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乐琰这里,她被张皇后传召到大圆通寺,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张皇后并没有把两个公主带在身边,朱厚照又成天和顾仕隆、张仑等人在外头游玩,张皇后觉得寂寞也是难免的,虽然有沈琼莲等女官可以陪着说话,但终究是比不上孩子的天真活泼。正好沈琼莲与乐琰的授课时间快到了,也就乘势把乐琰接到身边做伴。说起来,这几年来两人之间也有了些真感情,张皇后瞧见乐琰,总比瞧见那两个公主高兴些,一整日都让乐琰在她身边,又是看她绣花,又是让她写字,又是叫她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她打麻将。
乐琰做了一天的高级伴游,好容易到了晚上,才能到沈琼莲那里去学习,不然张皇后还险些要留她和自己睡在一起了。这可是她万万承受不起的殊荣,再说了,那还能睡得好吗。她可不想翻个了身就惹得皇后失眠了什么。因此当沈琼莲提出今晚要熬夜给乐琰上课时,她感激地体会到了老师对她那无微不至却又不动声色的关心,不过,表面上当然是不露声色,面上甚至还微微地泛着苦意。
大圆通寺在当时是经常接驾的,孝宗虽然对佛教并没有明显的兴趣,但后宫中的几个主位都笃信佛教,尤其是太皇太后周氏更是虔诚的信徒,要不是今年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定然也是要亲身来进香的。因为皇后凤驾亲来的缘故,大圆通寺是被锦衣卫、宫人、女官、中人等围得风雨不透,乐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住在哪里,反正张皇后和身边亲近的女官就占了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四合院,朱厚照则住在东跨院里,到了晚上,只有一道门通向张皇后居住的正院,这样就防止了太子偷溜出去玩乐,而乐琰今晚就跟着沈琼莲住在西偏院,距离朱厚照住处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但是却一直也没能见到这位神秘的太子爷,据说他去听善欣大师说法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沈琼莲的课程并不很难,甚至只上了半个时辰她便宣布下课,乐琰自然是把握住机会端茶倒水献了殷勤,又把陪伴张皇后好几天,已经显露出疲态的师父好好地安顿了睡下,这才披着衣服到院子里,在栏杆边半靠半坐,望着院子里的几株花木,轻轻的给自己扇着扇子。大圆通寺在半山腰上,到了晚上只有微微的暑意,扇扇风就十分舒服了。她一时不想休息,便不时抬头看看还没被光害污染的满天繁星,前尘往事,似乎一时又都涌回心头。乐琰不禁淡淡地苦笑起来,却是早已没有眼泪了。
正出神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弱弱的猫叫,乐琰不由得精神一振,看了看周围,见沈琼莲的那个心腹宫女也已经去休息了,便拎起裙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院门口,隔着已经上锁的门板悄声问,“谁?”
只听得门那边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静谧的夜里似乎极是嘈杂,乐琰屏住呼吸盯着沈琼莲的屋子,还好屋子里传出的呼吸声一直很平稳,也不知道老师是装糊涂,还是真的已经熟睡了。
门没过多久就被打开了,刘瑾拎着一盏昏黄的宫灯点头哈腰地迈进了院子里,朱厚照抱着另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跟在她身后溜了进来,乐琰估计现在都已经是二更了,便低声奇道,“你现在过来干什么?”
朱厚照悄声道,“听着,你明日想不想出去玩去?”刘瑾在他身边苦笑连连。
乐琰越发好奇,打量了朱厚照几眼,试探性地道,“怎么,你有法子带我出去?”朱厚照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把手上的小猫塞给乐琰,低声道,“你明日早上来找我,就说,冰老虎跑到你这里来了,你给我送回来。到时候,我们假装在屋子里玩,让大伴把你打扮成男孩子,咱们就出门去!”
算起来,她有两年没有上街了,乐琰的眼神不可遏制地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唉,不行啦,明天早上我得到三山庵去,镇远侯夫人请我去那里做客。”
“就说你生病了,”太子很有气魄地说,沈琼莲在屋里翻了个身,两个小鬼顿时捂住嘴巴,小心地挪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回廊上。“我可是许了大伴好些赏赐他才答应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乐琰虽然也是无比心动,险险就要说好,但仍然不得不遗憾地让理智做主。镇远侯夫人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她,这次邀请又再不去,虽然表面上人家是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有了刺,等丽雪出嫁后要和她来往就很不方便了。只得无奈地铁下心摇了摇头,“不成啦,已经说好了,明早就要过去的。唉……”
朱厚照顿时扫兴了起来,已经说好了要来接,那是真的去不了,见乐琰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安慰道,“没什么的,我再去想想办法。”乐琰忙道,“不要。”吞吞吐吐地,便将镇远侯夫人邀她们去玩的用意说了出来。
虽然她尽力遮掩,但朱厚照何等聪明,立刻就悟出了乐琰与青雪玲雪两姐妹处得不好,这两姐妹他几年前也是见过的,并没想到会是这样势利的人,连夏二姐都敢惹——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有两三年没在一起念书了,但在小太子心中,二姐自然始终是他麾下的一员大将。若是别人有这个想法,那也就罢了,难不成青雪姐妹在张家生活,连个风声也听不到?这分明是妒忌,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玉老虎身上……总有一天,要给他们一个难堪!
他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是不露痕迹,反而隐隐有些不满地道,“你可要看好玉老虎了,这样聪明的猫,到临清也很难找到了。”
“知道啦。你也快回去休息吧,今儿谢谢你啦。”乐琰笑着说,心中倒是觉得蛮不好意思的。“你富有四海,我没什么能送你的,下回再出些数学题给你。”
朱厚照这才想起,乐琰这次足足出了三十多题给他,够他做的了,顿时又开心起来,摸着下巴道,“物件有什么稀罕的,你送的东西,可没第二个人能有啦。——是了,你在院子里呆着做什么?”
乐琰看沈琼莲屋里一片安静,便也没有催他快走,而是细声笑道,“我在看星星。我小时候,曾有几个西洋人和我说,天上的星星也有不少故事的。”说着,便指着天空,说了几个常见的处女座、水瓶座的故事给朱厚照听,朱厚照从没听过西洋人那边流传过来的故事,一时间听得极为入神,连刘瑾都听住了。一时间,院子里只有乐琰低低的话语声,偶然也有些萤火虫在院子里忽上忽下地飞舞着。不知怎么的,朱厚照忽然觉得心中十分的平静安心,只盼着这一刻就这样延续下去似的。
第二日起来,乐琰自然是前去辞别了张皇后,登上了早已在大圆通寺门口等待着的马车,匆匆忙忙地回到灵光寺换过了衣服,与丽雪共乘一顶凉轿,四人一道往三山庵去了。过去的路上,两边游人不绝,都是来八大处进香的,一路上丽雪与乐琰一起透过竹帘偷看着外头的景色,对两个人来说,倒也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下轿时青雪与玲雪脸上也都带着笑容,乐琰心中忽然就是一软,这两个女孩子虽然有这样那样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被幽闭在家中的可怜大小姐罢了。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幸了。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能在另一个时空延续原本那个胡乐琰的生活,那对她来说也是够幸运的了。
她扯了扯嘴唇,把那些不顺心的事都推到心底深处,笑着对丽雪道,“三山庵的景色果然清幽,据说皇后也很爱这里呢,可惜这次来带了太子,不然说不定就驻跸在此了。”
青雪与玲雪都是知道她去皇后那里,硬被留下住了一夜的。听了乐琰这么说,脸色都不自然起来,玲雪想要说话,青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丽雪微笑道。“往常也曾与母亲到此处进香,只是不知道这次来,是先进香还是先与伯母见面呢?”
那出来迎接几位小姐的知客尼,平常迎来送往,也不知见过了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自然练就了一双利眼。此时冷眼看来,只见这几个小姐,生的都是花容月貌,打扮得也都是一般的雍容华贵,只是这前头走着的两位,一个木讷了些,一个又过于轻浮,眼下正在说话的这位,态度落落大方,看得出是教养得极好的,而走在她身边的那位半大女孩,双眼晶灿灿的,顾盼之间,自然有一股让人不敢小瞧的气韵,唇边的一抹笑意若有若无,看着又和气又有威严,心中先叫了声好,堆出笑容来把四个女孩引进寺院里,让她们到镇远侯夫人的住处去。
镇远侯夫人早已是等得久了,因为婆子已经带回话来,说是因着乐琰被叫到大圆通寺的缘故,几人要晚到一会儿。因此并不敢露出不耐之色,见到几个姑娘来了,忙笑着叫了这个的名字,又叫了那个的名字,因为她与孙氏要好,又是丽雪未来的婆母,无形之间,自然是冷落了乐琰,顾纹贤见状,乘几人说得入港,便悄悄对乐琰招了招手,走出正房去。
乐琰冲丽雪点了点头,跟在她后头出了禅房,顾纹贤微笑道,“二姑娘,许久不见了,你可安好?”
“好着呢,大姑娘安好?”顾纹贤点点头,瞟了眼乐琰脖子上圈的金项圈,见那项圈上镶嵌着的红宝石大若鹅卵晶莹剔透,不由暗自咋舌,心道:除了宫中,哪里还有这样好看的红宝石?二姐这样得宠,回头定要规劝母亲,不能再对她心存妒忌了。
“好,多谢二姑娘惦记了。”因为顾纹贤比乐琰大了三岁,说起话来却并不把她当成小孩子,乐琰一贯也是比较喜欢她的,两人说笑了一阵子,顾纹贤便道出来意,轻笑道,“二姑娘,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她看了看屋内,见几人依然是说得热闹,便悄声笑道,“因为我哥哥与丽雪妹妹定亲得早,几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让丽雪妹妹见他一面。我心里想,总要找个机会的,却不料前几天去哥哥房里寻东西时,却在他案头发现了一条帕子,上头绣了几朵梨花,我想着,看起来似乎十分眼熟……”
乐琰会意,想来是当时丽雪的帕子却是被小侯爷拿走了,不想反而被顾纹贤发现,当下窃笑道,“大姑娘,你是知道的,丽雪她惯常在帕子上绣梨花与雪花。”说着,两人相视一笑,顾纹贤点头道,“我本来还想乘着今日,叫哥哥进内帏一趟,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古代未婚男女不能见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有这个习俗,乐琰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自然是不露分毫。又与纹贤说了些闲话,几年来她们虽然不时有见面的机会,但几乎不曾聊过天,此时说话,见纹贤志趣高尚,并不喜欢说人闲话,而是对诗书等话题有兴趣,性格也温和亲切,倒觉得今天没来错这个三山庵,虽然无法和朱厚照出门胡闹,但少点麻烦,却多交了个朋友,算起来还是合算的。
“二姑娘可知道,三山庵最有名的是什么。”两人说到兴起,顾纹贤便笑着问,乐琰摇了摇头,纹贤笑道,“是算命。三山庵的善静大师,看相测八字都是极准的,据说当年就给皇后娘娘看过相呢。只是佛门中人以修行为要,这几年来知道的人才渐渐少了,今日母亲便请了她出马,要给丽雪相上一相,怕是一会儿人就到了。”
乐琰穿越以来,倒是没见过测字算命的热闹,心中也很是好奇,刚说了一句,“那待会儿倒要好好看看。”便见到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尼姑,扶着小尼姑的肩膀,缓缓地走进别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