不知不觉地就伸进了怀里,这才想起,今早乐琰的脸色怪怪的,话也格外的少,便问刘瑾道,“我昨晚可没收用吧?”

刘瑾不晓得朱厚照的用意,脸上已是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摇头道,“陛下太醉了些,念着要回宫歇息,便不曾让他服侍。那可还是个清官人,奴婢足足出了两百两才赎了身的,陛下真好眼光。”

朱厚照已是出了一身透汗,听得不曾让他服侍几个字,就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想到那李青青的眉眼,虽然也有几分心动,但一念及乐琰的脸色,胆气又弱了下来,瞪了刘瑾一眼,道,“皇后那儿要知道了,我就让你这个杀才抵命!”

“陛下,这青楼女子,奴婢是没胆子带着陛下去招惹的,万一闹出了身孕,咱们大明体面何存那?可李倌人是男儿身,哪里能碍得到谁的路呢?”刘瑾推心置腹地道,朱厚照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没好气地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便不再提这事,而是直接道,“豹房那块,我问过韩文了,户部实是不能动的。这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叫谁出银子,我也不管,三月前要整修好,那块田必须开垦出来,不能误了春耕——到时候,皇后要与我算起帐来,我就只管拿你问罪,知道了?”

刘瑾一脸的苦相,半日才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朱厚照又是一阵好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你也是个财主了,为主子出点血,有什么不应该的?嗯?还有——京城里来了个西洋人,开了个铺子,你知道他是向谁孝敬的钱银?”

刘瑾又是一脸苦相,“正是奴才。”朱厚照怔了怔,捧腹大笑起来,按着刘瑾伸手进他怀里掏了掏,摸出个银袋来,道,“昨日我带着皇后去他家铺子,皇后买了小一千两的东西,原来是你这狗奴才的店,娘的,还要老子出钱,给我还来。”刘瑾满面不舍之色地望着银袋,又作出胆怯的样子,朱厚照被他逗得连声大笑,掂了掂那银袋,只觉得沉甸甸的,也有个一两斤,拨开了看时,都是金镙子,便满意地将银袋收进怀里,挥手道,“下去吧,别忘了乐工的事!田没垦好,皇后要找你麻烦,乐工找不着,却是朕要罚你了!”

刘瑾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朱厚照又掂了掂银袋,脸上笑意未消,转首就问,“谷大用呢?死到哪里去了。叫他快滚过来见朕。”

几个宫人对视了下,马永成正好今日是无事的,还在朱厚照身边,不过是想奉承他一起踢球罢了,他与谷大用素来最好,见状忙道,“皇后娘娘找他与张永问话,此刻怕是还在坤宁宫里。”

若是往日,朱厚照自然也不当回事,此时就有些心虚起来,犹豫了片刻,不敢亲身去探消息,把马永成派了去,让他打探打探皇后叫这两个人是什么事,马永成满头雾水地去了,不片刻就回来道,“娘娘正大发脾气,将张永打了好几巴掌,谷大用也在坤宁宫阶下罚跪。”朱厚照越发心虚起来,过了片刻,芳华就进来道,“娘娘请陛下到坤宁宫相见。”

朱厚照的脸就白了起来,马永成方才在谷大用那里,却是知道了事情始末,见朱厚照面露惧色,心中暗笑道,“有胆子偷腥,没胆子见太座么。”便上前笑问芳华,“娘娘有什么事儿啊?”

芳华欲言又止,望了朱厚照一眼,又垂下头去,她这不说,比说几千句话都顶用,朱厚照左右张望了下,干笑道,“我,我这还有奏折呢,国事、国事为重,哈哈、哈哈。”说着,忙飞身到书案边坐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就拿起奏折来看。芳华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马永成冲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见她们都知机退了出去,这才到朱厚照案前,笑道,“皇上,今日可要以国事为重啦,这么着吧,我到外间去守着,有坤宁宫的人来,只说陛下以国事为重,要批完了奏折,才肯出乾清宫如何?”

朱厚照按了按胸口,只觉得心还跳得厉害,一想到乐琰就一阵害怕,见马永成如此知情识趣,就赞道,“好奴才,懂得为主分忧——既然如此,你就时常为我去坤宁宫,看看皇后脸色如何,若是好些了,就速来告诉我知道。”

马永成笑得要死,应了声退了出去,果然就守在外间,不多时,张永与谷大用联袂而至,他们几个因为都与刘瑾不怎么合得来,互相之间,倒也算友善,两边交换了几个苦笑,马永成见他们两个虽然受了辱,面上却没有不忿之色,反而都算平静,心下暗暗称奇,就带着些试探地道,“在皇后那儿,可吃着苦头了吧?”

张永与谷大用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谷大用捏着嗓子道,“无非是咱家倒霉罢了,算啦,丘聚与刘瑾还不是照样倒霉,都被传进去大骂了一顿,那位——”他比了比坤宁宫的方向,做了个鬼脸,马永成会心一笑,低声道,“快别说了,皇上听见了,又吓个半死。”

几人说笑片刻,谷大用才进了内殿,他乃是粗中有细之人,见朱厚照神色怏怏,就不提乐琰,问了好,若无其事地道,“陛下找我来,想必是有事叫西厂做了?”

朱厚照勉强提振精神,笑指着椅子道,“坐。”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徐徐道,“西厂现在各处都筹建起来了吧?”

谷大用笑道,“托陛下的福,已是色色都妥当了。”朱厚照嗯了一声,想了想,才道,“西厂要做得与东厂、锦衣卫不同,是要花些心思的,眼下,就有个好机会——你晓得京城里来了个外国人,在开铺子么。”

谷大用身为情报头子,若是这事都不知道,便有失身份了,当下忙道,“是那个托在刘太监麾下的罗伯特金氏?”朱厚照点点头,思忖着道,“皇后与我昨日去看了一遭,觉出了些疑点,你去叫人盯着,看看他铺子里的货走得快不快,都是什么价格走的,最好是能问皇后要张表格来,按照上头的格式,盯上一两个月,再摸摸他们进货的渠道,可能的话,派个人混到船上进一次货。”

这个命令,下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但谷大用能当上西厂首领,倒也不是无能之辈,想了想,便猜到了几分朱厚照的用意,当下略带几丝兴奋地答应了下来,朱厚照沉吟了片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另外,昨晚我……喝了些酒,做了些对不住皇后的事,刘瑾不知道我的意思,还把那人赎了出来,现在估计就安置在他家附近,你找几个人,把他堵住嘴远远地打发到外地去,今生都别叫他进京了。再到皇后那里,就说是我的意思,已经把他处置了。”

谷大用料得主子并非是真的在意那人的死活,不过是年轻心软,拉不下面子罢了,便细声道,“陛下,那人活着的事,若是被娘娘知道了,又是事儿,不如就做得狠些吧。”朱厚照皱了皱眉,随意道,“何必如此,人家不过谋生罢了,哪里要到这个地步。打发得远远的也就是了,刘瑾那里,话不必说太多。”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轻声道,“皇后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谷大用暗叫了声机会,面上就做出万般委屈来,苦笑道,“娘娘无非便是发作咱们做下人的,出出气罢了,奴婢瞧着她心里也是哭得很呢,一时半会,也不知能不能消气——”他抽了抽鼻子,见朱厚照脸上一片恐慌,这才续道,“奴婢与张永一道跪着苦求,直说陛下不过是少年贪玩,这才叫娘娘消了些气,陛下今日稍避锋芒,明日回去,想必也是无事的。”

朱厚照松了口气,拍了拍谷大用的肩膀,道,“很好,你是个懂得为主人分忧的。”又皱眉叹道,“不是朕惧内……只是皇后还没生下嫡子,这、这……”这了好几声,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谷大用暗暗撇了撇嘴,面上却是一脸的理解,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听得外间马永成与芳华的对话声,芳华又来请,马永成只说朱厚照在里间批阅奏折,芳华却还不信,要进来看看,朱厚照吓得忙拿起奏章,提笔批阅起来,果然芳华进来看了一眼,微笑着退了出去。

这一整日,朱厚照便关在乾清宫里批奏折,到得下午,他静极思动,想要出宫走走,翰林们又进宫来,要与他讲经论道,经讲完了,才要起身松散筋骨,芳华又来了打探,这回还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朱厚照怕被戳穿,一直伏案写字,直闹得浑身酸疼,头大如斗,好容易芳华走了,正要直起身,李东阳又来求见,如此川流不息地忙了一天,到了晚上,芳华还过来了三四次,直吓得朱厚照早早就上床睡下了,生怕出宫玩乐又被打探出来,那就实在不好收科。到了第二日,芳华反倒就不过来了,朱厚照又是放松,又是失落,又是害怕,这么一天下来,到底也没敢出宫,老老实实地在乾清宫处理了一日国事,吃过了晚饭,见坤宁宫还没有来人,便借着去仁寿宫请安,特地绕到坤宁宫门口,又不敢进去,在门口徘徊了半晌,也听不见乐琰的声音,只得失望地走了。

他许久没给两宫请安,太皇太后王氏犹可,张太后却是想念朱厚照得很了,见到儿子来了,抱在怀里半日,才松开笑道,“怎么今日想起来请安了?娘只当你忙着在外头玩耍呢。”朱厚照就红了脸,垂头道,“娘只会笑儿子。”

“娘哪里取笑你了?”张太后到底是他的亲娘,笑着说了一句不咸不淡地,也就问,“媳妇那里还在生气?”

朱厚照的头又低了一分,“儿子不晓得……就没敢进坤宁宫,怕被她赶出来。”

张太后嗤地笑了,弹了弹朱厚照的额头,到底是道,“青红,去传了我的话,请皇后到咸熙宫来坐坐。”朱厚照顿时就坐立不安起来,扭捏着只怕乐琰不给他好脸色,不想青红去了不久,便回来笑道,“娘娘已是睡下了,说明日再来请安,今晚就不过来了。”说着,格外看了朱厚照一眼,抿嘴笑了笑。

张太后与朱厚照,又哪里不知道这不过是借口而已,现下才是初更,谁这么早就睡了?张太后就嘻地笑了起来,又点了点朱厚照的额头,道,“娘给你挑的媳妇儿,果然不错吧?若是年四娘那样的性子,还不知要把你惯得怎么无法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