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表格填了吧。”
滕济森递上一叠纸,小珂不用看都知道里面的内容,因为填过太多次了。
小珂看着桌上的纸,双手叠放,下巴磕在上面,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说了是私人申请,你这样做不就能查到我的档案了吗?”
滕济森一下就明白了小珂的顾虑,她是不希望谈话的内容被其他人知道,于是便解释给她听:“在尚国,公有的精神病医院的心理咨询都不会录音。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或者……”滕济森立刻起了私心,“你不喜欢在这儿的话,我们约别的地方。”
“那我们决定开始之前,我也要跟你约法三章。”小珂用了一个威慑的眼神看着他,“第一、我要全程录音,并且录音由我保存。第二、不能将我们的谈话泄露出去,否则我会杀了你。第三、不准到其他机构查阅我以前的病史,你只能通过与我对话,来了解我,诊断我的病情。”说完之后,还拔出她的樱花短刀,直接插在了木桌上。
滕济森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尤其是那把刀插上的瞬间,那时的气氛凌厉至极。
“吓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小珂看着快要冒出冷汗的滕济森,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这也倒是她的性格,看我这个样子她肯定特有成就感吧。
“但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哦。”小珂微笑着却用一副阴森森的表情看着滕济森。
滕济森因为复仇的事,自然也知道所谓的“污点清洗系统”,或许小珂就是其中一员吧。她因为杀人,背负了许多罪孽,想找自己告解,也无可厚非。所以要录音,留下他窝藏罪犯的证据。
滕济森想到这里,对着小珂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她真是太傻了,若给她诊断个精神分裂症或者双向情感障碍的话,她就只是个精神病人而已。这种录音,怎么可能有人当真。
而且尚国当权者规定,江湖事江湖了,“污点清洗系统”上很大一部分人,其实是当权者的工具。这与国外对“系统”的用法,大相径庭。只要不是好事者要搅翻朝堂,有些当权者不方便出手的个人恩怨,反而是有“系统”好办事。
“我答应你,你填吧。”
结果小珂又挠了挠额头,推诿道:“还有,我这不是心理治疗,我是要找一个能理解我,能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人。”
就是因为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患者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被职责和被否定当中,所以他们极度的渴望被认可和夸奖。
“今天是第一天,那我主要的就是先聆听,听你自己描述或者说介绍你自己。”
“可我真的不想填这表格。”小珂突然就板着脸,说话间还带有点撒娇的语气。小珂觉得她的假笑和假撒娇无懈可击,除了他师父别人都中枪了。
可滕济森一眼就看出,那是假的,便问她:“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填这个表格。威逼利诱撒泼打滚都用过了,告诉我真话吧。”
被拆穿的小珂一副犯错当场被抓的脸,小声地说:“我不喜欢填我的名字,我觉得不好听。”
“陈小珂,不是挺好听的吗?”
“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我觉得太大众化了,一点都没有我自己的特色。我不喜欢,如果自己可以起名字的话,我绝对不会用这个名字。”
“那你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名字?你可以填自己喜欢的名字,首页的名字我来写就行。”
听到滕济森这样说,小珂似乎释放了些压力,马上就填好了表格。
“好,那你先来个自我介绍。”
结果小珂又愣在原地,茫然失措的不肯说话。
滕济森瞬时就明白了,无奈地说:“可以不用说名字。”
但小珂依旧不知如何开始。
对于这个害羞又自卑的女孩子,滕济森也是没法儿了。她生怕自己的言行惹他厌烦,所以犹犹豫豫的不说话。要保持相互的深度信任,首先是不要让对方讨厌自己。
“你可以像对应聘一样,介绍自己,然后不用说名字。”
小珂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比较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来自番都,本科毕业于奥城大学生物医学专业,现作为奥城大学生物遗传学专业国际交换生在皓城第二医科大学继续我的研究生学业。”
“完了?”
“完了。”
滕济森真是哭笑不得,还真是个执行能力过于强的人,让她做什么不会少做也不会多做一分:“这就是你千方百计约我到这个地方要说的话?”
这个嘲笑小珂并不服气,明明是滕济森先约的她。
“是你在一直问我问题。”
行,她又在自己心里在他们之间设置了一场战争,而且她又打赢了。于是滕济森假装用一个认输的表情回复她:“那你说,就像往常正常聊天一样。”
“你今天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今天滕济森穿的是休闲西装,里面穿的是一件灰色羊毛背心,打底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颜色丰富的领带。总体来说没有第一次那种古板和庄严,但至少还是穿的像在应酬。
他立刻明白了小珂的意思:“我本来也想穿便装的,但我怕那样会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权威性。所以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穿的正式一点。”待他说完后才发现,小珂不知从何细节处看出今日的着装并非他常穿。看来与她对话真的是场心理博弈,怪不得之前的心理咨询师的内心都被她看得内裤都不剩了。
“难道不是为了吸引我吗?”小珂带了半分讥笑的语气。
“这么说倒也没错。”滕济森自言自语了一句。
“哈?我随便瞎说的你真对我有意思啊。”小珂的表情告诉滕济森,她今天又赢了一仗。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会在把现实中的很多事模拟成一场战斗。只是没想到她的战斗那么频繁,滕济森有点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精力,至少能做到对抗她。
“这没什么可隐藏的,我不会掩饰对漂亮女孩子的倾慕。开始录音了吗?”滕济森指了指桌上的录音笔。
“当然,你刚才这句已经录进去了。”小珂搓了一下鼻子。
“那行,来说说吧,关于你用药的特殊,还有前情。为什么说那些医生都忽视你,没有理会你的要求?”
正经工作的滕济森,比之前穿着滑稽的他,显然要有魅力多了。
“我年少时,在治疗青少年抑郁症狂躁期的时候,除了电休克之外,还有辅助的药物治疗。但我需要大剂量舒芬太尼才能入睡,而且一开始的剂量就比常人要大很多。否则根本无法控制我狂躁的症状,更别提睡觉了。
于是整一个治疗周期,我的舒芬太尼就没有断过。后来就产生药物依赖,因为这个还花了十天时间来戒这个东西。
这大概是我12岁的事情吧。”
“按照你现在的用药,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起,你对阿片类药物不敏感的情况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小珂点了点头,又说:“以前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直到我最近收到了这份实验报告。”
小珂递给滕济森一沓纸。
又来?滕济森在内心表示拒绝,再看一次他会死的。
“基于我们专业的不同,又碍于时间有限,我用一句话解释吧,我体内的阿片类受体要比别人多几十倍,虽然亲和力很好,但受体池太大,一般药量根本无法满足。而且这并不是后天造成,而是先天的。而这份报告记录了不止我一个人如此,说明这是一个症候群。”
滕济森不明白,若是有这样的发现,来找自己,她能得到什么帮助呢?她在申诉什么东西呢?
“更重要的是,我们平常状态下结合的阿片类受体的量就比常人大很多。如果针对阿片类药物进行抽检,你明白结果的。
我经历过一次,我不想再经历了。”
滕济森从她脸上看到了害怕的表情,可是这个问题似乎,他无能为力啊。他也不知道这种特殊人群的需求应该归属哪种机构。
滕济森久久不语,让小珂觉得非常揪心。
他也是歧视我了吗?
童年经过长途汽车站、火车站、地铁口刷身份信息时每次临检抽查时那些人的眼神,都让小珂难以下咽。年龄越长,那种羞耻感和不忿的情绪就扩张的越厉害。当然,临捡并不会有芬太尼类的测试卡,结果都是通过。
可她明明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遭受如斯眼神和屈辱。
这才是她心中久久拔除不了的刺。虽然现在换了新的ID,此类事件不可能再发生,可她还是要为年幼的自己讨回公道。
“我与你说了这些,你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滕济森思考了一阵,说了一些偏中性的话:“在你的世界里,有绝对的黑与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嫉恶如仇,但也有仇必报。”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这么快就了解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最重要的是信任。
就像小的时候,我们听老师的话。并不是因为完全理解老师的意思,我们听的理由,是因为教育英才是他们的责任,相信他们不会阳奉阴违而已。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去理解,而是要你相信我。
因为你是会为了仅仅一篇论文是否是抄袭而要当面找我确认的人,是内心有正义感的人,更是我觉得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需要你做得,仅仅是相信我,相信并跟随,迟早你会理解我的。”
滕济森突然觉得面前坐着的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他面前孤独而无声的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