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前礼部郎中夏家找媒婆上门的事,很快,就在京中掀起了一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波澜。

说这波澜并不大,也有道理,除了夏家在京中的有限几个亲戚之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才女夏二姐要说亲了。而说这波澜小嘛,却也并不能说得上多小,毕竟算算被这消息震撼到的几个人——英国公府的老当家人张老夫人,只能算是这些人中身份最低微的一个,就连大明皇帝与皇后,都被锦衣卫传递上的消息给震得半日没回过神来呢。

在女官住所发生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但这两位帝国第一夫妻心中却是有数的,两个少男少女关在一间房里,单独相处了快半个时辰,不管他们在房里做了什么,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两人还都以为,夏二姐要屈从于那选侍之位了呢。但从太子眉眼间那股戾气来看,两人却又不像是说拢的样子,甚至连太子身边常用的怀表,都已经不见了。——今日这夏家又遣人去找媒婆,这……

“这个夏二姐,也实在是太大胆了。”朱佑樘略带愠色地道,他素来不大喜欢乐琰,看她的行事,自然是处处看不顺眼。送怀表,是她不尊重,与太子私会,也充分说明了乐琰性子轻浮,并不适合太子妃的位置。“虽说安排她做选侍,的确是有些玷污了夏家的门第,但她贞洁已失,难道还能嫁给别人不成?”

“贞洁?贞洁不是还在么。”张皇后不以为然,她虽然喜欢年永夏,却也仍然看重乐琰的学识,“哪个女孩子出嫁之前,没些风流韵事的,你还以为那些个老学究嘴里挂着的礼教二字,真的能规范了所有人的行动不成?不说别的,年氏与太子不就撞见了好几次,你道那就是私情了吗?”

提到年永夏,朱佑樘缓了神色,“偶然巧遇,算不了什么。”

“大郎去找夏二姐,也不算什么嘛。”张皇后嗤笑道,“难不成,还是夏二姐找的他不成?你只是不喜欢夏二姐罢了,不过,这事儿最终还是得大郎做主,你这个做爹的,经天纬地,却也管不了他心里思慕的是谁不是?”

朱佑樘哼了声,冷冷道,“即使他喜欢夏二姐,难不成,我就非得应了他?”

张皇后似笑非笑地瞧了朱佑樘一眼,浅笑道,“你可还记得,先皇是怎么对你说的,你又是怎么求得他回心转意?难不成这样的苦,你也要儿子再受一遍?皇上,咱们可就这一根独苗苗呀。”

朱佑樘想到往事,目光也放柔了,轻声道,“记得当时初见时,你也是他们这个年纪,四年,我用了四年才让先皇松口。那四年里,多少次,我都在想,做不成太子也好,若是个藩王,我就把你抢回王宫,我们逍遥得一时是一时。”

“你既然也知道相思苦,如今为什么却还要让大郎苦相思?”张皇后眉眼含春,却仍是不放弃之前的话题。朱佑樘怔了怔,干笑道,“夏二姐有才无德,要主掌后宫,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大郎性子惫懒跳脱,还是年氏这样温柔娴静的才能压得住他,若是夏氏,怎么,你想看着他们一起胡闹?”

张皇后叹了口气,没有接过朱佑樘的话头,而是自言自语道,“说,自然是随你说了。……反正大郎问我,我只说是你不许。”

朱佑樘又哼了声,俨然地道,“你说就说了,怎么,我这个当爹的还怕他不成?”

话尤未已,青红在外间脆生生地道,“太子请见。”朱厚照早已是横冲直撞地奔进了寝宫,不由分说,一头滚进朱佑樘怀里,大叫道,“爹,你害我不浅!”

朱佑樘天生身子骨就柔弱,吃了朱厚照这一撞,几乎喘不上气来,又舍不得推开儿子,揉搓着他的后脑勺,和声问道,“怎么了,儿子,难不成,还有谁敢给你气受?”

朱厚照委屈得双目泛红,葳蕤了半日,才道,“那个年氏,爹你觉得好,你就娶了来当个妃子,反正,我是不娶!”

张皇后在一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众宫娥也都纷纷捂嘴做葫芦状,朱佑樘尴尬道,“胡说!什么年氏不年氏,妃子不妃子的,你年纪也老大了,怎么还是一副这不稳重的样子?还不快起来?”朱厚照哪里肯听,在朱佑樘怀里扭来扭去,满口只是不肯娶年永夏,朱佑樘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要月亮不给星星,要太阳不给月亮,惯出了朱厚照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一时间还真是没有办法,骂是狠不下心的,打更是想都别想,要哄嘛,却又不愿妥协,只得拿眼睛看张皇后。

张皇后故作不知,与青红说起了闲话,朱佑樘快发起急时,她才慢悠悠笑道,“大郎,你别把你爹揉搓坏了,就是搓坏了他,夏二姐家的媒婆也不会少一个,不合算哩。”

提到夏二姐,朱厚照越发是气得脸色赤红,嚷道,“还不都是爹,这下好了,去哪里再变个一模一样的来赔我?”说着,索性赖到朱佑樘腿上假哭起来,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还偷眼看着朱佑樘,朱佑樘又好气又好笑,着实也有几分心疼,拍了拍朱厚照的屁股,轻喝道,“哪时说过不许你娶她了?那个选侍的位置,是你凭空变出来的?”

“年氏不过是个秀才女儿,都能骑在她头上拉屎,她也不傻,哪里会肯?”朱厚照也是振振有词,反正朱佑樘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朱佑樘一时语塞,仍是看着张皇后,张皇后又笑道,“现下,可不是太子妃许她,人家就会回心转意的,这个择婿的风声都放出来了,儿子,你不晓得这媒婆,都是大嘴巴子,一个上午,能走好几十户人家,还不是说道着东家长西家短,能不提这夏二姐要择婿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怕是有不少人家都在准备上门提亲了吧!”

朱厚照本来在端本宫读书,高凤见缝插针把事情一说,顿时急了起来,直奔坤宁宫找朱佑樘要个说法,本以为,为乐琰争取到太子妃的位置,她也就消了气,事儿就成了,却不想这张皇后是越说越不对劲,越说,希望似乎越是渺茫,越发是烦闷起来,连眼圈都憋红了,只是盯着朱佑樘,无声地央求着。

朱佑樘被他看得心中难受,叹息道,“也真是怪了,难道这个夏二姐,出落得比年氏还要好看?怎么你就是中意她!”

朱厚照皱眉道,“还不都是爹!”

“朕?”

“你爹?”帝国第一夫妻同声惊呼。

“若不是爹执意要那年四娘做我的太子妃,我又怎么会见夏二姐,要向她解释,若是不见她,又怎么晓得她现在的模样?若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我说不准也就忘了这码子事了。反正……反正我不许她嫁人!”朱厚照反正就是横上了,吊着眼一脸惫懒地道,那神态,倒和张皇后耍脾气时有三分相似,朱佑樘见了,越发心软,苦笑道。

“你朝朕要人,有什么用?朕管天管地,管不了她自行聘嫁啊!”

张皇后嘻地笑了一声,对朱厚照道,“天下间,原来也有你爹做不到的事啊。”朱厚照却是早已深思熟虑,胸有成竹地道,“只要爹一句话,别的事,我来操办,让她闹腾去,到最后呀,管保她还是姓朱!”

朱佑樘被这母子两人联手,又是损又是捧又是激,实在是闹得没法子了,叹了口气,再苦笑了声,道,“好,好,好,就让你们再见一面,好不好?”

他始终是不肯松口换人,朱厚照急得直瞪眼,现在见乐琰,那就等着被打出来吧,他算是领教够了乐琰的滑溜,也晓得事情没有真正的进展,见了乐琰,也是无用。人家的决心早就由锦衣卫的那个什么婉玉传达出来了,不但是不做选侍,更是隐隐暗示,连年氏都不想再看着一眼。这心思大得,他都不好意思往外告诉人,但无奈一想到乐琰要披上嫁衣做别人的新娘,被别人压在身子底下,顿时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发狂生气,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坤宁宫来了。见朱佑樘这样坚持,一时也是无计可施,只是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心道,“这找媒婆,已经是三天的事了,那媒婆一上午能走二十多家,一天就是四十,三天就是一百二……这……”

他平时仗着父亲的宠爱,的确是恣意妄为,但心中却知道最疼他的还是母亲,便冲张皇后猛打起了眼色,张皇后先是置之不理,却敌不过朱厚照眼皮都快眨出血了,只得娇声道,“皇上啊,这小儿女间的事,你是管不了的啦。真的要让大郎学你当年,在先皇面前长跪不起吗?”

朱佑樘暗叫一声不好,朱厚照却已是眼神大亮,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抱住父亲的大腿苦苦央求道,“不过就是换换人罢了,那年氏既然贤良淑德,又哪里会介意身处的位置呢?爹爹就成全儿子的一片痴情吧!”

朱佑樘长叹一声,心中对夏二姐又多了几分讨厌,心道,“若不是你,大郎哪会轻易跪谁?哼,你们也不过就见了一面,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面上,却是和颜悦色地道,“好,年氏你不喜欢,你就偏偏喜欢那个夏二姐?那你说说看,她轻狂浮躁,有才无德,该如何做这个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呢?”

“她哪里轻狂浮躁了?”朱厚照不假思索地回了过去,眼角余光瞟见张皇后冲他直皱眉,这才省得自己的语气实在是冲了些,缓言道,“这不缠脚,也是娘许过的嘛,当年说过的事,哪里能不算数呢。二姐这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是以才与祖母有了些许龃龉,后来误会解开,也是皆大欢喜。哪里算得上什么过错呢?”

“为了她,你连黑白都颠倒了?不成不成,她将来要是说月亮是红的,怕是你真叫人去把月儿漆红了!”朱佑樘气得狠狠弹了朱厚照的脑门儿一下,见儿子捂着头吃痛,又心软下来,苦笑道,“儿啊,你真就这么中意夏二姐?可这……这是为何啊。”

朱厚照心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来回答爹?眨了眨眼,已是想到了另一条路子,收敛了无赖的神色,淡淡笑道,“好,便是不说那夏二姐,那年氏,真的好到了这个地步?照我看,也是个心思活络,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若是夏二姐不配做太子妃,她也不配。”

帝后不由对了个眼色,年永夏进宫次数不多,两人也都没有监控她在后宫的一举一动,听了朱厚照的话,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与她私下曾经见过,心中都不由得打鼓道,“难道……这年氏,是个心思细密、藏奸不露的小人?”

朱佑樘深沉了神色,道,“年氏怎么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听过这话没有?”

朱厚照早也跪得膝盖疼痛,却不肯起身,想着让朱佑樘多怜惜他一点,也好求情。心中对年永夏说了声对不住,咬牙道,“那是夏天的事,我从万岁山那儿经过,不想却瞧见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捏脚,露出了一截小腿,见着了我这个陌生的男子,却不立刻躲避,反而冲我笑了笑,才起身走了。”他没说的是,当时自己神魂颠倒,恨不得跟着去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截白嫩嫩的小腿,直到那一日在房内……才知道,原来女子身上最迷人的地方,绝非是她的腿。

张皇后早已是皱起眉头,朱佑樘也大悔自己看错了人。要知道天下人的心思都是一般,他们当小儿女的时候,也不觉得这是错的,如今做了父母,便对儿媳妇的品行要求苛刻起来。但朱佑樘又怎么会凭着朱厚照的一面之词松口?依然是不许,朱厚照还在苦苦厮磨时,高凤踮着脚进了寝宫,恭谨地跪下冲朱佑樘、张皇后磕了头,哑声道,“奴婢请皇上、皇后安。”

他是侍候过英宗的老人了,平时也是谨言慎行,知书达礼,素来很得朱佑樘的敬重,两夫妻都放缓了神色与他招呼过了,高凤这才弯下身在朱厚照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厚照脸色大变,狰狞道,“真的?你没听错?”

高凤苦笑道,“这么大的事,奴婢哪敢听错啊?”

朱佑樘与张皇后交换了个眼色,张皇后笑道,“高内侍,是什么事儿,说来我听听?”

高凤瞟了眼咬牙沉思的朱厚照,又苦笑了下,才缓缓道,“回娘娘,是……是那个东宫侍讲杨翰林,遣了媒婆,上夏家说亲啦。”

东宫侍讲杨翰林?可不就是杨廷和?他的儿子,不就是已经名满天下的才子杨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