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杨慎与黄娥,只是借着朱厚照的名义出门游玩罢了,才出了大门,便找了个借口与两人分道扬镳,乐琰又坐到朱厚照身前,与他一边说笑,一边往前门大街去了,天气虽然寒冷,但毕竟是年节,来往车辆行人都并不少,两人慢慢地走到大栅栏那里,却见得罗伯特开的那家洋人铺子里,挤满了人,乐琰便皱眉道,“这个样子,该怎么进去逛?”

朱厚照却觉得与民同乐,极是有趣的,看到人群中的小媳妇,也有些蠢蠢欲动,望了乐琰一眼,却犹豫起来,他虽然不计较自己被人群挤着了,但叫自己娇滴滴的新媳妇被别的臭男人给挤到,却是大舍不得,思忖了半日,才道。“或者改日再来?”

乐琰心切见罗伯特,为的不是那些宝石,而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带植物种子来,当时她就特别吩咐过罗伯特,找得到红薯、玉米和辣椒的种子,就只管多多的买了,送得几千斤来她都能买下。罗伯特满心里只是想做宝石生意,看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因为夏家年前才被正德下旨申饬过,现在正在闭门自肃,恐怕他到夏家去,不得进门,心灰意冷之下,不曾好好保管,那就糟了。因此只拿眼睛看着朱厚照,朱厚照心软起来,将她抱下马调侃道,“若是被人挤着了,我就砍了他们的头。”

乐琰瞥了朱厚照一眼,笑道,“叫你知道姐姐的厉害。”说着,伸手从茄袋里掏了锭五两的银元宝,往店门外一丢,与朱厚照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大喊道,“谁的银子掉啦?哇!好大一锭!”

原本拥挤在店中的人群,一时全都挤了出来,乐琰乘机拉了朱厚照闪身进店,四处张望时,只见架子上早已是空空如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一叠声问伙计道,“你们那外国老板呢?”

伙计见他们两人都是衣衫华丽之辈,不敢怠慢,陪着笑脸道,“老板与人在后堂谈生意,怕是就出来了。”乐琰哪里等得住,站在柜台前踮脚张望了片刻,就拿英文叫道,“罗伯特,你他妈听到没?快出来,有大钱给你赚。”

罗伯特自然是应声而出,他当年与乐琰见面时,乐琰年纪还小,是直接出来与他对谈的,因此两人对对方的长相,都还有点印象,乐琰见他金发碧眼,肌肤胜雪,眼前倒是一亮,暗赞道,“没了青春痘,倒是也蛮好看的。”

罗伯特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识的世面也多,人是极灵活的,虽然也为乐琰的美貌所慑,但看她身边站着个英俊的少年,手却是扣在她的腰间,立时就晓得了是怎么回事,垂下眼笑道,“原来是夏公子,多年不见了!”却是一口标准的京片子。

朱厚照还是头一次见到长相这么美貌的外国人,一时看得眼神都直了,乐琰笑道,“金老板,也是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又来了咱们大明国!”说着,捅了捅朱厚照,道,“这是我……嗯,我哥哥,叫、叫……朱寿!”

罗伯特瞥了乐琰一眼,有些好笑,但仍是规矩道,“朱公子好!”他虽然到京日久,但夏家被朱厚照申饬之后,就约束了家人不得随意与外人搭话、交接,年前新府邸修好了,更是举家搬迁了过去,罗伯特数次寻访都没有找到人,哪里会知道乐琰的丈夫正是帝国皇帝?他也知道,在京城,大户人家的女眷是没有出门的道理的,想来当时的夏家,看门户也不甚富裕,只当乐琰嫁了个寻常人家,态度虽然并不轻忽,却也说不上多热络,打过了招呼,就告了罪回到里间,继续去与人谈生意,不过是吩咐了伙计,将货物摆上来与他们看看罢了。

那伙计却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要比罗伯特眼力好得多了,见两人腰间,隐约露出明黄色,晓得是宗室中人,身份怕还不低,就恭恭敬敬地请到店后头的雅间里坐了,捧了一大盒各色香料、玻璃、宝石上来,在一边垂手侍立不提。

朱厚照看了这一大盒物事,倒还没什么想法,只是喜欢那香料都是新鲜物事,玻璃透明可爱,宝石名贵罕见罢了。乐琰是做过生意的人,在心里算了算,却是暗暗心惊,咋舌道,“你们老板到京、开店,怕也不有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玩意儿卖,他名下有多少条船啊?”

那伙计只是微笑,却不说话,朱厚照就白了乐琰一眼,责怪她道,“这样的事,你就是问了,人家会告诉你?”大有嫌乐琰不识趣的意思。乐琰不服气,当下就举起手算给他听,“你要晓得,他们这些做越洋生意的人,资金流转结算,都是极漫长的,这要都是他一批吃下来的货,那他之前手里的本钱多少,你算算?这宝石就算在当地是土一样的价钱,卖了这几个月还有货,当时也要拿好些钱去买呢。”

那伙计就有些挂不住,笑道,“公子好算计,不错,这些货,并非都是我家老板的。”接着就是守口如瓶,不肯再说了。乐琰想了想,越发好奇起来,朱厚照也被勾起兴趣,问道,“难道你家老板并不占股份,如山西铺子里的掌柜的一般拿分红?”

乐琰忙以牙还牙,止住朱厚照道,“这个就问得太细了。”也有样学样飞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过去,就专心看起货来,只是宝石虽好,她的首饰,却也早已用都用不完了,没得便宜可占,买货的兴趣就降低了,玻璃和宝石堪堪要一个价钱,就更觉得贵,朱厚照反倒觉得这些玻璃都匀净澄澈,且形状可爱,拿了好几个示意伙计包起,乐琰在心里算着内库的收益,越看越是肉疼,扭转头在心中默默地催眠自己,现下赚了钱,也轮不到她来用,不赚,不赚,就是不赚。

两人又挑了一会,罗伯特也就进了雅间,含笑与他们打招呼,一边叫伙计烧水换过香茶,他这是全套的中国铺子谈生意的规矩,朱厚照却是看天色晚了,心切要带乐琰回宫,才喝了半盏茶,就示意乐琰有话快说。乐琰只得开门见山道,“金老板,当时我们说好了,你带了种子来,我肯花大价钱买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罗伯特就露出为难的神色,半日才道,“这种子……有倒是有的,红薯也有、辣椒也有,玉米也有一小口袋,可东主却有言在先,这种子卖不上价钱,又占了地方,夏公子要是不买这里的东西,就不能免费奉送。”

乐琰听了个有字,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了。老实说,穿越到古代,如果只是做个贫家女,那没话说,只能为生存奋斗,就算是生活在官宦家庭,也不可能有雄心壮志去改变天下,但是她现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能为世间做点好事,为什么不做?别的不说,红薯提前传进中国,就不知道能增强多少国力,养活多少饥民,免得一到冬季,就听说有人饿死冻死,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坐享其成的废物,对世界一点贡献都无。

“东西,谁说不买?那几个玻璃杯子,不是要买的东西?”她想了想,就胸有成竹地笑了,“金老板,也不瞒你说,这种子你都带到了大明来,难不成还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再占些地方?满大明,除了我会花钱买,还有谁买这东西?再说这种子也不知还有几成能活,若不是看在你也是要长久经营下去的面子上,只当一揽子买卖,我便只给一百两银子,你也只好认栽不是?”

朱厚照与罗伯特,都是目瞪口呆,望着乐琰说不出话来,乐琰举起袖子遮住一个奸笑,缓缓道,“可为了表示我的诚心,也因这东西实在是好,这样,一千两,我包圆了。”

天色将晚时,罗伯特店前便冷清了下来,究竟他卖得虽然是稀罕物事,但并不便宜,小老百姓是买不起的,看完了热闹,也就散去。只有一辆小小的桐油车依然停在门口,终于等到了两个少年并肩出门,身后还跟了个伙计,拎着两麻袋的物事,那桐油车边的妇人,忙跟上去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地道,“总算是出来了,一会儿关门落锁,还怎么回家?公子也不要骑马了,眼见天就黑了,快上车吧。”

两个少年上了车,乐琰犹道,“种子放到车辕上,可别碰着了。青红护着,也别叫洒了。”说着,又丢给伙计一个银角子,方才放下帘子,小车立时就走了起来,乐琰缩进车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朱厚照肩头笑道,“今日真没白出来!”

朱厚照就道,“成日说我不知民间疾苦,你才不知民间疾苦吧,那么两袋子东西,就要一千两银子?去抢都没这么划算。那个外国人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傻瓜。”语气却仍是宠溺的,乐琰扮了个鬼脸,笑道,“你才傻,那两样东西,万金都换不来呢,开了春试种了你就知道了。若是能顺利长成,从此天下无饥馑,也不是梦!”

虽说朱厚照对治国的热情,已经是消退了不少,但只要是皇帝,就没有嫌粮食多的,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这就知道了?”

乐琰其实满肚子的知识,只是苦于说不出口,现在欧洲大航海时代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其实极是不甘心西方那些王八蛋占去了美洲那么一大块肥肉,无奈叫中国人远航去美洲,那肯定不是现在的她可以做得到的事,只得讹朱厚照道,“你知道什么?罗伯特那时来,只是个少年,到底没甚心机,就被我套出了话,欧罗巴那边,现在正是航海的好时候,发现了一片新的土地,极是富饶的,上头全是黄金白银,再有就是这红薯,再贫瘠的土地,亩产两千都是松松的,因此一下就富饶起了好些!”

朱厚照瞪了乐琰半晌,才笑道,“你发烧了?说这什么胡话?亩产两千,真有这样的好东西,欧罗巴的人早就满得装不下了。”

乐琰只道,“种出来了,你就晓得是不是真的。”又发愁道,“宫里也没个田啊地的,难道种到太液池边上?”

朱厚照看了看天色,烦躁道,“不如种到豹房去算了,我久有把那儿修缮修缮的想法,你看现在,出个门,还要怕晚了不好回家。”

他这话说出来,乐琰的心一面是提了起来,一面,又有些放心,朱厚照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要把她也带到豹房去住的,想来,小夫妻现在是恩爱的蜜月期,他也舍不得把自己放在坤宁宫,也就顺水推舟地道,“是啊,在乾清宫好些事儿都不方便,你到底是皇帝嘛,只有大臣来适应你的,哪有你去适应大臣的道理?”

朱厚照只觉得自己的心事,都被乐琰摸得透了,喜得连声笑道,“还是心肝儿懂得我。”

乐琰白了他一眼,又道,“这就如朝会的事,是一个道理,也不能久住在那里,不过略施修缮,多个下脚的地方罢了”

原来年前朱厚照有段时间,只是不乐意上朝,乐琰就劝他道,“其实这上朝,的确也是很浪费时间,但你总是要与官员们见见面,才叫他们有个主心骨,三日五日,也要有个朝会的。历朝历代还不是都这么做的?”

这早朝,本来就是只有明太祖这样精力超群的人才会乐此不疲的东西,要知道并不是当了皇帝,就能事事随心所欲的,很多时候早朝上讨论的问题,君主并没有决策权,还得看内阁的意思,到了会后,又要把内阁的人留下来开会再最终做决定,实在是麻烦得要命,朱厚照又绝不是会尊重祖制的人,被乐琰劝了几次,勉强是答应了先改做三日一朝,没想到这道命令,倒是很顺利就通过了内阁,天天上朝,毕竟谁也都没这闲工夫折腾,只是前人不曾如朱厚照般,对规矩这两个字毫不在乎而已。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朱厚照仍然是心念罗伯特手里的宝物,便问乐琰道,“你说他手里怎么这么多货?”

乐琰倒是能猜到一点,冷笑着道,“我们大明国固步自封,不许片板下海,别国的人,哪个不想和我们做生意?只是往常语言不通,要卖,多半也是卖给沿海走私的,甚至是海盗,利润不算最高。你看那个罗伯特,汉话说得多好?怕是被大价钱养出来的中国通,只做在中国的掌柜,有货来了,就送到他这边发卖,按市价零售走,慢是慢了些,但利润,却是天般丰厚。”

朱厚照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他是想着要修豹房的人,刘瑾的手,又不很干净,就久已觉得内库的钱不够使了,但又没有破罐子破摔到要去占地搞皇庄的地步,正是烦恼时,就心动道,“那他手上,银钱必定不少了?”

乐琰闭了嘴不肯说话,白了小皇帝一眼,露出极是鄙视的样子来,朱厚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半日都不说话,进了坤宁宫夫妻一起洗漱时,才自笑道,“我不过是开句玩笑。但说真的,他开这个铺子,难道不打人的眼?如何两三个月都还是这么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