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拯救帝国 第一章 大调整(1 / 1)

留住张佳胤

中午,窗外的鸣蝉咆哮起来,搅动着空****的内阁中沉重的空气。张居正担任首辅已一月有余,很多官员都在等着他的动作。可是,他没有任何动作。

官场中人都深信不疑一条格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首辅即使是偏瘫,也肯定会在人事上做调整。但过去了一个月,除些例行公事外,张居正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内阁“调养身体”。

稍具智慧的人都明白,调养身体的同时大脑是不会闲着的。“修齐治平”本来就是一回事,张居正现在终于有机会把这事付诸实践,绝不可能停滞在修身上。

正如外界猜测的那样,张居正在内阁的一个月里,脑袋始终没闲着。他内心涌动的狂流已迫不及待地要破胸而出,他不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只是保守地想把帝国从孱弱中拯救出来。

张居正不是那种对名声特别在乎的人,他是做事的人,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把事做好。至于名声,那是别人口中和笔下的事,他张居正管不了,也不想管。

要做事,先要有个稳定的平台。这个平台现在看上去有,是高拱创建的平台。但大多数有能力的官员都是高拱执政时提拔重用的,所以他要把高拱的平台变成自己的。

张佳胤事件就是他这一想法的最佳实践。

张佳胤是1550年的进士,后来得到高拱的赏识,平步青云,1572年时正在应天巡抚任上。张佳胤聪慧干练,品德高尚,正是国家最需要的那种官员。

高拱去职,张居正升为首辅后,张佳胤心乱如麻。凭多年官场经验,他知道作为高拱曾经的亲信,自己已注定前途无望。可做官多年的人,往往很难洒脱地放弃权力,于是他每日都活在纠结中。

上天有好生之德,用一份状子帮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份状子控诉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徐阶最小的儿子徐老三。徐老三在两位哥哥充军后,拼命慎独了一段时间。可当高拱去职,张居正荣登首辅后,他又恢复本色,在老家干起了霸占别人良田的好事。

张佳胤收到这份状子时,想秉公办理,可一看被告是徐老三,心里可就起了波澜。徐老三的爹是徐阶,徐阶的弟子是张居正,张居正是当今首辅。如果他袒护徐老三,那不符合他做人原则;如果他惩处徐老三,不正是向张居正的枪口上撞吗?

这是两难,张佳胤考虑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选择第三条路:辞职。他给张居正写信说:“我能力有限,不能担当重任,请求卸任回家养老。”

张居正正琢磨张佳胤的信时,徐阶的信也到了。徐阶说:“有人控告唯一还在我身边的儿子,我知道可能属实,但还是希望你能帮忙。我年纪已大,再也经不起生离死别这种事了。”

张居正恍然大悟,张佳胤辞职是因此。这回轮到他陷入两难。徐阶可是他货真价实的恩师,没有徐阶就没有今天的他。从前是能力有限无法帮忙,现在已大权在握,如果不帮老师,那实在太忘恩负义了。可如果帮徐阶,就是得罪了张佳胤,必然冷了那些有能力的官员的心。

和张佳胤不同,他没有逃避,而是勇敢面对。他先给徐阶写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阐述了此事的利害关系,要恩师以国事为重,并且保证会为徐阶家从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鸣冤昭雪。

接着他又给张佳胤回信说:“天下之贤,与天下用之,何必出于己……区区用舍之间,又何足为嫌哉?”意思是说,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你是个人才,无论是谁推荐的你,你和我一样都是为国效力,如果你还有心思区分谁是谁的人,那我觉得你的境界就有点小了。

张佳胤接到信后,犹豫不定。张居正的第二封信又来了,张居正苦口婆心,要他按良知做事,一切事都由他扛着。在信的最后,张居正说:“愿努力勋名,以赴素望。”这是对张佳胤最殷切的希望,张佳胤感动得很想哭鼻子。

翻来覆去地把张居正的信看了多遍,确信张居正说的是肺腑之言,更确信张居正不会因为他是高拱的人而耿耿于怀之后,张佳胤终于重坐回应天巡抚的椅子上,秉公处理了徐老三霸占别人良田一案。

张居正留住的不仅是张佳胤和他的心,还留住了那些高拱的旧臣,他们渐渐放下心来,心无挂碍地继续做事。但有一部分人却仍在不安中,他们没有忘记张居正,张居正也没有忘记他们,这就是那群被张居正深恶痛绝的高拱的言官。

言官们,尤其是高拱的那群言官有多可恶,张居正心知肚明。当然,这里面不排除有真知灼见之人,但他们绝大多数都喜欢无事生非,更要命的是对高拱死心塌地。高拱已离开两个月了,可那些言官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北京城外,希望能在尘土飞扬中见到高拱骑驴翩翩而还。

然而,奇迹永不可能出现两次,高拱已是一去不返。张居正正如日中天,注定要搞他们。

但在搞他们之前,张居正先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子。

中枢换血

首辅要控制全局,至少要在人事、军事和内阁上动脑筋,只有掌控了这三个部门,才能有所作为。掌管人事的是吏部尚书,张居正心中早就有了吏部尚书的人选,他就是正掌管兵部的杨博。

杨博是高拱的人,对高拱死心塌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当高拱去位后,杨博把辞职信都写好了,准备找时间投递。他不是真想离开政府,而是认定张居正一定会排挤他,那么与其让张居正请他走,不如自己保全名声主动走。

张居正对杨博有着深刻认识,杨博出将入相,而且最负重望,这也是善于用人的高拱始终对其另眼相看的原因。只要把杨博留住并重用,那就能挽救大部分人心。

他去找杨博,杨博忸怩相见。两人先是客套,客套之后就直奔正题。张居正侃侃而谈说:“圣人说,尽己谓忠,就是尽自己全部心力,不但要对得起外部,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忠分三种,也是三个境界,第一是忠于国家,第二是忠于某人,第三是忠于利益。不知杨公属于哪一境界啊?”

杨博“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张居正适时地正色道:“当今皇上的意思,让您掌管吏部,这其实也是先皇的意思。我希望有幸能和您同心戮力,共创美好明天。”

杨博在1572年时已经六十四岁,但精神矍铄,再干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但他必须要谦虚一下,这是处世智慧。他说:“我做过三任兵部尚书、一任吏部尚书,做累了,真不想再做下去了。”

张居正觉得杨博和大多数人一样,说话喜欢藏着掖着。

杨博还在说:“你再让我做吏部尚书,我就是尸位素餐,恐怕于人于己都无好处。”

张居正笑了,说:“您的政绩名声妇孺皆知,请不要谦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杨公出马。”

杨博感觉到了张居正的诚意,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说:“我和高拱的私人关系很好。”

张居正又笑了:“杨公和同僚的关系一向处理得很好。我记得当初高拱对我老师徐阶痛打落水狗时,第一个向高拱求情的就是您。做大臣的最忌有私心,拉帮结派。可您不是这样的人,您不站队,只站在公理这边。”

杨博有点动心,盯着张居正看了许久,但他看不透张居正,这是当时很多人都面临的难题,没有人能看透张居正在想什么。他说:“你容我再想想吧。”

杨博想得很复杂,这缘于多年来他耳濡目染的内阁混斗,还缘于他和高拱的密切关系。出任吏部尚书,就是投靠张居正。高拱的势力在中央政府仍很牢固,再起波澜是必然的,他不想在最后的岁月中卷入波澜,晚节不保。

张居正知道杨博会把问题想得复杂,但他确信杨博肯定会出山,因为杨博是个肯担当的人。果然,两天后,杨博就主动来找张居正,向张居正和帝国献上忠心。

杨博走马上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的职位就空了出来。张居正心中有三个人选:前任蓟辽总督老将谭纶、前任三边总督王之诰、同张居正关系异常密切的宣大总督王崇古。

他心中有了人选后,去征求杨博的意见。杨博受宠若惊,动了最大心思分析这三人的优劣。他说:“王之诰有军事才能,但只是将才,兵部尚书恐怕做不来。谭纶文武全才,善识人用人,胸中有丘壑,应是最佳人选。不过王崇古也不赖,俺答汗封贡时,他和您合作无间。”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说:“王崇古身负重任,边境离了他,俺答汗封贡的事业将无法进行。我看,兵部尚书就让谭纶来做吧。”杨博对张居正的安排没有异议。

张居正此时表现出了高明政治家的智慧。他担心王崇古会有想法,所以去信说:“当今世上再也没人能和你相提并论,因为俺答汗封贡一事从头到尾,你都参与,并且巩固得很好,那里不能没有你。”

王崇古对张居正的器重感激涕零,回信说:“全听您的安排。”

兵部尚书人选确定后,张居正又把目光瞄向内阁。

高仪死后,内阁只剩张居正一人。张居正面临着和老师徐阶当初所面临的同样的问题,必须要补人进来。补大学士很有门道,要么是皇帝的老师,要么就是当时资望最高的人。朱翊钧年纪还小,虽有老师,但都很年轻,还没进内阁的资格。资望最好的人,当属杨博。问题是,杨博已是吏部尚书,如果再让他入阁,那权力就太大了。

张居正巧妙地绕开杨博,推举了礼部尚书吕调阳。吕调阳和当年的李春芳一样,与世无争,脾气极好,没有野心。张居正要独裁,吕调阳这种忠厚老实的长者是最佳伙伴。

吕调阳开始时死活不同意进内阁,他知道张居正不是善茬,伴张居正和伴老虎区别不大。但张居正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向他下达了命令。按他的性格,不可能违抗,只好唉声叹气地走进了内阁。

吕调阳从礼部尚书任上离开,张居正要陆树声补上。陆树声狷介耿直,在任何职位上都尽心尽职,张居正请他出任礼部尚书,足可见张居正的公心。

吏部和礼部换人后,张居正又把户部和刑部尚书换掉。由财政专家王国光出任户部尚书,王之诰出任刑部尚书。至于工部尚书朱衡,张居正认为其成绩和操守都不错,于是留任。同时留任的还有廉洁奉公的左都御史葛守礼。

中枢机构大换血就此完成。仍然忠诚于高拱的那群言官感觉黑云压城,他们惶惶不安起来,常常坐到一起商议对策。如你所知,没有领导时,他们就是群无头苍蝇,只会嗡嗡,绝拿不出有效的行动来。

张居正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一把中枢调整完毕,就向他们举起了棍棒——京察。

杨博大力支持张居正,两人通过京察把一大批言官罢黜。张居正毫不留情地铲除这些官场蛆虫,就如同铲除院子里的臭狗屎一般。

有人曾提醒张居正,这群言官中也有能人,不能一竿子划拉一船人。张居正说:“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去察看谁行谁不行,他们遇上我只能算他们倒霉。只要江山社稷不倒霉,冤枉几个人算什么?!”

这就有些霸道了,甚至有违圣人的教诲,圣人不是说过:“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张居正说:“说这话的人绝对不是身当大任的人,否则他不会说出这种废话来!”接着,他就说出了那句名言,“二三子以言乱政,实朝廷纪纲所系,所谓‘芝兰当路,不得不锄’者。知我罪我,其在斯乎!”

杨博从政几十年,从未见过任何皇帝、首辅有张居正这样的手腕和速度。在他眼中,张居正永远都是成竹在胸,要么不言,言必有中。一言既出,立即付诸行动,绝没有多余的废话。和张居正才合作半个月,杨博明显感觉到精力跟不上张居正了。

但张居正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跟着他做事,虽然劳心劳力,却乐不可支。杨博曾琢磨很久,也和同僚们探讨过,仍不得其解。

既然不知其所以然,那就只好用心做分内的事,推荐人才,是他当时最迫切的分内之事。这分内之事很有难度,因为入张居正法眼的人很少。

有一天,杨博试探地对张居正说:“有传言说海瑞放出话来,只要张阁老您一声令下,他披星戴月赶来为您、为国家效劳。”

张居正毫无表情。

杨博就继续说道:“海瑞可不是‘以言乱政’的人,而且是污浊官场中的一面清白旗帜。如果重用他,可以给帝国官场竖个标杆,人人仰头观看和敬仰,官场风气将大为改观,我们也省了不少气力。”

张居正笑了,只是一笑,笑完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杨博被张居正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天后,他又向张居正提到海瑞,说他正在老家待业,他这样的人应该被重用。杨博最后强调说:“用了海瑞,就等于收了天下士人的心。”

张居正对杨博向来敬重,而且又是他几次三番请杨博出山,如果不答应杨博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他在第二天就派出御史去拜访海瑞。杨博很高兴,不是因为海瑞可以当官了,而是因为张居正很重视他的意见。

该御史跋山涉水,一路风尘来到了海瑞的老家广东琼山。海瑞宰了一只鸡招待他。该御史见海瑞住的房子摇摇欲坠,海瑞本人老朽得如同五百岁,不禁叹息连连。回北京后,他将海瑞的情况详细报告给了张居正,大概是海瑞的招待太简单,这名御史下定义说海瑞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出山为官。

张居正看了看杨博,不说话。杨博连连叹息,海瑞出山的问题,就此尘埃落定。

其实,纵然那名御史说海瑞有精力出山,张居正也不会用。他知道海瑞,了解海瑞,甚至比海瑞本人都了解他自己。海瑞“峭直”,心中和眼中只有道德规范,没有人,没有关系,甚至连私交都没有。张居正最担心的是海瑞一旦出山,必会愚蠢地用道德标准来对待政治。海瑞永远都无法明白,政治和道德各行其是,倘若将二者混为一谈,那就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他即将要进行的新政,必有许多地方违反传统道德。如果他真用海瑞,那就是把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纵然炸不到他,也会给他设置重重障碍。张居正绝不会给自己设套。

张居正讨厌高调的道德理想主义者,他们虽然能获得舆论的支持,但让他们去做事,他们就会用毫无用处的道德代替能力,结果只能是处处碰壁,一事无成。

他很想对杨博说下面的这些话,而且杨博在官场中历练多年,也应该明白这段话:政治家,尤其是伟大的政治家,靠道德是做不成事的。只要有“为天下谋福”的志向,抛弃一些腐朽的道德,不择手段是天经地义的。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哪一个是道德完人?他张居正更不是,他也不想是!

应付三只老虎

中枢换血后,张居正正式面对更大的难题,这就是如何处理与李太后、冯保和皇上朱翊钧的关系。他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没有这三个人的许可和帮助,就不可能成功。这是三只老虎,李太后是后宫的权力代表,冯保是内廷的权力代表,朱翊钧则是整个帝国的代表。

人一旦树立坚定的志向后,眼前就没有困难,因为他们必能解决这些困难。张居正充分发挥政治天才,逐一进攻。

李太后出身小农家庭,有着浓厚的小农意识。但在张居正看来,这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小女人。他清楚地记得,朱载垕去世时,李太后曾对他和高拱说:“江山社稷要紧,诸位要尽忠为国。”这句话出自深宫女人之口,就显得异常决断,使人肃然起敬。所以,张居正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人对待,锦簇花团,胭脂水粉,打动不了她。张居正冥思苦想寻找李太后的最大需求,让他欣喜的是,朱翊钧主动送上了答案。

有一天,朱翊钧对他说:“张先生,有件事,请您帮忙。”

张居正慌忙说:“不敢,请皇上吩咐。”

朱翊钧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起来:“这个嘛,先生知道,先皇的皇后并非朕的生母……”

说到这里,朱翊钧停了下来,他希望张居正把这件事说出来。张居正立即就明白了朱翊钧的意思,他说:“按祖制,皇太后只有一位。不过皇上这是特殊情况,皇太后可以是两位,只要在皇上生母尊号上多加几字即可。”

朱翊钧兴奋起来:“张先生,真的可以这样吗?”

张居正说:“当然。”

朱翊钧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想从龙椅上冲下来给张居正磕头。他是孝子,十年来被母亲管教得极严,母亲成了他十年人生中最敬畏的人。他说:“张先生如果真能办成这件事,那母后肯定欢喜。”

张居正内心一笑:我更欢喜。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几天后,朝廷宣布,尊朱载垕的原配陈女士为仁圣皇太后,尊姨太太李女士为慈圣皇太后。马上有人私底下嘀咕:这像什么话,一国有两位皇太后,正如夜晚有两轮月亮。嘀咕只是嘀咕,却无人敢跳出来发出反对声。

李太后对张居正不但满意,而且更刮目相看。

张居正应付李太后,如此轻而易举,不禁沾沾自喜。但面对冯保,他就需谨小慎微了。

冯保始终有种自信,张居正的上台有他的大功。他这样为自己解释:“如果不是我老冯在李太后和皇上面前大力举荐你张居正,你张居正不可能这么快就主政内阁。当然,我老冯也是读过书识过理的人,不要求你报答。可你张居正也要有自知之明,要把我当根葱。”

冯保想的没错。他是内廷的头号人物,掌握着章奏的批示和皇帝的大印,张居正虽是首辅却不是宰相,没有法定地位,只有黑市地位。在主少国疑的情势下,没有他冯保的支持,张居正的首辅地位很堪忧。

人之大病在傲,儿子一傲就不会孝顺父母,太监一傲就会惹是生非。这是心态问题,所以张居正决定调整冯保的心态,让他明白一件事:把你当根葱,你不能装蒜。

面对面地和冯保谈心理疾病,不是张居正所为。他不是心理咨询师,也不是黑社会老大,他是政治家。政治家解决问题不必当面锣对面鼓,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仆人游七。他要游七去结交冯保的心腹徐爵,两人都属于同一层面,有共同语言。张居正的主动,引起冯保的特别关照,并且沾沾自喜。他嘱咐徐爵:“一定要把游七当成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有你就有他,他没你就没。”

两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成了张居正和冯保的传话人。张居正委婉地传话给冯保:“内廷是你的天下,你别把手伸到外廷,其他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保有点不服气,传话给张居正:“先皇走时,虽托孤高拱、高仪和你三人,但我也在旁。我也不是吃白饭的,也有两下子,皇帝年幼,皇太后年轻,国事繁重,我有责任为你分忧。”

张居正发现冯保的良知大大的不明,所以加重语气传话给冯保:“按祖制,内廷不得干预朝政。我也知道您冯公公文武全才,您这样的人才,国家求之不得。问题是,朝廷人多嘴杂,而且历来就厌恶内廷参政。我桌上现在有一道奏疏,还未来得及给您看。这道奏疏说,几天前您在北郊祭祀时,传呼直入,面南背北烧香。奏疏说,您这是代替皇上行使权力呢,这是要谋反吗?当然,那些言官都是大惊小怪,我相信冯公公不是这种人。可流言能杀人,如今主少国疑,正是人心浮动时,还希望冯公公能体谅皇上和李太后的苦衷。”

冯保看了张居正的信,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张居正这封信刀剑齐鸣,先用其所掌控的外廷向他施压,再把李太后抬出来,冯保如遭泰山压顶。谁都知道,冯保的权力源泉是李太后,而张居正现在又把李太后搞定,要真让李太后在他和张居正两人之间选一人,李太后必选张居正!

这封信,他看了十几遍,越看越觉得张居正不好惹,越看越觉得张居正深不可测。但从字里行间,他也看出张居正不想和他为敌,只要他不在没有张居正的许可下参政,张居正是可以迁就他一些有悖道德的行径的。

换作其他太监,对张居正的警告必会拍案而起。但张居正很幸运,他遇到的是冯保,一个还有良知的太监。冯保给张居正回信说:“您放心治国,至少在内廷,不会有人给您添乱。”

张居正吐出一口长气,谆谆叮嘱游七,一定要和徐爵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个关系就是内廷稳固的基石。

搞定了李太后和冯保后,张居正又考虑如何应付朱翊钧。表面看,朱翊钧是最容易应付的,因为他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但事实上,应付朱翊钧困难最大,张居正去世后的悲惨遭遇,正是由于他对这件事的掉以轻心。

朱翊钧虽小,可他不是智障。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率土之滨都是他的臣,张居正纵然本事滔天,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十岁的孩子早已明白许多深刻的道理,比如政治。他在知道自己是主人的情况下,更知道自己还没有支配实际政治时要受他人支配,甚至对于他的支配者,还要笑脸相待,否则他的母亲会不高兴,他的大伴冯保会讨厌地提醒他。这种意识深深扎根于他的内心,张居正当政十年,这种意识一直没有消失过。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张居正居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虽然把朱翊钧当成皇帝,可只是个还不能亲政的皇帝,一个必须要由自己塑造的小学生。

张居正有强烈的儒家情怀,那就是把皇帝塑造成圣君。同时他也是位极端负责的老师,所以对于朱翊钧这个小学生,要求极为严格。祖宗规定的经筵和日讲自不在话下,为了让朱翊钧能真正悟透圣君之道,张居正特意编撰了《历代帝鉴图说》,这是一种图画历代帝王以仁义思想执政的教科书。当张居正把这本书恭敬地捧给朱翊钧时,朱翊钧翻看了几页,就快活地叫起来说:“张先生,这书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有意思的书!”

张居正立即严肃地说道:“皇上不可只看出有意思,还要能看出有意义,才可。”

朱翊钧立即收起笑脸,向张居正请教这本帝王教科书的精华。张居正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为朱翊钧讲解,但高明的张居正并非单纯讲解这本书,而是就地取材、潜移默化地向朱翊钧脑子里灌输他的执政理念。

一次,张居正讲到汉文帝(刘恒)在七国之乱时到细柳军营劳军,朱翊钧听得专心致志,张居正就说:“皇上应该留意武备。祖宗以武功定天下,如今承平日久,武备日弛,不可不及早讲求。”朱翊钧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张居正趁势把自己的整饬武备、抵御外侮的政治主张,全盘提出。朱翊钧哪里懂,见张居正说得一本正经且又异常激动,断定这是正确的,于是欣然同意。

当然,作为朱翊钧老师的张居正形象并不永远都是这样平和,有时候他会呈现给朱翊钧严厉甚至严酷的老师形象。一次,朱翊钧读《论语》时,不小心把“色勃如也”读作“色悖如也”,张居正厉声道:“勃!”朱翊钧被这声喊吓得浑身发抖。但张居正却未注意到朱翊钧的神情变化,那是一种既怕又恨,但又不敢形于色的压抑感。这种心理,将在十年后爆发,而且震天动地,把张居正的尸体卷入万劫不复的洪流中。

所以说,李太后、冯保和朱翊钧这三只老虎中,朱翊钧是最难应付却又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只老虎。有超人智慧的张居正也未能幸免,何况他人?

实际上,就在张居正当国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完全可以给张居正提个醒,但不知为什么,他轻易地忽略了。

这件事经过如下:慈庆宫后房毁坏,言官胡涍上疏请求放还一部分后宫宫人。胡涍说:“慈庆宫毁坏是天意,放还一部分宫人是赎罪。”他又抽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唐高宗君不君,所以才有武则天夺权。”这话显然是说慈庆宫里的李太后要做武则天。

朱翊钧咆哮起来,要胡涍把话说清楚。张居正替胡涍解释再三,可朱翊钧如茅坑里的石头,什么都听不进。张居正无可奈何,只能把胡涍削职为民。

这件事透露了朱翊钧的性格,倔强、倨傲、冥顽不灵。但遗憾的是,张居正未在意。不在意别人的性格,这是做人之大忌。张居正生时不知道,死后才知,却已晚。

不过,张居正当国的这十年里,朱翊钧这只老虎还未发作兽性,所以一切还是张居正时代。在他的时代,天地万物都为他而存在,整个明帝国都被他握于掌中,他踌躇满志,昂首独步,搞定了中枢和三只老虎后,按下了拯救帝国的按钮!

并不圆满的巡边

张居正的执政方略只有四个字:富国强兵。富国强兵是一件事,富国是过程,强兵才是终极目标。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才谈得上国防强大。而良好的经济基础来源于政府的有所作为,也就是快速精准的行政效率。说白了,张居正十年执政的精髓,就是提高行政效率。

功夫片中常讲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败,这个“快”就是效率。

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提高行政效率并非一蹴而就,它是长远之事。1572年摆在张居正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是边防问题。俺答汗封贡后,北部边防压力骤减。不久后,一群西部的蒙古首领也来求贡市,明帝国在北部自建国以来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有些浅碟子已狂呼乱喊、额手相庆,但张居正却冷静地认识到,双方的安宁只是停战,并非和平。

他对谭纶说:“对付鞑靼人,就要像对付狗一样:它摇尾乞怜,咱们就给它根骨头;它发狂犬病,咱们就给它一顿棒子。”也就是说,主动权要永远掌控在自己手中。

谭纶说:“这是帝国上下都希望的事,可实行起来很难。”

张居正问道:“要打败一个敌人,首先该做什么?”

谭纶不假思索地回答:“身体要壮。”

“对!”张居正说,“民谚说,打铁还须自身硬。自己强壮了,就不会怕敌人。军队强大了,就不会怕敌人的军队。”

谭纶似乎找到了答案,但不确定:“您的意思是?”

“很简单,四个字:足食足兵。”

谭纶认可,因为这是常识。

“在这之前,必要先对咱们的军队有所了解。我决定派几人去巡边,您意下如何?”

谭纶说:“这是好事啊。”

张居正说:“那您得给我推荐几人。”

谭纶被噎住了,他只会打仗,识人不是他的长项,而且他隐约感觉到张居正心中已有了人选,让他推荐人,只是给他这个兵部尚书面子。他说:“我看这件事就您做主吧,我做不来啊。”

张居正笑了笑,谨慎地开口道:“其实我心中的确有了人选,不过还是担心他们难以胜任,所以才找您来商议。”

谭纶也笑了笑,等张居正说出人选。

张居正考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巡边,本朝有成例,但很多时候都是蜻蜓点水,走个过场。我想,这次派人巡边,要让巡边人看出究竟,和边防长官们推心置腹地会晤,得出最真实的结论,也好让朝廷制订计划。”

谭纶继续等着张居正的人选。张居正见开场铺得差不多了,就侃侃而谈:“你的两个助手,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和右侍郎吴百朋可以,另外你部里还有个叫王遴的人,你对他们三人怎么看?”

谭纶没有看法,虽然他初来乍到,但他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微妙:这三人都是张居正的同年,换个说法,张居正对同学的了解是深刻的,所以他举双手赞成。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汪道昆被派往蓟、辽,吴百朋被派往宣大、山西,王遴则被派往陕西。

先来看汪道昆。汪道昆是张居正的同年,曾在湖北当了几年巡抚,政绩堪忧,但名声在外,因为汪道昆是个喜欢吟风弄月,善于和公知们打成一片的人。张居正当了首辅后,汪道昆就给张居正写信,希望能到中央工作。张居正觉得汪道昆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就把他调到中央兵部任职。

汪道昆去蓟、辽之前,张居正给戚继光写信说明汪道昆的去意,同时嘱咐戚继光:“汪道昆可是朝廷派去的,你不可耍威风给他难堪,一定要以礼相待。尊重他,就等于尊重朝廷。你是我的好朋友,汪道昆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请你留意。”

戚继光谨遵教诲,当汪道昆抵达他的辖区后,准时送上各种报告。可惜汪道昆对这些并不感冒,而是和当地的文人一起吟诗作赋。张居正得到这个消息后,大为不满,但没有发作。汪道昆回北京后,给朱翊钧写了一份奏章,讲述他视察边境军事的情况。他把这份报告写成了优美的散文。

张居正看了汪道昆的报告后,批了八个字:芝兰当道,不得不除。芝兰可是美的草,但你长错了地方,就该除掉。你汪道昆既然喜欢吟风弄月,那就去作家协会吧。

就这样,汪道昆被免了职。

汪道昆之后,吴百朋到宣大也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张居正曾意识到达,却没想到问题那样严重。问题出在宣大领导人王崇古身上。王崇古自俺答汗封贡后,春风得意,但也内心忧虑,他特别担心朝廷忽然派个人来掣肘。正所谓心忧事成,吴百朋如幽灵一样地来了。倘若是别人来,他不会紧张,但吴百朋不一样,吴百朋是帝国在南方抗击倭寇的著名儒将,可与戚继光的名气相提并论。尤让王崇古紧张的是,吴百朋铁面无私,敢说敢做。作为边关大将,谁还没点事啊!

吴百朋其实也不想来,他在中央兵部做着人人羡慕的副部长,来到宣大苦寒之地,名义上是特派员,但他很多朋友都认为这是明升暗降。所以他离开北京后,慢吞吞地走路,一肚子的抱怨。张居正所以挑选他,是因他有才能,可张居正想不到他除了才能之外还有情绪。

听说他走得太慢,张居正连忙去信向他强调这次差事的重要性:“宣大乃边防重地,派你去就是要你检视其中的缺陷。这是只有你才能担负起的重任,你不前往,我该如何?”

吴百朋从张居正的信里读到了“重用”的信息,跳起来一溜烟地向宣大跑。张居正又给王崇古写信安慰他:“要吴百朋去,非是掣肘你。只是旁观者清,他或许能看出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正是你稳固边防的基石。他不会留太久,我很快就会将其召回。”

王崇古放下心来,热烈地欢迎吴百朋。

吴百朋第二天就开始工作,几天后,他就拿出了考核边将的八条标准。这八条标准让王崇古冷汗直流,如果用这八条标准,所有边将都不合格。八条标准送进北京,张居正看后也是浑身发热。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吴百朋的弹劾书已到,他弹劾王崇古、宣府巡抚吴兑和山西总兵郭琥有失职之处,请求降级。而对另一位失职更严重的大同总兵马芳,更是提出严厉的弹劾,请张居正将其治罪,罪名是行贿受贿。

张居正叫苦不迭,他懊悔当初派吴百朋去宣大了。明帝国的边将贪污受贿行贿,已见惯不怪。严嵩在内阁时,边将要拿到军饷,必须要给严嵩行贿,就是号称清廉的高拱在位时,边将们也把高阁老当成财神爷而虔诚供奉。高拱曾对张居正说过:“这是帝国的弊政,军饷总是迟到,边将们就以为京官们有私心,为了得到军饷,只能送礼。如果你不收,他们就提心吊胆,哪里有心思守卫边疆?”

张居正明白,边将行贿是迫不得已,只要他们能在边疆尽职尽责,不教胡马度边关,这种罪行可以忽略。他想不到的是,吴百朋是个书生,有高尚的道德情操,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所以事事都较真。如果真按吴百朋的意思,那边疆将为之一空。这不是张居正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中央政府能精准地得到边疆情况,边疆在特派员的帮助下可以事半功倍。

还未等他解决吴百朋这个难题,又有人跳出来指控宣府总兵赵岢贪腐。张居正头都大了,他刚上任,倘若就对边将们开刀,边境怎能稳?边境不能稳,何谈内部经济建设?富国强兵就是一句空话。

他此时只能以进为退,在安抚诸边将的信中,他说:“我知道你们有不得已的苦衷,行贿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此时是非常时期,还希望你们收敛。从前给内阁首辅的东西,我这里不会收的。也请你们放心,京官们的指控,我会谨慎处理。你们只要有保家卫国的心,我就有保护帝国砥柱的能力。”

这只是暂时安抚了边帅们的心,那群指控者还在上蹿下跳。张居正刚柔并济地敲打:“你们所指控的人,罪行是否属实,还需调查。你们在风清月白的北京城中谈笑有诗书,可边疆只有大漠风沙。想想他们所受的苦,建立的功勋,你们扪心自问,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边将固然有许多道德瑕疵,可不要忘了,他们的角色是什么,是保家卫国!那么,他们现在做得如何?你们睁开狗眼,竖起你们的狗耳,去边疆看看听听,就知道了!”

张居正在此之前搞掉了一群言官,这种敲山震虎的技巧并未使言官们安分守己。他们三五成群地攻击张居正,说张居正维护马芳,忽略吴百朋。吴百朋绝对不能忽略,张居正只好把马芳免职,并给吴百朋去信安慰,要他在宣大可大展拳脚。

吴百朋朝地上吐了口痰,这可能是文质彬彬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粗鲁,他说:“我如果再在边疆待着,非得有头睡觉,无头起床不可。”几天后,他不等中央政府的命令,就私自跑回了中央。他得到的是同僚们热烈的欢迎,也得到了张居正的厌恶。

和汪道昆的一事无成与吴百朋引起的波澜相比,王遴去巡边,如泥牛入海。他到陕西待了几天,上了份不疼不痒的报告,就请了病假回家了。张居正非常不满,去信谴责他不负责任。

三位巡边特派员虽然未达到张居正的要求,可他对边境的密切关注十年始终如一,所以整个张居正时代,北境没有发生过任何大的边患。专注产生成功、创造奇迹——这话送给张居正,当之无愧。

巡边的不圆满,并未让明帝国损失什么。倒是那个不安分的蒙古人昆都力哈的一个要求,让明帝国再次紧张起来。北方有实力的蒙古人除了俺答汗一支外,只剩土蛮。土蛮和俺答汗相比,又逊色一点。自俺答汗封贡后,北方基本和平。可张居正通过各种信息渠道得知,这种和平是假象,因为俺答汗名义上是他这支的主人,实际上他连自己的弟弟、侄子和儿子都控制不了。

昆都力哈就是俺答汗的弟弟,他一直看不起俺答汗的儿子黄台吉,黄台吉也看不起他。两个人经常殴斗,气得俺答汗直跺脚。张居正刚主政明帝国时,草原谣传昆都力哈暴死。张居正得到消息后,想扶持昆都力哈的儿子青台吉,和不太安静的黄台吉对抗。其实最终的目的,是分裂俺答汗这一支蒙古人,使他们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这是好计策,遗憾的是正当明帝国的礼部要去授予青台吉官职时,昆都力哈突然又复活了。他发现明帝国要越俎代庖,大怒起来,联合黄台吉准备和明帝国对抗。

张居正慌忙派人去找俺答汗,俺答汗满脸惆怅,摊着双手说:“我那弟弟和儿子都是畜生,我根本管不了。”

北京沸腾起来,马上有人提到当年的俺答汗封贡,说这是养虎为患,又有人抱头痛哭,说这次蒙古人要来,可绝不是小事。这群瞎子根本不懂经过张居正整顿后的边防已今非昔比,当昆都力哈和黄台吉各怀心思向明帝国边境推进时,张居正下令边防部队主动出击。

黄台吉最伶俐,发现讨不到便宜,慌忙撤兵。昆都力哈有蒙古汉子的气派,和明军打了一仗,双方虽不分胜负,但昆都力哈却被明军战斗力的突飞猛进所震慑。他一溜烟跑回老巢,厚着脸皮向明帝国提出封他为王的要求,他说他要和俺答汗一样平起平坐。北京政府又哗然,有人在暗处说:“张居正这是引火烧身,长此下去,九边之外,见到个蒙古人就肯定是王。”

张居正对这些看笑话的人嗤之以鼻,他对昆都力哈说:“封王这种事,以后你们想都别想,有本事就打,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地互市!”

昆都力哈现在陷入困境:打吧,没有把握取胜;不打,他将来在草原就没了颜面。正当他苦闷时,张居正给他送来了梯子。

张居正给俺答汗写信说:“你的弟弟昆都力哈要封王,这显然违反当年的封贡精神。你不要站在那里看热闹,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如果我们真的封昆都力哈为王,草原上就是二王并立。你现在的地位已是摇摇欲坠,再多出个王来,你的地位恐怕难保。我有个办法,既可维持你当年封贡的原状,又能让你避免一个敌人。我不动声色,对昆都力哈的任何要求冷处理。你则去劝他,就说明帝国给了他这个梯子,就赶紧从高处下来,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这封信把俺答汗从看台上揪了起来,他骑上大马,飞奔出营,跑去劝阻弟弟昆都力哈。昆都力哈眼见有个梯子送上来,正好借坡下驴。

张居正用一封信解决了麻烦。北京城那群看笑话的人,最终没有看到笑话,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不露锋芒、却能在不动声色中扭转乾坤的内阁首辅。

而就当张居正也有些自命不凡时,一场暴风雨突然从天而降,他被猛地推进了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