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这次从宫中出来回到张家,众人的态度便重新热络了起来,当不当太子妃,只是乐琰个人在乎的问题,对张家人来说,即使是出个贵妃,乐琰也不是他们能得罪得了的。青雪玲雪见到乐琰,也乖乖地低头喊声姐姐了,要知道之前那几次见面,这两个小姑娘可是言必称年姐姐,一脸的耀武扬威状呢,这人情冷暖,真是如人饮水。乐琰却也不和她们计较——当然啦,至少是表面上不和她们计较,现在还是需要用到张家的时候,没必要和孙氏搞坏了关系。

如此一来,大家自然是和乐融融,丽雪也破例被允许休息上半个时辰,与乐琰闲话。两个小姐妹数年没有见面,又是被大人强行分开,一见面那股子黏糊劲儿,是男女恋人之间还比不了的。亲亲热热地问了近况,丽雪对乐琰之前失意时遭到万人踩的故事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乐琰关心的却是另一回事,她想知道在过去的三年里,顾仕隆与丽雪还有没有再度见面。

当然,这个问题不能问得太直白,但丽雪和乐琰是什么关系?乐琰说了说自己的玉老虎,又问了问雪狮子,丽雪便脸红起来,含糊了半天,才遮遮掩掩地透露了几句,原来每年礼佛时,这对未婚夫妻都会在灵光寺的那片七叶树林相见,婚期之所以定得这么早,一方面是因为顾仕隆年纪的确也大了,另一方面,却是顾仕隆本人不想等了。

知道丽雪与顾仕隆感情和谐,乐琰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丽雪是她在明代的第一个朋友,乐琰对她简直有几分像母亲对女儿一样,只盼着她万事都好,反而不愿意丽雪为她来担心。丽雪问了好几次她在夏老夫人手下有没有吃苦,她都是含糊过去。气得丽雪直拧她的耳朵,轻声埋怨道,“次次都是用我和哥哥来传信,那厚厚的一叠里,也不知诉了多少苦,怎么和我却一句都不说了?”

“大小姐,你当那里头有一句是犯忌讳的?”乐琰苦笑起来,“全是算学题。”三年来,朱厚照的数学水平已经达到畸形这档,和乐琰一起笑傲于时代,也亏得他一边忙于玩乐,一边应付功课,一边还要做这些题目。

丽雪吃惊地瞪大眼,想说什么,却又不好问出来,一时间憋得小脸蛋通红,乐琰看了不忍,只得轻声道,“我们身边都是眼睛呢。”婉玉虽然为她所用,但乐琰不保证她是不是双面间谍,更别说朱厚照身边的八虎了,要说点什么绵绵情话,那不用张皇后朱佑樘发火,乐琰都要觉得自己不尊重了。这就好比你明知道网络那边是无数双眼睛,却依然还要和这个人搞网恋一样荒谬。

丽雪也不再是不经世事的小孩了,闻言理解地直点了点头,见养娘走了过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只得郁郁地叹了口气,嘟囔道,“好容易你回北京,我却又要下江南了。唉,若是咱们能在一处,便是不嫁人也好呀!”

镇远侯世代都在江南镇守,顾仕隆这几年都在江南跟着父亲学习,两人未来分隔两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乐琰只得安慰了丽雪几句,便主动催着她去绣花了。耽误了嫁衣工程,丽雪就得加班加点地补回来,累的还是她自己。丽雪依依不舍,红了眼与乐琰惜别了半晌,磨着乐琰答应了得空就来看她,这才去了。

过了三数日,果然来了一个老太监,那太监却不是沈琼莲日常传话用的小中人,看服色也有个六品,秦氏便不敢怠慢,而是请到乐琰院子里,上了茶才把乐琰请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内侍怎么称呼?”

那老太监眯了眯金鱼泡眼,笑模笑样地道,“不敢不敢,咱家高凤,见过夫人小姐。”

这如雷贯耳的名字,顿时是让两人吃了一惊,高凤是什么人?那是八虎之一,还是八虎中最老牌的存在,天顺年间就一惊得用,连宪庙的皇后采选事宜都是他承办的。原本也是朱佑樘身边的得用宫人,他特地派到太子身边,连太子都要礼让三分,并且,又是个向有贤名,知书达礼的忠臣形象。秦氏忙拉着乐琰重新起身招呼,又要让到正院堂屋去奉茶,高凤却是一脸脾气好好的样子,坚持不用虚礼,笑眯眯地道,“咱家是来接夏二姐进宫听课的,眼下已是午时,进了宫,就要未时啦。若是小姐用过饭了,咱们这就动身吧?”

秦氏不敢怠慢,正好乐琰也是刚吃完饭的,忙请高凤稍候,亲自把乐琰推进屋中一顿打扮,出来时,高凤正和婉玉拉些家常,还是笑模笑样的,乐琰望了婉玉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人上了车,高凤亲自要在车头看着,乐琰又哪里敢劳动他的大驾?再四客气,高凤这才进了宫车,笑眯眯地道,“那,奴婢也就越礼了。”

乐琰报以微笑,高凤默默凝视着她,半晌才道,“小姐想必也很是好奇,为何奴婢会亲自来跑这趟差事?”

“正想请内侍指教。”乐琰爽快道。

高凤依然是笑模笑样,目注乐琰悠悠地道,“当中人的,就得为主子卖命,主子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主子喜欢谁,我们就得跟着喜欢谁。奴婢从天顺年间起,先后跟了四个主子,这四个主子,也都是情痴,宪庙与万贵妃,英宗与庄睿皇后,都是琴瑟和鸣,意无参商。皇上与皇后,更是人间仙侣,天生的一对,太子,也是如此啊……”

乐琰情不自禁地笑了开来,低头摆弄着衣角,却不想高凤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夏姑娘到底是晚了三年。”

“内侍的意思是……”乐琰故作不解。

高凤朝着她深深一笑,又道,“奴婢这回没能随驾去八大处,心中是很遗憾的,姑娘若有去三山庵,还请向善静大师带个好。”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说起了今年五月,太皇太后周氏去世时的一些琐事。

乐琰心中早已是盘算开了,下车时,她甚至还扶了高凤一把,低声地在他耳边说了句多谢。不管高凤此举是否出自本心,或者有什么用意,他已经为乐琰提供了不少宝贵的资料。

几年没来,沈琼莲的小院子却依然还是老样子,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只是乐琰的心境却换了几番。她到得早,院子里也一样是杳无人声,门庭冷落,看时间,沈琼莲还要半个时辰才能下值,乐琰也就靠在桌前发起呆来,不知不觉,又拿出了那枚帅字棋子把玩了起来。这枚棋子为她提供了不少帮助,却也是无限烦恼的起源,乐琰有时火起来也恨不得把它摔在地上狠狠践踏,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此时也不过是在指间摩挲着,心思早飘到了善静大师身上。这事如果能通过锦衣卫提醒,只怕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想来,只能靠她本人推测了。

二姑娘可知道,三山庵最有名的是什么?是算命。三山庵的善静大师,看相测八字都是极准的,据说当年就给皇后娘娘看过相呢。只是佛门中人以修行为要,这几年来知道的人才渐渐少了……

苦思良久,当年纹贤当闲话说的那段逸事,终于是被记了起来,乐琰眯起了眼睛,想到善静大师居然也就肯接受镇远侯夫人的要求,为丽雪看相。显然,两人的关系是相当紧密的,若是张皇后在她和年永夏之间难以抉择,决定求助于神灵,那么……

院门忽然被吱呀推开,乐琰还当沈琼莲提早回来,忙起身要见礼。抬头看去时,却见一个黄衣少年倚在门边,眼神深沉地盯着她瞧,也不知怎么,心跳就快了起来,支吾了半晌才道,“是你呀,怎么……怎么进了院子,也不吱个声?”

几年不见,朱厚照的身量拔高了不少,俨然已经是个少年形状了,他生得相当俊秀,原本年纪小时,乐琰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已经长开,那双桃花眼又是直盯着乐琰不放,乐琰的脸也就这么红了,却是依然挺着与朱厚照对视,心想:你以为你是谁?这么卖弄一下风骚,就能让我俯首称臣?

朱厚照这边,却也是惊艳非常,几年来,他并不如乐琰这样两眼抓瞎,时不时就能看到乐琰的行踪报告,观赏一下她的近照画像,算是对将要见到的有个心理准备。却不想乐琰也完全不是分别时的稚气未脱,目如星辰,唇似桃花,看着不但好看,更是……十足美味,叫他回想起了七叶树林里咬下的那一口。一时间思绪飞扬,却是忘了说话,乐琰的那点薄嗔,听在少年耳朵里,直比吃了什么都熨帖,更是心醉神迷。一时却是后怕起来:还好没听母后的话,坚持要见见她,年四姐固然也是好的,但乐琰……乐琰也不错啊。

想到年永夏,少年太子的心思更加活动了,他在巧合之下撞到过年永夏挽起裙角,那白皙的小腿实在是……

“几年没见,你怎么傻啦?”乐琰似笑非笑的冷嘲,终于让他彻底回神,朱厚照轻咳了声,不无遗憾地想起,这个二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还是那么的硬,年永夏一见着他就羞红了脸不敢看他,她呢?大剌剌地就回看过来了,也不知道脸红!

“几年没见,你倒还是这么粗野。”他合上扇子抵住下巴,学着唐老师的样子调侃道。

乐琰白了朱厚照一眼,只觉得虽然几年不见,但这人还是这样嘴欠,想到自己在把玩他给的棋子,忙收进了随身的茄袋里。朱厚照却早已是看见了,眼神一闪,想起了自己怀里的那块怀表。心中暗道,快了,她也很快就是你的了。

两人一时都是无言,在乐琰,她是不好主动询问朱厚照的来意,朱厚照则是贪看她的脸蛋,终于是乐琰沉不住气,没好气地道,“你搞什么啊,有话就说,没话就赶紧走。……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花啊!你作业做完没有?”

说到数学题,朱厚照眼神一亮,关了屋门就直奔书桌,一边走一边道,“正好,好几题我看了你的解法还是不懂,那什么费子定理,我已有些想法了,你听着……”

两人说了一会数学题,此时朱厚照的水平已差可和乐琰比肩,只是知道的题目不如她多而且新,乐琰又找了几题外语来难朱厚照,见朱厚照尽管年纪大了,却依然是抓耳搔腮,不禁大为快慰,轻笑道。

“任你再聪明,也只能做我的学生,怎么样,服了没有?”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不禁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还嫁得出去?母后还说你也贤良淑德起来了,我却不信:你要是能贤良起来,那就不是你了!”

“我嫁不出去,你着什么急?难不成还赖着你呀?”乐琰不假思索地就回了嘴,说完才知道脸红,朱厚照不禁大乐,拍手笑道,“可不就是赖着我了?”

乐琰啐了朱厚照一口,红着脸强道,“那也是你赖着我!”

朱厚照到底是男孩子,不懂女儿家的心事,见乐琰这么说,脱口而出道,“哪有,你没得选,我可是有的。年四娘——”话尤未已,乐琰拍案大怒,指着他冷声道。

“谁没得选!你再说一遍?”

朱厚照吓了一跳,忙回身关好屋门,示意乐琰降低音量,见乐琰犹自是满面怒容,不知怎么,觉得她要比年永夏更……总之就是更好得多,心又软了一半,忙不迭解释道,“是是是,是我没得选,我早没得选了,成不成啊?”说着,见乐琰怒容消去,唇边若有若无地浮上一点笑意,更是心痒难耐,几个大步向前,拿住了乐琰的手,乐琰急忙要挣脱,却比不得朱厚照力大,一把又把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她到底不是正经明代人,甩了甩,也便由着他去了。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寻思着,这夏二姐的头顶正好到他的下巴,倒是十分合衬,一边轻声道,“我保证,我一定更疼你,让你生下咱们的太子世子,行不行呀?”

乐琰唇边笑意才绽开,便收了起来,也不顾手还被朱厚照握着,盯着朱厚照轻声道,“你说什么?”

朱厚照面现心虚,轻声道,“哎,我也想让你做我的正妃,但父皇……却觉得年氏的性子更稳重些。你别急,我是说真的,比起你,年氏可差得多啦。我——哎哟!”

这一声可是货真价实的惨叫,因为乐琰不由分说,低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拳头,朱厚照一个吃痛,一时松开了手指,乐琰就便退开。朱厚照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急急分辨道,“你别不信!哎,你想想……”他本想说,你想想几年来,我为你做了多少,又觉得有邀功之嫌,便收去不提,软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按门第,你也比她高贵些。只是这都是虚的,我——”

“你还戴着我给你的怀表?”乐琰忽然道,朱厚照被她搞得头晕脑胀,点头道,“是。”掏出来放在手心,又道,“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可不就是要亲口解释给你听……”

“解释你个头啊!”乐琰一把抓起怀表抢了过来,一边想要抠出茄袋里的白玉棋子,情急之下却解不开袋口,只得连茄袋一起抽出来摔到了朱厚照脸上。“什么玩意啊你!稀罕!找你的年氏去吧!老娘和你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