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乐琰静静地等待着张老夫人的话,她很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和自己说,因此并不着急,只是欣赏着身上那精致的花纹,过了一会儿,张老夫人才叹息道。

“我看着你,就想到你的母亲,当时她的容貌,她的出身,她的家教,啧啧,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谁知道,你父亲会是那样一个人,她又去得那么早,偏巧又留下了你。唉,女人这辈子,靠的就是自己的男人。”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又开始出神,乐琰抿嘴笑了一下,她也觉得张氏真的是够可怜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夏儒对她真的是没什么感情,就连秦氏都比张氏好一点似的,要不是所有人都说她母亲是个十分出色的女人,她还会误以为张氏是个平庸到极点的女人理。

张老夫人见她稳重,心中暗暗点头,略带一丝恨意地道,“真是便宜夏家小子了,哼!这辈子自己一事无成,总是靠着女人吃饭。”

乐琰小声道,“叔外婆,那毕竟是我和姐姐的父亲……”

“我有说错吗?区区一个同进士,娶了我们张家的姑娘,几年间也巴结到了天津同知,这天津是什么地儿,就凭了他们夏家,现在还不知在哪个角落发霉呢。哼,要不是你和乐瑜是瑶娘两滴血脉,我早让他去贵州守疆土了。就算念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也不肯他升等的,他就在同知的位置上干一辈子算了。”张老夫人仿佛在冲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发火似的,拐杖敲着地面,略带激愤地道,丫鬟们忙上来敲背抚胸,端茶倒水,低声请老夫人息怒。

要不是明朝讲究的是以孝治天下,从天子开始都倡导孝顺,乐琰真是要跳起来叫好,骂得好呀,夏儒这辈子还真她妈光靠女人了,正宗小白脸一个。张老夫人作为她的叔外婆,当年又曾经抚养过张氏,她说这话,乐琰并不觉得过分。

张老夫人见乐琰面上不见怒色,甚至隐隐有认同的意思,便舒心地叹了口气,挥手让侍女们下去,淡淡地又道,“可人,怎么争得过命呢?你爹这辈子注定就是要靠了女人,他新娶的继室,可是姓秦?娘家正筹谋着乘这次三年评等,把他往上提一提。要搁在往常,不用我出手,你舅舅们也都早压住了,哼,永成在南京吏部难道是吃干饭的吗。”

她顿了顿,在心底叹息了声,又道,“可你姐姐嫁来京城后,一直为他游说,说他是真心悔过,那个该死的奴才小妇也已经半疯不傻,生的三个儿子全都去了,我快意呀,老天爷在看着呢,报应不爽啊!这一快意,我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再说,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他想巴结的大理寺,不过是个清水衙门,倒不如同知油水多,想到京城来,也是为了你。”

乐琰瞪大眼,一下全明白过来了,此事必定已成既成事实,由夏儒提出,张家促成,并且张皇后、沈琼莲都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丽雪也听到了一两耳朵。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朱厚照对她来说,只是个爱玩的小屁孩,张皇后,也就是个和善的长辈,但对于外人来说,这两个人的青眼,似乎意味着很多很多东西,甚至夏儒在得到消息后,会不惜放弃原本油水不少的同知之位,主动要到大理寺去,甚至张老夫人、张家会放下与夏儒的仇怨。

她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张老夫人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倒不是因为你和太子要好,你们毕竟都还小了,只是,女学士这样的殊荣,能有几个人有呢,你回了天津,徒然也是被耽误!我本想让你住到这里的,但终究不像个样子,也只得便宜你爹了,礼部这几年事情不多,就让他进去做个郎中吧。”

郎中与同知都是五品官,算是平调,但进入中央,也算是变相的提升了,只是同知油水多,礼部郎中的油水有限,却也稳定,总的来说,张家并没有耍什么花招,是实实在在地帮了夏儒一把。当然这一切肯定不是因为夏儒本人的原因,而是因为他有个好女儿乐琰,算算,一辈子他还是真的就只靠了女人,也还真就平平安安这么过来了。

乐琰不禁哑然失笑,跪下来对张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感谢道,“谢叔外婆不计前嫌,提拔父亲。”有些潜台词,并不需要说出来。

张老夫人安然受了,想到去了的侄女瑶娘,不禁在心中暗道,“瑶娘,瑶娘,你又何必为女儿取这个名字,你叫夏儒听了这个名字,如何会疼爱她。唉,都是冤孽,人太要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孩子这样的聪明,你在九泉底下看了,也安心了吧。”

她收拾心情,示意小丫头子扶起乐琰,让她在身边坐了,握住她的手道,“你们姐妹,性子和瑶娘都是一个样,都是长袖善舞,却又有所坚持,乐瑜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性子要软和一些。你却有些不同,受不得激,好胜要强,却又满肚子才气,这样的人,最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今后你在京城生活,会有无数的日子要和各种人打交道,你要记住了,你不需要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但对你有用的人至少不能讨厌你。这里面的分寸,你要把握好。”

这是经过事情的老人才能说出的话,乐琰点了点头,虚心受教,张老夫人又嘱咐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才又道,“太子翻过年已经七岁了,快到定亲的年纪了,你和他年岁相当,出身也够高贵,我想,我们张家有这个想头,你也不会觉得过分。但最重要的,还是你本人有望成为我朝的第二个女阁老,能出一个文学大家,多少也是我英国公府之福,我知道夏家一直在帮你寻找塾师,可惜,那些阁老们往来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又怎么肯放下架子就馆呢,这件事我们张家来办最是合适的,等你到了京城,便每日到我这里和丽雪一起念书,你看如何?”

这就等于是在重点培养她,丽雪反而成了陪读的了,乐琰犹豫了一下,张老夫人心中倒是熨帖了起来,乐琰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将来,必定不会反咬张家一口的,她徐徐说,“丽雪性子和软,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人,之前教她认字,不过是为了将来管家,不至于大字也不识一个,平白被人欺负了去。她自己想学更多,我们自然是只有成全的,跟着你,她也多少多些进益。”

其实,张家之前的确是在全力培养丽雪读书,但现在有了乐琰,天分好,是女学士的衣钵弟子,又得到了皇后和太子的欢心,论起来,也是张家的近支子女,丽雪的压力就没那么重了。乐琰想到丽雪有时候也说读书辛苦,便道,“只是还需父亲同意。”

“你父亲那里,自然有人去和他说的。”张老夫人威严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既拜了师,便要好好的去学,别让大伙儿失望了,辜负了别人的一片苦心。”

过了几天,乐琰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因为基本上已经知道要搬到京城,大家都没什么离情别绪,南雅更是整日为岳父母家找房子,因为条件比较苛刻,乐瑜私心是希望和娘家住得近一点,而客观上说,乐琰又要住得离英国公府近一点才方便,所以,近来家里好几个小厮都被派了出去打听消息。

乐瑜收拾了乐琰的一些比较昂贵的衣服,与皇后赏下的那几件放在一起,叫过乐琰道,“这个包袱看着她们拿,别弄丢了。”乐琰答应了,乐瑜又拿出几件肚兜,笑道,“你的小衣服,从小就是我做的,出嫁前做的那些,怕是也已经旧了。怀了你外甥后,我也没工夫做太多,就这几件,添减着穿吧,你也要自己学着做了。若是不行,便让养娘做。”

王养娘忙道,“大姐这么说,我竟不知道该不该给二姐做了,若是二姐穿不惯别人做的,要自己做,倒好了。”大家都笑了,乐琰把头埋在姐姐怀里,梦呓般道,“姐姐就是我的娘,娘做的我不穿,穿谁的去?”

乐瑜抚着她的头发,想起前尘,也不禁含泪,半晌才道,“七岁了,是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撒娇放赖的,招人笑话。回去后,记得多和继母学学,她的一手针线是有名的好,再过两个月就又见面了。”

众人也都凑趣道,“从此就是常住了呢。”乐瑜想到南雅不知要不要谋外任,反而觉得世事无常起来,收拾心情道,“可不是,好些东西,本来要交给你带回去的,现在越发再放放,等两个月后送到新家,也便宜些。”

说着,好好地把乐琰送走,看她上了马车,方回来照料丈夫儿子,打理门户,也常常去英国公府陪着张老夫人说话,此番前去,车才到门前,便有人上来迎候,等也不用等,直接进萱瑞堂,人人都是一张笑脸。乐瑜却更加陪着小心,如此平安过了几日,宫中来使,召她前去说话。

乐瑜与张皇后也算是常常见面的了,拜见过后,便与张皇后说些闲话,张皇后今日很有些懒懒的,歪在美人榻上,没说几句话,便单刀直入道,“乐瑜,我有桩泼天的富贵送你,你道,你要的起吗。”

乐瑜心中一跳,不知道张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思索了一番,方道,“娘娘,乐瑜愚钝,不知娘娘是何用意,可否见教呢。”

张皇后满意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个稳重的性子,乐琰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有些不讨皇上的喜欢。将来,难免要我费些唇舌。”

乐瑜的性子,很是有些与乐琰相像,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惊不喜,冷静万分,追问道,“天下才女,尽有的是,乐瑜不知娘娘为何如此厚爱舍妹,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你太自谦了,二姐的天分,哪里是寻常所谓才女比得上的,认得几个字,便叫才女了么。”沈琼莲忽地不知从哪里走出,冷笑着道,乐瑜拍着心口,半晌才道。

“女学士吓了我一跳。”

“莹中,坐吧,不要拘束。”张皇后笑着说,“你再谦虚,也是无用,二姐的聪明,你我心知肚明。嗐,不是我说,皇上他日理万机,心怀天下,纵使疼爱太子,又能多了解他呢。我却不同,平时除了侍奉太婆婆、婆婆,便是照料那个小冤家,太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他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屁还是拉屎。”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皇后自然地续道,“他这个性子,高傲异常,如今却偏偏对二姐另眼相看,连定情信物都送了,二姐也拿了,这还要说什么。若不是实在有些不像了,我还想现在就把她娶进来,做我的媳妇呢。”

“这……”乐瑜是真的犯难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张皇后忽然说起了这个话题,她看着张皇后小心地道,“可是二姐她……并不愿缠足。”

沈琼莲那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她弯下腰,提起了自己的裙角。张皇后也微笑着提起了自己的裙子,只见这两人的脚虽然异常的小,却显然是没有缠足。

乐瑜不禁大吃一惊,耳边听得张皇后不疾不徐地道,“身为一国皇后,我未能尽教化之职废除缠足,实是愧甚。但我自己却决不要将来的儿媳妇缠着一双小脚,难看也难看死了,形同残疾,真不知道怎么有这么多人家,这样想祸害自己的女儿。”

乐瑜自己也没有缠足,自然也有几分赞成张皇后的意见,咬着下唇轻道,“娘娘,非是乐瑜不识抬举,只是,只是,现下太子年纪还小,对乐瑜绝非男女之思,他们都已经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将来多年不见,小孩子心思善变,或许是……”

张皇后笑道,“我自然会时时把二姐接进宫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乐瑜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但她还是不知道张皇后特地要和她说这一席话目的在哪,好在张皇后自己解开了谜底。

“可惜,虽然我极为满意,但皇上太爱太子,总想着待他长大些再定下亲事,可以迟一两年出阁读书,唉,这男人疼起儿子来,真是比我们女人还要婆妈。恐怕两三年内,亲事是难以定下的。”

乐瑜心中已经有底了,望着张皇后,听她继续道。

“二姐这样的才女,恐怕提亲的都要把门槛踏破了,据我知道,杨升庵就想为他儿子定下乐琰,只可惜,他是你家那位的表亲,错了辈了,悔得跌足长叹。这才是刚七岁,将来,人自然会更多。”

乐瑜心领神会,见张皇后住了口,便再拜道,“娘娘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了。”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我夏家女儿是不为……选侍的。”

沈琼莲脸上掠过第二丝笑意,硬邦邦道,“谁要你做选侍来,若只是个选侍,娘娘用得着费这么多心机吗,你这个妹妹,也只有太子才能配得上她,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