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几天来,乐琰对此话可谓是深有体会,她不过是和朱厚照吵了个架,连当事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当晚两个人就和好了。为什么所有其余的人都当作大事来看待?连张老夫人都知道了,还把她叫去说了半天的女德女诫,吓得她还以为在这个封建时代和太子吵个架也要株连九族,末了才轻轻地道,“太子看来是很喜欢你泼辣的性子,但你也要记住,凡事都要有个分寸,下不为例。”
奇了个怪了,这些女眷到底是怎么对发生在小院子里,从头到尾目击者就刘瑾一个(估计也就是听了点声音)的吵架事件如此了如指掌的?乐琰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愤怒,如果是刘瑾告的密,那他可就有难了,她已经准备下次见面时和朱厚照好好地说道说道这件事。她倒是不介意和朱厚照保持来往,毕竟,说实话,在这个年代里如果不是因为张皇后的特别对待,她接触到男人的可能性几乎为0,乐琰是个正常的现代女性,虽然不是花痴但她也有自己的交际需求,和一大堆女人搅和在一起宅斗绝不是她的人生追求。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放任自己与朱厚照之间的一举一动都被当偶像剧直播出去,观众还都是他俩的亲朋好友什么的。
但,老夫人那里可以搪塞,沈琼莲那里可以隐瞒,张皇后那里可以装糊涂,丽雪那里却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就这么短短几天里,她已经私下多次询问过乐琰与朱厚照的吵架事件,如果小姑娘学过一点现代犯罪学课程,估计都要找个丫鬟来让乐琰现场重现一下了。乐琰简直都快逼疯了,上帝,她的外壳才十岁而已,要搁在现代,不就是两个小屁孩打架吗,顶多家长客气点各自呵斥一顿也就是了,怎么搞得在古代好像他们俩已经要怎么怎么了似的。
在她的多次辩白下,丽雪终于勉强相信她对朱厚照并没有别的意思,随即便转而逼问起朱厚照对她的一举一动,乐琰随口说的什么“他就扯住了我的袖子”,都能让丽雪High上好半天,捧着脸颊在那和她的丫头一起发痴。
真是可怜哦!乐琰心想,这要是在现代,还不得被那铺天盖地的偶像剧给迷昏了头?她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这朝代年年都有青年女子被拐子拐走的新闻了——哪怕是最黑暗的礼教,也封锁不住人性啊!看看丽雪,平时走出去也是个端庄斯文的大小姐,都不免要意淫一下才子佳人后花园的故事,就别提别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能理解丽雪的心情,毕竟丽雪多年来一直想见见未婚夫顾仕隆,但顾仕隆一年里有半年都在江南,就算是回到北京,也真的找不到机会偷偷出去看他。老夫人当年说的,会给丽雪机会出门什么的话,恐怕才说出口就被忘到了脑后。乐琰心里也是知道丽雪不自觉地就把她和朱厚照的故事,代入到了自己与顾仕隆身上,早就有心帮她一把。只是说实话,她自己都是常年不得出门,快憋闷死了的人,想帮,能力也是极为有限的。
今年北京的夏天似乎特别炎热,皇上很早就带着妻儿去了西苑快雪堂避暑,而沈琼莲身为时常被召到御前与帝后一起吟诗作对的得宠女官,自然也跟随着一道搬到了西苑,虽说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名称,不过是琼华岛岸边的一所小小房子,但也可以看出她的得宠程度之深了。乐琰目前还没有见过第二个能比她更得宠,服侍时间更长的女官,目前宫中的四大女官算起来,全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师姑,宫人之间算辈分的方式很简单,以一次选秀为界限,越早的辈分越高。如今低等宫人与女官们,都称呼沈琼莲为老祖宗,可见她的威势之盛。
也是沾了老师的光,自从六月起,学习的场地就转到了沈琼莲在西苑的住处,这所房子虽然小,但整洁清静,背靠三海,实在是夏天避暑不可多得的好去处。就连沈琼莲,在池边讲课时,死板板的脸上都不由得多了一丝笑意。乐琰虽然以前也多次到过北海公园,但此时的感觉,当然与前世不同。望着琼华岛上与后世的白塔截然不同的广寒殿与殿中进进出出,做古人打扮的宫女,她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体会到自己已经在这个朝代生了根。
因为明年朱厚照就要出阁读书,张皇后特地让宫人带了他到处玩耍,也算是他的一个小小假期了。他完全已经乐不思蜀,已经好几次没来找乐琰下棋了,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沈琼莲现在的住处并不偏僻,朱厚照进进出出也是影响不好。
张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也都会带着孙子孙女到位于西山的灵光寺礼佛,说是礼佛,其实就为了避暑,西山这边的天气要比京城凉快不少。老人家今年比较特别,不但带上了孙女们与二夫人孙氏、三夫人连氏,还邀请了南少夫人乐瑜与夏夫人秦氏,可以说是较为罕见的示好举动了。虽然,这也是个干人情,两位主妇丈夫都在身边,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出京居住?
自从乐琰到了京城,几年来,老夫人肯定都是把她带在身边的,今年,她还有个任务,那就是和丽雪一起想方设法地偷看到顾仕隆。因为这位小侯爷也陪着母亲到了八大处小住,只是他们选择的是大悲寺罢了。
八大处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游人如织,各处寺庙为了款待平时的大施主们,都有为他们专门准备的客院,张家甚至在灵光寺有自己专用的院子,就每年夏天来住上三个月,平时都是锁着大门,只是定期有僧侣进去清扫而已。由此也可以看出张家的威势之盛了。要知道八大处虽然荣宠不一,但无一例外都和皇家或多或少有点关系,并不是说等闲一个达官贵人,就会以这样的规格招待的。
虽说已经是破格相待,但因为张老夫人今年还带了两个媳妇,丽雪与乐琰便只能同住在一间屋子里了,这是间两进四合院,老夫人带着四个小女孩住在前进,丽雪与乐琰住在东厢房,孙氏与连氏的女儿则住在西厢。两位夫人带着自己的侍女们住在后进,前门后门白天都可以自由进出,以往丽雪与乐琰住在后进时就经常扮作男装偷溜出去,如今在张老夫人眼皮底下,自然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了,急得丽雪是直跳脚。
孙氏与连氏未必都知道丽雪的心事,但两位夫人也都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丽雪总是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夫的,这时候就可以看出两位夫人的为人了,孙氏是个狂热的佛教信徒,这次来西山,大有把每个佛堂都拜到的势头,平时就总是说起在哪里哪里又遇到了镇远侯夫人,顾仕隆又如何如何如何,丽雪是听得又羞又急,偏偏孙氏总是不开口要带她一起去,她也不好主动要求,只得干瞪眼罢了。
连氏呢,虽然每天也都出去礼佛,但就从不提起镇远侯的事,甚至还委婉地劝诫过孙氏几次,请她不要在丽雪面前提到未婚夫的名字。这样稳重的做法,自然赢得了老夫人的喜欢,但却也让丽雪是失望有之,放松有之。她本想求连氏带她出门的,但乐琰觉得连氏虽然性子和气,但却很看重礼教,并不合适,连忙好言相劝,让丽雪再耐心等待机会。反正现在和朱厚照可以时常见面的事也暴露出来了,大不了,下次让朱厚照详细描述一下顾仕隆的长相什么的,她转述给丽雪听也就是了。
丽雪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不免又埋怨乐琰不肯早问朱厚照,乐琰又好气又好笑,忙道。
“大小姐,我问小侯爷的事是做什么呀,太子那样聪明,一眨眼就知道是丽雪大小姐想问。那可多不好意思?太子难免会和小侯爷说的,到时候过了门,可就要被嘲笑啦。”
这么一想,丽雪又觉得去问太子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拍抚着猫咪的手不由得缓了一缓,迟疑道,“那,那可怎么办呀……”
乐琰把真个长成雪狮子一样的大白猫抱到怀里,挠着它的下巴,大白猫舒适地眯起了眼,下巴伸得越来越前,就好像朱厚照在听她说数学时的表情差不多,乐琰望着它,不禁甜甜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什么?我都说了会帮你问,自然会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不让小侯爷知道。”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丽雪羞红了脸,墨香原本一直坐在一边做针线的,听乐琰这么说了,也道,“姑娘,二小姐都这么说了,你难道还信不过她么。”
丽雪方才罢了,又与乐琰说些闲话,无非是喜欢谁的诗词,女红做得如何,正说到现在在做的一副蝶戏花间绣屏时,孙氏所出的两个女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都笑道,“姐姐们在做什么呀?”
丽雪身为孙辈长姐,自然是有长姐风范的,忙让她们坐下,墨香上了凉茶,方道,“我与二姐姐在说刺绣的事呢。你们今年大约也要开始学女红了,到时候就知道苦了。”
孙氏的这两个女儿倒是都生得漂亮,可惜姐姐青雪有点笨笨的,妹妹玲雪又过于聪明,都不讨乐琰的喜欢。她们也都自持身份,不愿搭理乐琰,因此乐琰只顾着逗猫,又是亲它,又是捏着它的爪子玩弄。雪狮子懒懒地睁开一线眼睛,喵地叫了一声,在乐琰腿上调整好姿势,不顾她的玩弄,酣然入睡去了。
玲雪见雪狮子可爱,便道,“哎,二姐姐,给我抱抱成不成啊?”乐琰抬了抬眼,笑道,“它重着呢,当心你抱不住,反而把你给挠了。”玲雪心中道,我也就比你差了两岁,怎么还抱不动一只猫,但她心高气傲,轻哼了一声,便不理乐琰,自去和丽雪说话。
乐琰坐了一会,见姐妹们说得热闹,丽雪虽然时不时想将她拉进对话里,但两个妹妹都是没什么响应的热情,心中知道丽雪也是为难,便把雪狮子挪到椅子上,起身道。“好啦,我要到后头的七叶树林里走走,过一会儿就回来。”
四合院后头的七叶树林算起来也是在灵光寺的范围里,几个女孩子都时常去那里走动,丽雪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别崴了脚。”乐琰随口应了一声,便拿了本带来的宋词选,从后门进了七叶树林子。这一片七叶树年份都很老了,一进林子,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凉爽起来,乐琰原本是打算走到林子中央的小亭子里看书的,没成想,走了几步却见一头白猫从眼前箭一般地窜了过去,后头还隐约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该不会是雪狮子跑出来了吧!她轻叫了一声,“雪狮子!”果然,远处的那团白影便停了下来,还弱弱地喵了一声。乐琰简直心都要化了,忙不迭跌跌撞撞地赶上去,一把把它抱起来责怪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真是的,是里头有谁欺负你了吗?”
雪狮子蹭了蹭乐琰的额头,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望着,仿佛对这陌生的环境很是好奇,乐琰害怕它挣扎起来要回归自然,连忙抱着它往回走,可现在问题来了,这片树林虽然不大,但有个明显的断层,方才乐琰为了追赶雪狮子,爬爬跳跳的上到了小断崖上方,这不难,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抱着一只猫跳下去而不弄伤自己?
她走回到来处,正愁眉不展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男子说话声,乐琰忙往身边的大七叶树后一藏,又不免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心中暗笑自己,妈的古代呆久了,竟然和花痴一样,以后真是没资格骂别人“你是不是没见过男人”,她自己这四五年来,见的最多的成年男人也只有自己的老爹了。
那声音渐渐接近,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两个少年走到了乐琰的视线范围里,只见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未来的英国公张仑。而另一名少年,剑眉星目,鹤势螂形,头带一顶精细的银丝网巾,身穿玄色褡护,越发显得他相貌不凡,眉宇间有股清冷的气韵,与儒雅的张仑比毫不逊色,乐琰欣赏地看了一会,他们又走近了些,隐约可以听见张仑说道。
“今日来了,便不要着急回去,好歹也住上一晚。你我兄弟两人把酒夜话,岂不快哉!”
乐琰正在好奇这人的身份时,雪狮子见到张仑,忽然奋力挣扎起来,乐琰制不住它,只得放它下到地上,几个纵身往张仑那里跑去。张仑惊讶道,“雪狮子,你怎么在这里!”旋又向身边人解释道,“雪狮子是舍妹养的小猫,啊,就是你送来的那只,舍妹平时待之如珠似宝……咦,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