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乐琰第二日起来,乘着到秦氏院子里请安的功夫,便找了个空子,悄悄对秦氏把话说了。只说杨慎最近一直在给她带信,请她回绝婚事,他也会向父亲说明,恐怕两家的婚事,并不能成。

秦氏听了,沉吟不语,乐琰心知她昨晚夜会杨慎,恐怕是瞒不过秦氏的耳目,索性就把杨慎与黄娥的事情对秦氏说了出来,强调了他们俩都背了人对乐琰苦苦哀求,请乐琰成全他们两人。她倒不怕秦氏出去到处乱说,和继母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乐琰哪里还会不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再说,杨慎与黄娥的亲事几乎是必成的,到了那个时候,秦氏就算想拿出去说嘴,又说给谁听?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当她是因为与杨家亲事不成,这才故意散布谣言,抹黑杨家呢。

她猜想得不错,秦氏这些年来,把家当得是滴水不漏,又有什么动静能瞒得过她?只不过昨晚乐琰与杨慎的对话内容,她是真的并不知道,只知道杨慎一直行为规矩,并没有轻薄乐琰,两人虽然在对话,却相隔了老长一段距离。这才没有道破罢了,本来,才听到杨慎的意思,她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乐琰是多虑了,娶妻娶的是贤,杨慎若是有别的心上人,将来纳入府中作妾,也就是了。但听到黄娥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不仔细考虑了,黄娥的父亲乃是兵部尚书,门第高贵,与夏儒差了好几级,自己这边,要是与她家作对,将来难保不会穿上小鞋。再说杨慎与黄娥是两情相悦,又已经拜托到了乐琰头上的话,自己要是再不松口,乐琰过了门,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反而会对自己这个继母心生怨怼,如此一来,好事岂不是变作坏事了?

想到这里,秦氏已是有三分意动了,只是到底有些不快,微怒道,“这个杨老爷,行事也未免太过莽撞了点,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杨公子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才和父亲说明?真是莫名其妙!将来三姑六婆,不知又要怎么编排这亲事不成的原因了。”

乐琰笑道,“母亲不用着急,到时候,就说八字合了对不上,也就是了。两家的来往,不要因此疏远,那才是大事呢。”

秦氏心头一动,想到了夏儒谋缺的事,眼神中就带了几许深意,点了点头,又对乐琰道,“杨公子虽好,但心里有了人,也是无奈的事,只是他与你无缘罢了。你还小呢,这几年慢慢的寻找,必定会给你找个佳婿的。”

乐琰也并不在乎,反正完全站在功利角度的话,人选不愁没有。夏儒好说也是五品官,又有张家做自己的后台,嫁个小地主总不怕没得挑了吧?母女俩又说了一番闲话,乐琰便回去绣花写字,打发日子不提。在南京的那噩梦三年之后,乍然回到着悠闲的日子里,她也惬意得很。

杨家过了几日,果然由杨夫人出面,招待秦氏与乐琰去做了一日的客,席间杨夫人非说乐琰与她天生投缘,要认她做干女儿,秦氏也就顺水推舟,叫乐琰认了干妈,收了一对无暇的白玉镯子当见面礼。自此乐琰便唤杨夫人为干娘,杨慎为大哥。只是说到谋缺的事情,杨夫人却是一脸的惊讶,直说夏儒为何不等选秀后再看风头行事,秦氏品味出话里的味道,不由得暗暗皱眉,自己家都已经放弃了选秀的希望,这才会在选秀前为女儿寻找婆家,怎么现在杨夫人的意思,又是暗示乐琰太子妃有望?乐琰不是说自己已经和太子闹翻了吗……

她转头看了看继女,见乐琰站在一座小小的假山边,笑着与杨家小姐说话,十四岁的少女,身子已经拔高,有了些曲线出来,脸上淡淡地描了几笔脂粉,显得人又精神又好看,一时间,连她都移不开眼。杨夫人也随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赞道,“好一个美人儿,可惜我没福气,生不出这么好造化的女儿,只好认个干的过过瘾了。”

秦氏心中再动,想到杨廷和正是太子府詹事,微笑道,“可不是?虽说没有选中的福气,但我也是想着,等到她选秀完了,再给她好好的物色一门亲事。”与杨夫人相对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乐琰自然不知道秦氏已经暗中搁浅了寻亲计划,依旧是继续着风花雪月的逍遥生活。如今,她已是掌握到了在贵族社交圈中出入的技巧,不论是在秦氏跟前,还是随着她出门做客时,都是寡言少语,但又并不拘谨。屡屡被人夸奖的同时,秦氏也就放松了对她的管教,并不像是在南京时那样严厉地约束她,偶尔,也允许她独自外出做客。只是如今除了黄娥会频频相邀之外,连丽雪都是忙于备嫁,久久不曾与乐琰见面了。如今,乐琰已不需要看英国公府脸色行事,也就疏远了上门的脚步,不用看那些个势利的嘴脸,倒也是快事一件。

很快,时序便正式进了十二月,清平侯夫人主办的赏雪宴把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十五,那天一大早,乐琰便起身着意打扮了起来,要知道在候府出入的人家,从来都是非富即贵,夏儒不过是五品官,还没有实缺,她不打扮得漂亮一些,难免会被势利小人们小看了去。上回赏菊宴时,就有些人嫌弃她穿的不是时新的样式,戴的首饰也不华丽,乐琰虽然并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想让人随意褒贬。这次,不但是穿戴上了灰鼠毛斗篷,还戴了金玉梅花钗、金团花、金蝴蝶等饰物,只觉得头都比平时重了不少,偏偏婉玉与青金却异口同声,都说这样要比往常好看得多。出去给秦氏请安时,秦氏也是满面欣赏,频频道,“往常便该做如此打扮才是,家里又并不穷,这样的首饰,你也颇有一些的,若是嫌不好看,那就打些新的出来。花也似的年纪,成日只插只玉簪子,冷冷清清的,多不好看?”

乐琰一阵无语,心知这个古今的审美差异,自己这辈子都是习惯不了的了,看着别人这么打扮起来是一回事,自己插得和个针垫子似的,头都重了几斤是一回事,只是漫应着罢了。秦氏看她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冲细雨使了个眼色,细雨上来就是一通好夸,直说乐琰这打扮起来,可真是艳冠群芳、贵气逼人,乃是生平仅见的几个美人儿,乐琰听得也不由得笑容满面,嗔道,“说得我平时都是蓬头粗服似的,好啦,再不出门,怕是要晚了,要夸我,等回来再说吧。”说着,拜别秦氏,上了马车往清平侯府去了。

果然,到清平侯府时,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当令的少女名媛们,来了到有十几位,都围着清平侯夫人夸她头上的那支白玉观音顶簪,那顶簪的做工实在是精巧非常,更是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乐琰上前拜见时,清平侯夫人眼睛一亮,笑道,“这可是夏家的二姐吗?头一次,见到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啧啧,原来是这么个美人儿!平时看着,只是美貌而已,这样打扮起来,倒有几分艳冠群芳的气势呢!”

乐琰连忙逊谢不迭,那清平侯夫人又转头问左右道,“大伙儿说是不是?看她那个样子,就连六如居士画上的美人儿,都比不过她!”说着,竟拔下了那枚白玉观音顶簪,笑道,“你现在还用不着,先赏了你,好好收着。将来嫁了人戴了狄髻,再戴到我面前来。”

就算她并不怕麻烦,也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乐琰连着推辞了好几次,清平侯夫人这才罢了,到底还是赏了一对金镶猫儿眼累丝灯笼耳环,乐琰当即便换下了自己的金梅花,戴上了给清平侯夫人看时,她才满意,犹道,“你也该早日打扮起来,原本瞧着,你不如年四娘美丽,但这一打扮起来,却不输给她,你说是不是,四娘子?”

乐琰心中一震,果然见那仕女群中走出一人,生得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就连她一向自傲于容貌的,都要在心底暗恨承认,“她……比我美!”年永夏能在三年间冒起成了气候,果然不是没有原因,单看这样的长相,就已经叫人对她有了三分喜欢。

“夫人说得极是,永夏蒲柳之姿,与二姐相比,哪里又比得过她呢?”年永夏轻启樱唇,鹅蛋脸上挂着微微的笑,语气温和谦卑,声音又是好听得很,实在是得人好感,乐琰心中叹息道。

“难怪,输给她,倒也真的不冤枉了。”

清平侯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反而透着假,你生得也是极好的。”

年永夏抿嘴笑了笑,眼神移往乐琰,与她正好是对上了眼。乐琰冲她抽了抽唇角,年永夏却是笑弯了眼,极是温煦地对她点了点头。

一时用过午饭,清平侯夫人有些乏了,先去睡了午觉,一干少女,不是在花园内散步,就是在暖阁里赏雪,乐琰与黄娥一道,在暖阁一角喁喁细语,因杨家打算转过年来就上门提亲,黄娥心中大定,知道此事多承乐琰助力,对乐琰自然也是不同往常,抱着她的手臂,且言且笑,神态极是天真可人,倒叫乐琰多喜欢了她几分。

却不想,她先前被清平侯夫人那样夸奖,早已是惹人眼红,那些个仕女里也不乏身份高贵之人,此时见乐琰身边唯一的黄娥,不过是个尚书之女,未必被她们这些公侯家的小姐看在眼里,便有人缓缓踱步过来,故意指点着乐琰的脚窃窃私语,谈笑风声的,很明显,就是在笑她是双大脚。

今次的宴会,并没有张家女儿参加,乐琰是唯一一个没缠脚的女孩子,也没个移花接木的目标,虽然她并不会傻到和这种人生气,但也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当动物看的感觉,一时间沉默下来,黄娥也不是傻的,极是气愤,便要上前理论,乐琰怕她惹事上身,忙拦着她在她耳边道,“你当她们是群小狗不就完了,哎呀,你看看,那个郭姑娘,抽动着鼻子的样子,岂不是像只小狗儿?”

黄娥不禁大笑起来,也与乐琰咬起了耳朵,那几个小姐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见这两个人,也是对她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要知道,自以为看不起人的人,被人反过来看不起,那是最折辱人的,都大怒起来。有些心直口快的,便上前道,“夏二姐,可否把你的大脚给我们瞧瞧?”

她这话直白粗俗,乐琰就算是要生气都懒得冲这种角色生,正要回击时,忽见顾纹贤走来笑道,“郭姐姐,好久不曾见你了,上回听说你出了花子,可好全了不曾?”

当时出天花可是大病,众人一听,都害怕得往后退了几步,黄娥更是夸张,一弹几尺高,拉着乐琰就直缩到屋角去。乐琰知道她是怕自己得了天花,万一脸上留下痕迹,杨家就不来说亲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了点黄娥的鼻子,轻笑道,“出息点,他可不会嫌你多了几颗麻子的。”直说得黄娥面红耳赤,拉着乐琰的手臂撒娇放赖,只是不依。

那郭小姐见顾纹贤轻轻一句话,便把自己孤立了开来,气得也是满面通红,待要回击,又找不出话来,狠狠地跺了跺脚,叫道,“这话怎么说来!我早就好透了!脸上也没留疤,却偏偏你怎么戳我的伤疤?”

她这话双关得好,众人都笑了,年永夏一边笑着,一边越众而出,笑道,“郭姐姐,我瞧瞧你的脚?真是俏丽,可是缠的苏式?这方方的,真是可爱哩。”几句话,便让郭小姐面有得色,若有若无地瞟着乐琰,鼻子都快翘到天上了,笑道,“咱们可不是那等怕痛畏疼的懒婆娘,一双小脚,自然是要缠得漂亮。”

乐琰心如止水,一点也不觉得受辱,和这种层次的人计较,徒然是自低身份,只是望着年永夏的眼神森冷了几分,这太子妃还没到手呢,就来打击异己了?却不想,年永夏话锋一转,捂嘴笑道,“可是,这左脚,怎么要比右脚大上两分呀?郭姐姐?”

郭小姐顿时愕然,正尴尬时,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七嘴八舌地道,“是大了两分,左脚有四寸哩,右脚倒是三寸半的。”她作声不得,脸红起来,直把脚往裙下藏。

黄娥捂嘴偷笑,凑上去一本正经地道,“许是天生左脚就比右脚大,是个大小脚呢。”郭小姐听了,更是生气,一条帕子,绞得都快碎了,黄娥便得意地又钻出了人群回到乐琰身边,乐琰冲她无奈摇头,她也不理。顾纹贤走到乐琰身边,淡淡微笑道,“二姑娘,好几年不见了,你出落得真是漂亮。”

顾纹贤的好意,乐琰是体会到的了。虽然镇远侯夫人与她隐隐算是敌对关系,以前也并不对付,但乐琰倒不至于迁怒到顾纹贤身上,也是微笑以对,黄娥倒是没那么多心思,见顾纹贤刚才帮乐琰说话,已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拉着顾纹贤的手,咭咭笑着与她说起了闲话。乐琰坐在她们身边,眼神却飘向了人群中的年永夏,年永夏恰是此时也看向她,更冲她微微一笑,竟是也往这里走了过来。

“夏姑娘,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风采不凡。永夏有礼了。”年永夏娉娉婷婷走到乐琰面前,莞尔一笑,福身行下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