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乐琰穿越以来,早已被古人之间那复杂的称呼虐过了,一般说来,你在古代是绝对听不到一个人的大名的,就拿这个杨翰林举例,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杨廷和,但是身为后辈的南雅,当然不可能大咧咧地叫他杨廷和啦,而杨廷和也不能叫他南雅,必须叫他南正声,正声是南雅的字,对她这个小孩子介绍的话,那就得叫号了,也就是所谓的石斋先生。现在问题来了,乐琰她又不是明代史专家,她怎么知道杨廷和的字和号?所以,即使心里很好奇,她也只能行过礼,乖乖地问过好便站到了一边。

南雅并没有让她下去的意思,而是对杨翰林说,“介夫兄,你当年也是神童出身的,今日可不能推脱,非得帮舍妹一把不可。舍妹自从去年被沈学士赏识提拔以来,还一直没有找到何时的塾师,我已经是找得焦头烂额啦,介夫兄,你说这个忙,你该帮不?”他说的沈学士,就是人称女学士、女阁老的沈琼莲。

杨翰林呵呵大笑,感兴趣地盯着眼前的女童,见她眉目清朗,一双眸子仿佛寒星一般,生得也是十分秀气好看,正倚在南雅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便道,“好哇,原来这就是那个夏二姐,年末会文时,莹中学士已经对我说过了,她新收了一个弟子,自信不比西崖老人当年差呢,甚至连篁墩先生都对烟锁池塘柳赞不绝口,没想到,倒是这么一个不害臊的小丫头。”

乐琰眨了眨眼,她正被一堆字号虐得不轻,在费力猜测疑似杨廷和所说的人都是谁,见杨翰林这么说,便不解地道,“哪里不害臊了,石斋先生是来臊我的,还是来瞧姐夫的?”

杨翰林开朗地笑了起来,看了看桌上的书本,目光一闪,他自己也是有名的神童,虽然名气没有李东阳、程敏政那么大,但七岁时也已经是百里挑一、万中无二了。但当时他也还没有读王摩诘的诗,虽说,夏二姐不用学八股,但听说沈学士对她的要求十分严格,也要求她熟读儒家经典,暂且不要把精力放在诗词上,没想到,这不是主要攻关目标的诗词,也已经学到王摩诘了。看起来,这还真是个人中龙凤。

他摸了摸胡子,忽然指着南雅道,“你可认得他是谁?”

乐琰莫名其妙,答道,“姐夫。”

杨翰林笑道,“能以这二字为一上联否?”南雅也望着乐琰,想看她如何回答。

靠,为什么要藏拙!这就是原因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乐琰无奈地吐了口气,心知这样的挑战会一直持续下去,便搜索肚肠,片刻道,“窈窕淑女,宜室宜家。”

杨翰林与南雅都点头微笑,乐琰心里有气,指着天花板道,“咦,那是什么。”杨翰林与南雅都抬头望去,只见屋顶空空如也,杨翰林奇道,“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这不是没什么可谈的吗。”乐琰冷冷说,杨翰林怔了怔,忽地捧腹大笑起来,南雅却还不解其意,杨翰林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没什么可谈的,那不就是无聊?”

南雅也就会意过来,不禁笑着摸了摸乐琰的脑袋,道,“二姐,这是杨翰林好性子,长辈考校晚辈,应当认真回答,却不可这样轻浮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才道,“怎么能说杨翰林无聊呢。”

乐琰梗着脖子说,“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杨翰林笑对南雅道。

“我家那个杨慎,论年纪也比二姐大了好几岁,人人都夸他是个神童,他却不如二姐机变多了。”

他对自己的儿子极有信心,只肯承认乐琰机变胜于杨慎,却不提别的,即使是如此,南雅也连连说哪里敢当。乐琰此时终于肯定这个人就是杨廷和了,不由得好奇地多瞅了他几眼,也没那么生气了。

“嘿,这也难怪,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凑在一起,常常说起莹中学士若是个男子,那我们全都不是对手,没想到西崖老人和篁墩老人都还没找到可以传授衣钵的弟子,莹中学士就又抢先一步了。能让她另眼相看的,又怎么会是平常人呢。”杨翰林笑着说,也摸了摸乐琰的头,“小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了莹中学士对你的看重,定要用功些,将来才好接过她的衣钵。”

乐琰赶忙肃容应了,见杨廷和好像有事情要和南雅商量,便直接告退了,她的知进退明分寸,又一次让两个大人暗暗点头,接着,他们便开始谈论朝中的事情与另一件事:皇上有意让杨慎来做朱厚照的伴读。

乐琰过了两三天才知道,杨廷和原来是南雅的远房表兄,难怪他也算是前辈了,但南雅在他面前却还是谈笑自如。没过多久,杨廷和便派人来把她和夏乐瑜接到家里做客,捡了见神童杨慎,当时在场的还有文坛领袖李东阳(前文所说西崖)、李梦阳、程敏政(前文篁墩)等人,众人对这个六岁就能出对‘烟锁池塘柳’的神童都很好奇,作为士大夫,他们固然是忧国忧民,但他们也都是名满天下的文人,自有艺术上的追求。

乐琰当晚几乎是脱了一层皮,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杨慎,让她分外的紧张,但总算还是应付了下来,众人都很满意,尤其是她最后即景生情写出的《黄莺儿》(乐琰深感对不起黄娥,她又做了回小四),更是赢得了大家的赞赏。经过众人的评判,杨慎与乐琰的长才完全不同,杨慎长于博学多识,而乐琰则工于诗词对联,这也是根据他们的社会角色发展成的优点。杨慎毕竟要考科举,乐琰主要是玩票性质。

在满足了自己对神童的追捧与喜爱后,几位大佬纷纷给沈琼莲写信,请她不要放松了对乐琰的教导,同时也答应为乐琰寻找一个好塾师,这样的好苗子,即使是女孩子也不能放任自流,而乐琰则要动身回家了,她这次在京城住了几乎三个月,也实在是满想念那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过了几天,张皇后把乐琰接了过去,乐琰乘机向张皇后道别,张皇后淡淡一笑,并没放在心上,一副稳若泰山的样子,倒是朱厚照很有几分离情别绪,他懂事以来唯一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的玩伴就要走了,自然是很舍不得,他大方地把金棋盘与双色棋子送给乐琰,乐琰却对这玩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婉言谢绝道。

“你留着,下次找到好的棋友,不是仍然可以用吗。”

朱厚照皱起眉不悦地看着乐琰,哼道,“除了你,哪里还有棋力那么高的天才,就算有,他们又哪有空陪我下棋?给你这棋盘是要提醒你早日回来和我拼杀拼杀。”

乐琰不禁好笑,便取走了墨晶棋子里的将,把它丢进荷包里,道,“看,这还不是一样,下回我进宫来再还你,我们便可以下棋了。带着那沉甸甸的东西做什么。”

朱厚照见她这么做,呆了一呆,也觉得无所谓,便摆摆手让底下人把东西收拾了去,叹了口气,低声说,“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便很有几分寂寥地走开了。

乐琰哭笑不得,张皇后美目异彩连闪,问道,“你去过英国公府辞行了么?”乐琰摇头道,“还未曾去得,明日也要去那里走一遭的。”

张皇后便微微点头道,“好啦,去见见沈学士吧。”乐琰去见了沈琼莲,沈琼莲也一样对她离开的消息不予置评,仿佛她早就预见了似的,想来也是,她又不可能在姐姐这边住好几年,乐琰便也心安理得地领了功课,但沈琼莲只给她布置了两个月的量,好像这之后她就懒得再管了。

张皇后赏赐了一些吃的用的,乐琰全带回了家,比较难得的是一些做好的衣服,因为是正月里,是水仙补子的小袄,高矮肥瘦都很合适,面料也非常好,据夏乐瑜说,这一件衣服最少就值几十两银子,使得乐琰顿生卖掉的心情,她自从穿越后,倒没有缺钱使用,夏乐瑜一直在补贴她不说,秦氏进门以后,月钱也从没短少过,但是她没成年,月钱到底不多,出路却是不少,到人家家做客,难免也是要打赏的,一进一出,手头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这一件衣服就是她所有存款的数倍,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另外就没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了,都是些透着亲切的日用品,不过是宫中使用,特别的精美华丽罢了。乐琰早早就上床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英国公府,下人们很快就把她带进了萱瑞堂,太太们果然也在,见到她来了,都笑说,“小才女来了。”

乐琰先给老夫人请了安,又给太太们请了,这才亲热地扑到丽雪身边,笑道,“我来啦。”

丽雪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带着乐琰来的乐瑜见状,也捂着嘴笑了起来,道,“你们姐妹俩倒是和睦,丽雪呀,比我还像是乐琰的姐姐。”

张老夫人便抬眼道,“可不是么,你们的娘早早去了,你岂不是像她的娘似的,把她拉扯大的?”众人都点头称是。丽雪和乐琰哪里还听得到这些,早到外头玩耍去了。

两个小才女在一起,如果还像别的无知女孩一样只是互相追逐,那好像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丽雪把乐琰带到自己房里,上了茶和点心,摆上了双陆,这才好像有点才女的样子似的,开始叽叽喳喳地和乐琰说起了过年时的见闻,因为乐瑜整个正月都在坐月子,今年的女眷往来她是缺席了。

“可热闹了,就好像……就好像是赶集一样,哎,人多得要命,我娘房里从里到外都塞满了,二婶、三婶房里也是,还好老太太这里只有一些熟客,我便一直呆在老太太这里,不然,烦也烦死了。”

乐琰向往地听着,她倒不是羡慕张家的走红,是喜欢那种热闹的气氛,夏家一直没有主母,即使是过年,后院也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秦氏过门后,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

“是了,我还没和你说呢,我要回天津了。”想到这件事,她忙开口说,丽雪不同于别人,和她最是要好,要是待会儿到老夫人面前才说,难免会落下埋怨。

出乎意料,丽雪也没有哭丧着脸什么的,而是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好像一点也不难过,这就奇怪了,丽雪往常一说起乐琰要回天津的事,就难过得要命,直说不放人,怎么今日一反常态。

乐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探寻地看着丽雪,见她没说什么,也就算了。指着穿着的衣服给丽雪看,说是皇后赏的,丽雪果然羡慕非常,她也有两三件这样的衣服,据说从布料到织工,都是外界所没有的皇家特产,只有皇室和藩王们可以享用。张皇后赏给她衣服,说明对她是真的宠信非常。

说完这个,两人又谈起了朱厚照,丽雪非常好奇朱厚照是如何在乐琰手上吃瘪的,当然,对乐琰来说恐怕是正好相反,两个多月来,他们基本比过了任何适合两个人比赛的游戏项目,大约有一半朱厚照都能赢,擦,她可是个成年人啊!太羞辱了,然而正因为乐琰每次输了都很沮丧,朱厚照反而更爱和她玩了,乐琰可以说是各种被虐,不过渐渐的,她也苦中作乐起来,每次赢了朱厚照都开心不已。

“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这么个……胜负狂!”乐琰抱怨了起来,“我昨天进宫去与皇后娘娘道别时,他还拉着我比了珍珠球。”

丽雪期待地望着她,“那谁赢了?”

乐琰默默地垂下头,丽雪失望地叹息起来,“太子殿下可不是欺负人么,咱们是女孩子,珍珠球怎么比得过男孩子呢。”

“嗳,他估计觉得我是头动物吧,还是头十全十美的动物。”乐琰怨恨地说,“想到回去以后就不用再比来比去了,我就一阵开心,觉得女红也不那么乏味了。”

丽雪捂嘴笑了起来,指着乐琰道,“野丫头,”随即也哀叹道,“瞧我的指头,昨天又被戳了好几下。”

两个人玩了一阵子,张老夫人便派人把乐琰叫到正堂去了,乐琰进去时,连乐瑜都不在身边,只有老夫人和几个亲近的侍女,她忙坐到老夫人身边,问道,“叔外婆,可是有事要吩咐吗?”

张老夫人望着她,想到了那懂事的侄女,那时,她也是这样微笑着,仰着脸问,“婶婶,你在找弟弟吗?”眼前不由得一酸,在心底叹道,“你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