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统一蒙古部落(1 / 1)

突袭北乃蛮

铁木真在克鲁伦河畔树立权威时,王汗也没闲着,他用失而复得的权力做了两件漂亮的事。一件事是突袭脱黑脱阿,倒霉的脱黑脱阿被铁木真打得走投无路时又遇到王汗的突袭,损失大批物资的同时,他的长子被杀,一个小老婆和两个女儿被俘。他的次子来不及逃走,带领大批部众投降了王汗。脱黑脱阿又向北逃窜,几乎从蒙古高原中消失了。

另外一件事则是招安了札木合。札木合自十三翼之战后,虽胜犹败,部众大散,实力大减,只好委曲求全投奔王汗,王汗欣然接纳札木合。

一个枫叶满天的黄昏,两人站在险如刀砍斧削的山峰下,畅谈几年来的草原风云。札木合咬牙切齿说:“铁木真狡猾如鼠,凶狠如狼,如果不早做处理,他必然会踩死我们。”

王汗也咬牙切齿起来,但不是对铁木真,而是对乃蛮。他说:“乃蛮是草原上的祸害,我现在有金国撑腰,必须要铲除这个祸害。”

札木合立即想到王汗一年前的丧家狗岁月,那正是乃蛮担当主演的一场好戏。他急忙把自己的仇恨收起,溜须王汗:“那就揍它,我第一个冲锋。”

王汗看着满天飘舞的枫叶,握住十字架说:“当然要揍它,我要报仇!”

时间倒退十年,王汗要揍乃蛮是痴心妄想。那个时候的乃蛮没有分裂,是蒙古高原第一强部。它拥有今蒙古国大部分地区和中国新疆东北部,文明程度很高,拥有自己的文字。铁木真慢悠悠崛起时,乃蛮老可汗去世,他留下个炸弹——艳绝人寰的小老婆古儿别速。他的两个儿子拜不花和不亦鲁黑为了争夺这个美女,互相攻杀。结局是,乃蛮被分为两部,拜不花占据平原地区称南乃蛮,不亦鲁黑占据了山区称北乃蛮。那个炸弹的结局是:上了拜不花的床。

我们还记得,王汗的弟弟当年投奔的就是北乃蛮,不亦鲁黑在克烈部满载而归。王汗的复仇之箭射向的正是不亦鲁黑的北乃蛮。

王汗派人去通知铁木真要他来协助,铁木真二话不说,带起他的人马就来到了克烈部。对铁木真随叫随到的忠心,王汗非常感动。尤让他感动的是,当铁木真和札木合见面时,两人都表现出了老友重逢的欣喜,如果不是有作战计划,两人可能要畅谈几昼夜。

王汗当然能看得出,两人是在演戏。札木合的眼神中总有火星,只是在关键时刻用他的意志扑灭了。铁木真谈笑自如,脸色却极难看,只是他用强挤出来的笑容掩盖住了。

在商谈作战计划的宴会上,札木合频频向铁木真敬酒,铁木真有敬必喝,反过来还向王汗敬酒。王汗心里想,铁木真比札木合可怕。他这样想着,就听到札木合说:“咱们是不是该制订作战计划了?”

王汗点头,看向铁木真。札木合发现王汗看向铁木真,眼里的火星“呼”的一下燃烧起来。显然,这是王汗有意推崇铁木真,要他来制订计划。

但铁木真谦虚地看向札木合:“论作战计划,我的好安答札木合最合适。”札木合眼里的火焰熄灭,傲慢地一笑。

王汗看到札木合已跃跃欲试,趁势顺水推舟,要札木合制订计划。札木合的确有这个资本,十几年来,他在战场上胜多败少,这都归功于他的作战计划。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手下败将铁木真,孤傲地一笑,说:“计划很简单,直捣不亦鲁黑的营盘……”

他不说了,因为他发现铁木真听得极认真。铁木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听说铁木真现在进步很快,倒不如趁此机会看看铁木真的能力。

他仍然笑着,说:“铁木真安答,你最近这几年多活跃啊,打得脱黑脱阿抱头鼠窜,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塔塔儿人,主儿勤部那么厉害的骑兵都被你搞掉了,可谓进步神速,这个作战计划应该由你来制订,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铁木真坚决推辞,他说:“既然札木合安答如此谦虚,那还是让我义父来制订吧,我听从指挥就是了。”

王汗发现两人开始扯皮,马上拿出德高望重的架势来说:“你们都不要谦虚了,咱们一起来。”

王汗先起了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酒足饭饱后,进攻北乃蛮的计划出炉。

计划很简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不亦鲁黑的营盘。从克烈部到不亦鲁黑的营盘是不折不扣的远征,他们首先要翻越东面海拔3000米的杭爱山,然后涉过星罗密布的科布多湖泊,一直向西经过荒凉单调的碎石滩才能抵达。如果速度不够快,或者情报泄露让不亦鲁黑有了准备,都将功亏一篑。

铁木真的建议是,可以同北乃蛮的仇敌南乃蛮合作,要南乃蛮先攻击不亦鲁黑,联军再随后跟上。札木合不同意,他认为南乃蛮和北乃蛮虽然势不两立,可毕竟是亲戚,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王汗同意铁木真的意见,他说:“远征本来就是冒险的事,这个险有必要冒。万一不成,提前可准备一支后备部队,掩护我们撤退。”

这场计划迅速实施,王汗的冒险获得了成功。当他们的骑兵抵达不亦鲁黑营盘时,不亦鲁黑仓促应战。

在勉强抵挡了王汗和铁木真的冲击部队三次后,不亦鲁黑意识到自己无力抵抗,于是放弃营盘,向阿尔泰山山区逃去。

联军紧追不舍,先锋部队很快就和不亦鲁黑的断后部队接触,不亦鲁黑的断后部队被击溃,铁木真和王汗追踪着不亦鲁黑,翻越阿尔泰山,顺着今乌伦古河而下,一直追到乌伦古湖附近,终于追上了不亦鲁黑。不亦鲁黑被追得暴跳如雷,列阵迎战先追上来的铁木真。铁木真采用“口袋战术”,不亦鲁黑大败,只带了几十骑逃往西伯利亚边界去了。

联军可谓大获全胜,不过正如札木合当初所说的那样,南乃蛮对亲戚北乃蛮受人攻击一事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当联军撤退到杭爱山南坡的一河谷时,迎面撞上了南乃蛮的猛将撒卜勒黑和他的骑兵团。

当时天色已晚,王汗和铁木真就地扎营,准备明日再战。可就在当天夜里,巨变发生了。

铁木真无心睡眠,撒卜勒黑和他的骑兵团让他心神不宁,这是一股有准备有战力的部队,明天必然是场恶仗。

他走出营盘,后面跟着一群侍卫,他走到附近一个咸水湖边,芦苇和张牙舞爪的怪柳映在湖中,温度很低,他呼出的气清晰可见。

“您是担心明天的战役吗?”身后传来这样的话。

铁木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人是他的新战友木华黎,在他吞并主儿勤部后,木华黎以主儿勤亲王奴隶的身份投靠了他。当他看到木华黎第一眼时,冥冥中就注定了二人的友谊。他没有因为木华黎是奴隶而轻视他,相反,木华黎的言谈举止让他着迷,他认定木华黎将会是个超级人才。这次攻击北乃蛮,木华黎出色的表现更验证了他的判断。

他转过头来盯着木华黎说:“你有什么看法?”

木华黎摇头:“我对明天的敌人毫无了解,我只知道,南乃蛮和北乃蛮有仇,这里离南乃蛮很近,这支骑兵不可能是来跟我们玩命的,更多的可能是武力侦察,不许我们犯界。”

铁木真认为这一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木华黎又说:“如果我们力量削弱,那他们可能就会趁火打劫。”

铁木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木华黎炯炯有神的双眼看了看他,又看向远方王汗的营地,那里篝火明亮,如同白昼。

铁木真无心睡眠,王汗也没有睡。他和札木合正在聊天,确切地说,是札木合一个人在说话。

札木合说:“这次远征真让我吃惊。铁木真的骑兵力量如此强大,他的手下执行他的命令犹如执行长生天的旨意。铁木真的翅膀硬了,倘若他现在伙同南乃蛮攻击我们,我们就是入地无门、上天无路。”

王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幸好是灯火昏黄,无人发现。

他身边的顾问对札木合的话很不满,直抒胸臆:“札木合,你这是挑拨王汗和铁木真的关系,你是何居心?!”

札木合急忙接口,看着那个顾问,话却是说给王汗听的:“你千万别误会,铁木真现在对王汗是忠贞不贰的,可人心变幻莫测,防人之心不可无。草原上千百年来的历史无数次证明,力量决定一切,在力量面前,亲情、友情、恩情都是过往云烟。”

王汗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一阵,他赶紧闭上眼,深呼吸,情绪平缓后,睁开了眼,小声地说:“传令,连夜拔营。”

为了不让铁木真知道自己已走,王汗命人往篝火里多扔柴火,燃烧了一夜。第二天,铁木真被人叫醒。来人焦急地说:“王汗平地消失了!”

铁木真惊骇万分,跑出帐篷观看,王汗的营地果然空空如也,只有篝火灰烬的青烟如出瓶的魔鬼飘来**去。

他恼怒万分,说:“这是把我们像抛臭肉一样抛弃了。”

木华黎小声说:“南乃蛮的骑兵还未布阵,我们趁此良机赶紧走。”

铁木真立即下令拔营,为了避开南乃蛮骑兵的突击,他特意绕了个圈,从杭爱山的另一侧渡科布多河,马不停蹄地向老营奔驰。幸运之神眷顾了他,南乃蛮骑兵没有追击,当他路过克烈部时,王汗也没有任何行动。他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营盘,直到这时,他的心才放进肚子里。

对于王汗的背信弃义,铁木真很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可上帝没有忘记,并及时地惩罚了王汗。就在王汗撤军回营的那天晚上,南乃蛮猛将撒卜勒黑发现了他的仓促,于是悄悄跟踪,在他回到营盘放松警惕时,突然攻击他,他在北乃蛮缴获的战利品被撒卜勒黑全部笑纳。他儿子桑昆的老婆孩儿也被撒卜勒黑活捉。撒卜勒黑尝到甜头,决心要彻底把王汗打进地狱。源源不断的骑兵从南乃蛮开来,王汗被困,危在旦夕。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帝说,佛说得对。

再救义父

王汗一筹莫展,要找札木合商议对策,顾问告诉他:“您忠诚的朋友札木合早就逃之夭夭了。”王汗仰天长叹:“上帝啊,救救我吧。”

他的顾问说:“这个时候只有铁木真能拯救你。”

王汗垂头丧气说:“我在乃蛮抛弃了他,他如何还会帮我?”

顾问说:“铁木真一向对您忠贞不贰,而且他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乃蛮如果消灭了咱们,下一个就是他,他如果连这点都不懂,就不配‘成吉思’这个称号。”

王汗欣喜若狂,急忙派人去找铁木真。铁木真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会上分为两派,一派脸红脖子粗地说,王汗忘恩负义,国破家亡天经地义,救他还不如救条狗;一派则平静地说,救王汗就是救自己,唇亡齿寒。

和王汗顾问分析的一样,铁木真采取第二派的意见,领兵出征。这次救援王汗的军事行动,铁木真已经开始训练自己调兵遣将的能力了。他派遣四员战将博尔术、木华黎、博尔忽(主儿勤部投靠过来的猛将)、赤老温率军先行,他随后跟上。

博尔术临行前向铁木真请求说:“我的马死了,你要借给我一匹马。”

铁木真很为难,因为他的萌芽王国缺马,每人一匹,没有富裕。博尔术指了指他的马,说:“把你的马借我。”

铁木真毫不犹豫,跳下马,把马鞭放到博尔术的手上。他说:“我这匹马与众不同,要让它跑,不必抽打,只需用鞭子轻轻碰一下它的鬣毛(脖上长毛)即可。”

博尔术高兴地骑上,按铁木真的说法碰了下马的鬣毛,那匹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如风一样飘了出去。

四员战将进入已成战场的克烈部西面时,王汗的儿子桑昆正和乃蛮苦战。桑昆在乱阵中左冲右突,不防一支冷箭射来,他的马中箭,把他掀翻在地。博尔术看得真切,大叫一声“冲锋!”蒙古骑兵就冲进了战团。博尔术在桑昆面前跳下马,把他扶上马,要他快跑。

桑昆上了马背,挥着鞭子抽打马,马却像尊雕像,一动不动。博尔术一面躲避着箭矢一面砍杀着敌人,还要抽空教桑昆如何让马跑起来。这一战斗场面非常滑稽,远远观阵的铁木真不禁笑起来,在他身边的王汗指着博尔术的身影说:“你有这样的猛将,何愁大事不成啊!”

铁木真收起笑容,看了一眼王汗。王汗被看得羞愧难当。

在四员战将的猛烈冲击下,乃蛮骑兵渐渐后退,最后承认了失败,终于从克烈部撤回了自己的营盘。王汗获得重生,铁木真再一次成了他的大恩人。

他当着所有克烈骑兵的面,说:“铁木真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我要让铁木真成为我的儿子。”

桑昆很不舒服,他停止玩弄那匹马,跳了下来,看着铁木真,眼里像是有锥子。他似乎知道了父亲下面要做的事。

王汗把铁木真请到克烈部的圣地黑松林中,说:“我已衰老,不久将去见上帝。我见上帝后谁可以统治我的部众?我弟弟无德,独生子桑昆,有等于无。如果把你铁木真当成桑昆的哥哥,我做你们两人的父亲,我就可以安心地去见上帝了。”

铁木真立即跪下,大声叫:“父亲!”

王汗拉起铁木真,二人发誓说:“我们父子二人以后与敌作战,共同杀伐;猎取野兽,一起努力!”为了防止别人的挑拨,保持团结一致,又道:“以毒蛇般的口,来离间我们,我们不要上当,彼此要见面,断绝祸害根源;以毒蛇的牙,来破坏我们的友爱,我们不要生疑心,要当面说清楚,去除一切疑窦!”

二人宣誓完毕,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是父亲拥抱儿子,儿子搂着父亲。

在场的人都为二人的“亲情”所感动,王汗的表演还没有完,他对铁木真说:“我要感谢解救我的人,请博尔术来我这里。”

铁木真回到营帐,博尔术正在为他站岗。他说:“王汗叫你去。”

博尔术说:“我正在为您站岗。”

铁木真说:“这是融洽我和王汗关系的好时机,你必须去。”

博尔术去了,过了不久,捧着十个金碗回来,“扑通”跪在铁木真脚下。

铁木真愣了。

博尔术说:“我有罪。”

铁木真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还是问博尔术为什么。

博尔术回答:“我扔下了铁木真的箭筒(意为护卫),只是为了这些破碗。如果我值班时,有人袭击了你,我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铁木真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好,碗都归你了。”

这就是忠诚,铁木真已经让他的部下懂得了什么是忠诚,并且对他毫无条件地忠诚。如果一个人身边有一批忠贞不贰的人,他就能成就大业。

击破小联盟

13世纪的第一年,即公元1200年春,草原上百花含苞待放,铁木真看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骏马,心里老大不快活。他想到了悲惨的少年时代,缺衣少食,东躲西藏,惶惶不安,更可气的是还做过囚徒。那段一年多的囚徒生涯,让他刻骨铭心,它当年是耻辱,现在却是借口。

有仇不报非好汉,他请求王汗助其复仇,目标自然是泰赤乌人。王汗拍着大腿叫道:“必须复仇,不仅是为你,还要为你的族人。他们当初抛弃了你们,现在你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两人一拍即合,作战计划迅速出炉——兵分二路,直捣泰赤乌人在额尔古纳河中游的营盘。

世界上的确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当铁木真和王汗踌躇满志地准备实施对泰赤乌人的打击时,泰赤乌人居然抢先一步,来找铁木真了。

对于这个送上门来的敌人,铁木真不敢大意,因为泰赤乌人不是单枪匹马来的,除了本部三部人马外,还有脱黑脱阿的蔑儿乞人。

脱黑脱阿坚忍不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对铁木真更是恨之入骨。泰赤乌人这次倾巢而来,就是受他的鼓动。在他的鼓动下,泰赤乌人首领塔里忽台发现自己危机四伏,如果不对铁木真先下手,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铁木真得知敌人来犯后,粗算了其推进时间和必经之地,就把战场布置在鄂嫩河附近的蒙古沙漠地。

蒙古高原的沙漠地堪称鬼域,黄沙旋天飞舞时,整个天地都不见;白雪旋天飞舞时,整个人间都不见。白昼闻鬼哭,黑夜必见鬼。

铁木真把战场设置在这里,是想依靠恶劣的环境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他自身也面临恶劣环境的威胁。他让他的骑兵在进入沙漠地之前用薄薄的纱布蒙住脸,遮住马眼。这样,他的人就比敌人看得清楚。

脱黑脱阿和塔里忽台涉沙漠地之前,曾想过铁木真会在这里等他,不过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黄沙漫天遮蔽人眼,大家都是瞎子,也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谁也吃不了亏,谁也占不了便宜。可一进沙漠地后,耳边听到黄沙飞舞如鬼魅的声音之外,他们又听到了喊打喊杀声,紧接着他们的阵形像是被巨兽袭击了一样,混乱不堪。他们听到了自己人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脱黑脱阿是战场老手,拽着塔里忽台向沙漠边缘快马加鞭,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头发现至少损失了一半骑兵。

他们看到,铁木真和王汗的骑兵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样,席卷着黄沙冲了过来。脱黑脱阿哇哇怪叫,要掉头和铁木真拼命,塔里忽台很理性,拽着他的马缰,向金国的北疆防御长城源边堡跑去。他们想凭借源边堡抵抗,但铁木真的骑兵追上了他们,屠杀开始。脱黑脱阿和塔里忽台这两个临时的难兄难弟打了个“告辞”的招呼,一个向北逃,一个向西逃。脱黑脱阿西逃至乃蛮,塔里忽台北逃回营盘后,惊魂才定。

这次的战事几乎让塔里忽台魂飞魄散,他想过铁木真现在应该很强大,可没想过会强大到如此程度。他浑身筛糠一样蜷缩在毡毯里,眼睛充血,呼吸急促,咬牙切齿。他一想到多年前那个小囚徒就是今天的成吉思汗,便不寒而栗。

塔里忽台现在的事就是恐惧,铁木真现在的事则是把战争扩大。在打跑了塔里忽台和脱黑脱阿后,他把目光投向战场东方目力所及处。那里有两个属于蒙古的部落合答斤、散只兀,这两个部落就像是聋子和瞎子,对他称汗一事毫无表示。当然,那个时候,还有很多蒙古部落对他没有表示,可这两个部落大有不同。在他和札木合联营时,这两个桀骜不驯的部落就曾得罪过他铁木真。

此事经过如下。

铁木真和札木合联营时,铁木真前窜后跳地拉拢各种势力,不但在札木合营盘中,还在札木合营盘外。有一次,他听说合答斤和散只兀二部落联合进攻金国的源边堡,抢了很多财物,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派遣使者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见二部落首领,目的很直接——和我一起干。

蒙古没有文字,传递消息全靠嘴。而且蒙古人喜欢用隐喻,所以使者说了一大套押韵的语言后,两个部落首领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使者费了半天脑子,结果却是鸡同鸭讲,只好有话直说:“铁木真说,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在他麾下效劳,你们和我铁木真的亲戚关系更近,所以应该来为我效劳。”

合答斤首领莫名其妙,他问使者:“铁木真不是札木合的小弟吗?他怎么打起了自己的名号?”

散只兀首领脾气暴躁,一脚踹翻了使者,说:“铁木真寄人篱下,还装大尾巴狼,在我眼里,他连根毛都不如。”使者老羞成怒,爬起来要动手,这更让散只兀首领雷霆大怒,他抄起大勺,去羊汤锅里舀了一勺羊杂碎泼到使者的脸上。使者被烫得哇哇怪叫,一路飞跑回札木合那里,向铁木真告状。

当时铁木真除了忍气吞声外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他实力在手,敌人又恰好在眼皮子底下,只有傻子才不会想到报仇。

铁木真对王汗说:“我要报仇。”

王汗一愣:“又跟谁?”

铁木真说:“合答斤和散只兀两个冥顽不灵的部落。”

王汗叹息:“你仇人真多啊。可我不能和你并肩战斗了,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处理。”

铁木真毫不怀疑,因为王汗的家庭政治始终一团糟,他没有问什么事,王汗也没说,历史也没有记载。总之,王汗带着他的骑兵走了。

铁木真对王汗说:“我等你回来。”

王汗坚定地点头:“等我。”

王汗还没有回来,铁木真已无法再等,因为他的敌人像雨后春笋一样越来越多。

造成这一现状的是合答斤和散只兀的恐慌。塔里忽台和脱黑脱阿被铁木真击败后,合答斤首领叫来散只兀首领,闷头啃着羊腿说:“铁木真有仇必报,咱们当年得罪过他,必须早作打算。”

散只兀首领猛地把刀插到烤羊身上,说:“当年他是我眼里的毛,现在依然是。”

合答斤首领瞥了一眼烤羊身上的刀,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铁木真翅膀硬了,你看他最近几年的发展多凌厉,而且他还有金狗当靠山。再看看咱们,前段时间抢金狗,被人家打得嗷嗷叫,咱们不行了。”

散只兀首领恶狠狠地从烤羊身上拔出刀子,猛地插进桌子,说:“什么叫不行了,有本事叫他来!”

合答斤首领说:“人多力量大,现在诸部落对铁木真都有意见,我们可以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把铁木真打翻在地。”

散只兀首领又把刀从桌子上拔出来,这次他不知道该向哪里插了,举着刀问:“联合谁?”

合答斤首领掰着手指头说:“塔塔儿残余、朵儿边部、弘吉剌部,还有……”

散只兀首领“腾”地站起来,说:“够了!打个铁木真那毛,还用多少人,我这就派人去邀请他们!”

各部落的人很快就集合在了阿雷泉(今海拉尔河下游北),他们砍杀了牛马,发下重誓:“长生天请听我说,我们立下和铁木真作对到底的誓言,如果不遵守自己的誓言……”他们指了指被宰杀的牛羊,“就让我们落得和它们同样的下场!”

这是一次很有声势的结盟,而且各部都倾尽全力。塔塔儿人不必说,他们恨铁木真恨得要死。朵儿边部和弘吉剌部也被铁木真的凌厉发展震慑,他们不希望自己不明不白地被铁木真吃掉。至于合答斤和散只兀部落,几乎是砸锅卖铁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到了对铁木真的开战上。

当然,这也是一次消极的结盟,各个部落都是为自保而联合起来的,所以在战略上是“以攻为守”,而不是目标明确的进攻。他们制订的计划是保守的,谨小慎微,时间拖得很长。

消息自然而然走漏了。走漏消息的人正是铁木真的老丈人德薛禅,他是以弘吉剌部贵族身份参加的结盟,又以铁木真亲戚的身份把消息传给了铁木真。

铁木真得到这个消息后,不是惊恐和震怒,而是大喜过望。他对战友们说:“你看,谁说草原部落不团结,这不就是团结吗?有团结意识就是好事!”

博尔术提醒他,先别感叹他们的意识,先处理当下的危机。

铁木真急忙派人去找王汗,王汗似乎已处理好家庭问题,风尘仆仆地归来。二人决定先发制人,他们从鄂嫩河附近的虎图泽出发,迎战这支联盟军。双方在今贝加尔湖附近遭遇,实力相当,列阵之后,铁木真征求王汗的意见。王汗看了下对方的阵势,说:“你的人你做主,我的人也暂时由你做主。”

铁木真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阵形,马上就找到其致命点。这是铁木真的天赋,对阵之时,能快速准确地找到对方弱点,剩下的事就是集中力量攻击这个弱点。

反铁木真联盟军队采用的是一字排开阵形,弱点就在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弘吉剌部本来就不能打,靠美女在草原上生存,朵儿边部疏于战阵,所以两个部落之间有缝隙,当然,这缝隙非常小,一般人看不到。

铁木真下令冲锋,目标是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的薄弱地带。第一支强劲骑兵猛冲上去,对方严防死守。这支骑兵没冲进去,正向两侧分散而回时,第二支骑兵已经冲了上来,和第一支骑兵攻击同样的目标。对方的防守松动了一下,勉强顶回了这次进攻。他们还未来得及调整布防,铁木真的第三支骑兵已到门前。在剧烈的冲击下,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的薄弱地带被冲破,这支骑兵**,一直冲到最后方,又折回来,再插进来。

这支骑兵就像是钻进了沙丁鱼群中的鲨鱼,反铁木真联盟军队的阵形从里到外顿时大乱。铁木真下令全线进攻,十路骑兵如脱缰的野马冲进了敌人的阵营。

铁木真所用的战术后来被称为“骑队围突”,具体的实施方式是,以数队骑兵车轮一样撞击敌人的薄弱点,撞开后,直入敌人的后方,再折回插进来。骑兵撞击敌人时,主帅仔细观察敌人的阵形变化,制定最佳进攻策略,以少量的牺牲换取重大的成果。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铁木真和王汗大获全胜,少量敌人逃出了战场,留给了铁木真惶惶的背影。

击破这次反铁木真联盟,让铁木真名震四方。他挟着战胜的余威,来到塔塔儿人的门前,塔塔儿人一接战马上溃败;他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泰赤乌门前,塔里忽台扔了羊腿,掉头就跑;最后,铁木真来到蔑儿乞人门口,蔑儿乞人早就躲了起来。铁木真这才心满意足地班师回家。

当他回到营盘,才知道发生了一件让他惋惜的事。击败塔塔儿人后,合撒儿和他分两路进击泰赤乌人,合撒儿路过弘吉剌部时,弘吉剌部领导人带着数名美女说要投降铁木真,合撒儿不知起了股什么邪火,突然向弘吉剌部发动进攻。弘吉剌数名如花似玉的美女死在马蹄下,整个营盘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他们怒发冲冠,跑去找札木合了。

事后,铁木真问合撒儿为何要攻击弘吉剌部,合撒儿解释说是误会。铁木真没有再追究,此事也是个谜。

无论如何,弘吉剌部被铁木真推出了门,推进了札木合怀抱。札木合对弘吉剌的投诚平静如水,因为此时,他手上有比弘吉剌强大十倍的部落,而且不止一个。

他和铁木真强硬摊牌的时机已到,这已不是他和铁木真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整个蒙古民族的事了。

阔亦田之战

1201年夏最热的那天,札木合抱着肩膀站在犍河(今额尔古纳河支流根河)流入额尔古纳河的入口处。河水滚滚,白沫飞溅,他看到此情此景,大有感慨。孔子如果在,一定会帮他说:“逝者如斯夫。”但孔子不在,札木合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孔子,更不知道能体现他当时心境的这句话。

一切都消逝了。札木合感觉这几年来,一年不如一年,而铁木真这几年来,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的起跑线比铁木真远出十倍,如今却被铁木真甩出了好几条街。他每每想到这里,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喘了一阵后,马上恢复平静。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他不会让愤怒控制自己太长时间。

况且,现在不是他愤怒的时候,而是他蓄势待发,准备把铁木真打入地狱的时候。在他身后,站立着十一个人,他们都是各部落的酋长,都抱着同一个梦想从蒙古高原四面八方来到这里。这个梦想是札木合做梦都会笑醒的,那就是干掉铁木真。

这是个实力强悍的联盟,顶尖部落五个:北乃蛮、蔑儿乞、塔塔儿、泰赤乌、札答阑;中坚部落五个:合答斤、散只兀、斡亦剌、亦乞列思、豁罗剌思;拉拉队两个:弘吉剌、朵儿边。

十二个部落的四分之三和铁木真有直接仇恨,四分之一是畏惧铁木真的强大,讨厌铁木真总打打杀杀。他们虽然有各自的利益,但归结到一点,都想打死铁木真,所以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追求。

札木合被选为联盟盟长,为了在名分上和铁木真分庭抗礼,他们尊札木合为“古儿汗”(天下共主),杀牛马立下誓言:此次消灭铁木真,听从札木合吩咐,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札木合马上就制订了突袭铁木真的计划:南渡犍河、海拉尔河,西袭当时铁木真在克鲁伦河的营盘。

如此重大的军事计划,不可能彻底保密。就在札木合的阵营中,有人提前把消息泄露给铁木真。铁木真立即整军,东进迎击札木合联军。

铁木真的速度比札木合联军快,札木合联军才渡过犍河,行军不整地走到帖尼河原野时,铁木真的骑兵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札木合联军还没有来得及摆好阵形,铁木真已发起猛烈的进攻。札木合联军四散而逃。

遗憾的是,这次战役的过程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帖尼河之战是札木合和铁木真的第二次较量,铁木真能轻而易举地击溃札木合联军,情报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铁木真没有及时得到情报,打札木合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很难想象这场战役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此战结束后发生的事说明札木合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当铁木真回到营盘开始大肆庆祝时,札木合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集结十一部落领导人,制订了下面的计划。

泰赤乌、蔑儿乞和塔塔儿三部合击铁木真营盘的北面,北乃蛮带领三个部落进攻铁木真的西面,札木合则率领剩余部落进攻铁木真的东面。在进攻的次序上,札木合采用的是“先西北后东”,也就是攻击铁木真西北的部落先动手,当把铁木真的力量全部吸引过去后,他再攻击铁木真防守空虚的东面。

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绝对可以把铁木真当成包子吃掉。但是,这一计划再次被泄露出去。泄露的人叫豁里歹,是豁罗剌思部的一个小贵族,对铁木真的大名久仰得很,所以在此关键时刻选择了向铁木真报信。

这次报信的经历惊险刺激,完全是一部惊悚剧。豁里歹得到这个消息后,就跑到女婿家向女婿说了这件事。他女婿说:“您应该把这个情报报告给铁木真。”

豁里歹说:“我也正有此想法,可怎么送出去?”

他女婿就牵出一匹老马来,说:“骑这匹马去。”

豁里歹发现这匹马老得快要死了,很不满意,指着马质问女婿:“你把这个病怏怏的东西称为马?”

女婿无奈地说:“好马都被札木合征走了,只给我留了两匹。”

豁里歹说:“那你也应该给我另外一匹啊。”

女婿哭丧着脸:“那匹还不如这匹呢。”

豁里歹没别的办法,只好唉声叹气地骑上老马上路。走出没多远,他就遇到了泰赤乌的一个军营。豁里歹被拦下来,人问他:“去南面做什么?”

豁里歹撒谎说:“走亲戚。”

泰赤乌人警觉起来,把他从马上拉下来问:“你是去找铁木真吧?”

豁里歹大喊冤枉,泰赤乌人抽了他一鞭子,让他闭嘴,然后围着他的马仔细检查,那匹快要老死的马打着响鼻,好像要开口说话,出卖豁里歹这个叛徒。

什么证据都没有,但泰赤乌人就是觉得豁里歹可疑,于是把他关了起来。

豁里歹心急如焚,在囚笼里大喊大叫说他冤枉。来往的人都向他投去奇怪的眼光,其中有一位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就走到他面前,悄声说:“我也是豁罗剌思部的,我叫哈剌蔑里乞台,你是不是要去找铁木真?”

豁里歹审视了他半天,发现这人獐头鼠目,和自己的样子的确很像,但这只能证明他们是一个部落的,并不能证明这人就是他的同党,所以他拼命地摇头,大声喊:“我冤枉啊!”

哈剌蔑里乞台从囚笼的缝隙伸进手去,抽了他一嘴巴:“别他妈装了,这里有很多人都偏向铁木真,但敢向他传递消息的恐怕只有你一个。”

豁里歹是个拥有狡狯诈术的人,所以他认为别人也都是这样,不过他从哈剌蔑里乞台脸上的确未发现疑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也偏向铁木真?”

看到对方点头,他又问:“为何你不去向铁木真传递消息?”

哈剌蔑里乞台神秘兮兮地说:“每个人的工作性质都不一样,你的工作就是送信,我的工作可能是消极作战,或阵前倒戈。总之,大家都是为了铁木真好,跟着铁木真有肉吃。”

豁里歹当时心烦意乱,他还是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敌是友,但如果再耽搁下去,情报将毫无作用,他的价值在铁木真那里也得不到体现。折腾了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富贵险中求,豁里歹决心冒险一次。他说:“我的确是给铁木真送信的,你要是朋友,就赶紧放了我,否则,札木合计划一行,铁木真就完蛋了。”

哈剌蔑里乞台哈哈大笑,豁里歹心一沉:“完蛋了,我中计也。”

这声笑引来了路过的人注目,但哈剌蔑里乞台突然就收住了笑,把囚笼打开,揪出豁里歹,对身边的人说:“这小子是铁木真的奸细,我要把他带到军营外处决!”

草原人认为血洒在营盘内会带来祸患,所以就给了哈剌蔑里乞台一匹快马,同时嘱咐他说:“离远点啊!”

哈剌蔑里乞台翻身上马,拉着捆绑豁里歹的绳子飞速地冲出营盘,离军营很远了,哈剌蔑里乞台跳下马,解开豁里歹的绳索,说:“快,骑上这匹快马,去给铁木真报信!”

豁里歹突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他来不及向哈剌蔑里乞台道谢、为刚才咒骂哈剌蔑里乞台的话而羞愧,就跳上马背,风驰电掣般向铁木真营盘奔去。

然而走出没多远,他就看到军容整齐的一支骑兵,同时看到了象征着权力的白色九尾大纛,这是札木合的骑兵。他掉头就跑,他的马果然是匹好马,把对方远远地甩在身后,当他确信没有危险后,又直奔铁木真的营盘飞去。

铁木真得到消息后,大为惊骇。他想不到札木合的反应会这样迅疾,如果没有豁里歹的报信,这招回马枪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他急忙派人通知王汗,并且把反击计划告诉王汗。他的反击计划是,两军在他的营盘克鲁伦河流域集结,然后向西渡过今乌拉盖河,沿金国的内长城(金界壕)北上,迎击札木合西翼和北翼两路军。

铁木真这一招实际上是帖尼河之战的复制,在敌人来的路上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一次,铁木真和王汗开始的运气不太好。

王汗儿子桑昆的前锋部位和札木合联军西北两翼的前锋突然相遇,双方立即扭打在一起。当两支主力部队同时到达战场时,两支前锋仍不分胜负,双方决定休整片刻,然后进行一场草原上史无前例的野战。

札木合联军的西北两翼来势汹汹,并且人多势众,尤其是蔑儿乞、北乃蛮、塔塔儿、泰赤乌,集合了所有分部精锐。铁木真看得出来,札木合和他战友们这次是倾尽全力,志在必得。

铁木真为避札木合联军的锋芒,退守金界壕的阿兰寨,阿兰寨是金国多年以前建造的防御长城的一个据点,虽然金国已放弃不用,但边墙犹在,铁木真退守这里,是决心先防守,消耗敌人的力量后再寻找机会反攻。

不亦鲁黑看到阿兰寨的城墙破败不堪,认为可轻而易举拿下,所以和其他几位战友一商量,攻击就开始了。

不亦鲁黑暂时处于不利的境地,因为他是仰攻,铁木真和王汗联军居高临下,轻而易举就能击退他们的进攻。正当不亦鲁黑和他的战友们感觉到困难时,天空又突然飘起雪花,很快就漫天飞舞,把战场变成银色世界。随大雪而来的是狂风,不亦鲁黑兴奋地跳了起来,因为风是向铁木真方向刮去的。他把所有力量都投到战场,想趁风势拿下阿兰寨。

大风挟着雪花吹向阿兰寨的铁木真军,士兵们睁不开眼,耳边全是呼呼风声。刚有机会睁眼,眼前就是敌人的大刀。形势陡然一变,阿兰寨有几处防御已被札木合联军突破,几个泰赤乌勇士跳进来,一顿乱砍。

铁木真此时手足无措,他自领兵以来,从未遇到过敌人跟天气联手的情况。他不能向后退,再退的话就进入金国领土,如果遇到金军巡逻队,人家问他,你和别人打架怎么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他就不好解释。他不能说自己是被打过来的,因为金国会认为他很窝囊,当然,金军可能会帮他反攻,可在如狂魔一样的风雪面前,金军也会无能为力。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在此时下令退兵,会引起混乱,混乱一发生必然就是溃逃,那时他面临的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正当他祈求长生天保佑、王汗召唤上帝时,东西方两位大神同时显灵。风向突变,那风就如有了意识一样,一个猛回头,风雪劈头盖脸地扑向了札木合联盟军。

这是个奇迹,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一奇迹。所以后人说,其实这场风雪是两方巫师的斗法,不亦鲁黑本人就是个萨满巫师,在进攻前他把两块注入特殊咒语的石子扔进水盆中,于是天上来了雪,他又向水中吹了一口气,于是来了狂风。铁木真的巫师积极应对,他先把大雪变成雨,一时间就有了雨夹雪,他又把风向倒转,一时间狂风反吹,天昏地暗。

铁木真就趁着风向转变的机会,大叫反攻。他和王汗的部队把敌人从阿兰寨赶出,一直杀到不亦鲁黑的前锋阵地,不亦鲁黑见风向不利自己,急忙下令后撤,铁木真军紧追不舍。

札木合联盟军一直北退几十里,到达旷野才站稳脚跟,于是列阵等待铁木真的主力到来。不亦鲁黑告诉他的几个战友,胜败在此一举,必要全力杀敌。

大家脸上显出同仇敌忾的面容,在风雪漫天中哆嗦着昂头挺胸,一动不动地等待铁木真。

让不亦鲁黑诧异的是,铁木真的主力一直没上来,从风雪吹来的间歇中,他看到铁木真的骑兵都下了马,正在原地踏步,高喊口号。

“他妈的!”不亦鲁黑嘀咕道,“铁木真在搞什么鬼?”

他的部队后面有点嘈杂,因为温度以每分钟一度的速度下降,士兵们在马上冻得龇牙咧嘴。他呵斥后面的骑兵:“注意纪律,不许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铁木真的骑兵跳上马背,以比风雪还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不亦鲁黑抽出腰刀,使出浑身力气喊道:“准备冲锋!”

但这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地出去了,显然,这是长时期在严寒中的结果。不亦鲁黑回头一看,他的士兵脸色如纸,胡子上都沾了霜,拉弓的手直颤。他再向铁木真的骑兵团看去,马上发现了刚才铁木真捣的是什么鬼,原来他们在驱寒。

“这他妈的太操蛋了!”这可能是不亦鲁黑在战场上最后的想法,他身后的骑兵的确是冲了出去,可由于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立许久,速度和力量大打折扣,和铁木真的骑兵一比,他的骑兵简直就成了木偶。

双方一经接触,札木合联盟军那些“冻骑兵”的动作如同慢镜头,根本就成了铁木真骑兵砧板上的肉。铁木真骑兵连续冲破了他的三道防线,大势已去,不亦鲁黑懊恼万分地对他的战友们说:“兄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他的战友们认为这是绝好的主意,一掉马头,四处逃窜。铁木真军像老虎进了羊群,毫无怜悯地砍杀,在风雪漫天中,惨叫声和马嘶声此起彼伏。

不亦鲁黑向阿尔泰山逃去,蔑儿乞人奔着色楞格河流域逃去,泰赤乌人则向鄂嫩河流域逃去。

直到此时,札木合才来,离铁木真十里时,他听说联盟军大败,于是仰天长叹:“天不佑我,人力何为!”

当他听说铁木真和王汗联盟军追击过来时,毫无抵抗之意,抛弃辎重,轻骑而逃。

铁木真和王汗经过商量,分两路追击。王汗追击札木合,而他则追击北乃蛮、泰赤乌。

札木合由于抛弃了辎重,所以在逃亡过程中靠抢劫存活,抢劫的目标中甚至有他的同盟部落,这是最大的败笔,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组织反铁木真同盟的影响力了。王汗对他的紧追不舍让他大为恼火,当他跑到额尔古纳河上游时,决定不再逃。可跟随他的部落看到他的卑劣行径后,感到非常失望纷纷离他而去。他势单力薄,和王汗交战了一个回合就投降了。

夜入敌营

铁木真的追击之路比王汗坎坷,他才追出没多远,就遇到了名扬草原的豁罗剌思部神射手只儿豁阿歹,铁木真认为这是个出色的勇士,不能死在乱军中,于是派博尔术和他单独交战,又把自己的马借给博尔术。博尔术骑上铁木真的快马,从高处冲下来,在冲击过程中,向只儿豁阿歹射出了一箭。只儿豁阿歹轻易地躲开那支箭,轻描淡写地回敬了一箭,这一箭,博尔术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幸好他当时正跃过一个高坡,那支箭射中了马脖,马倒地,博尔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铁木真非常惊慌,急忙喊人去救博尔术,只儿豁阿歹却没有来要博尔术的命,而是狂笑而去。

铁木真失了马,很是懊恼,所以拼命追击北乃蛮和泰赤乌人。他马不停蹄地追,敌人马不停蹄地逃。当北乃蛮和泰赤乌跑过鄂嫩河后,北乃蛮向西继续逃,泰赤乌发现已到老家,再跑就太不像话了,于是列阵迎战。

泰赤乌知道纵然投降铁木真,下场也是死,不如奋起一搏。绝境产生力量,抵抗的热情高涨,铁木真连连发动猛攻,都遭到挫折。

他决心采用大迂回包围战术,派出主力沿鄂嫩河北上二十里,从那里渡河绕到泰赤乌的后方,他自率少量分队在正面进攻,吸引泰赤乌人的注意。

这种战术的优势是,可以天降奇兵,突然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不过有个弱点,一旦敌人主动攻击,担任正面进攻的少量分队会受到重创。

铁木真第一次使用这个战术,这个弱点就跳到了他眼前。泰赤乌人发现他的人数很少,所以组织了一次很有效力的反冲锋,在这次战斗中,铁木真被流矢伤到了脖子,庆幸的是,没有伤到大动脉,不幸的是,产生了很多淤血。

始终紧紧跟随在铁木真左右的忠诚伙伴者勒蔑开始发挥作用,他帮铁木真吮吸淤血,如同吸血鬼一样,一口又一口,最后嘴唇麻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吮吸完淤血后,者勒蔑提刀站在铁木真毡前,直到黎明时分,铁木真才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他一醒来就要喝马奶酒,这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口渴,而马奶酒据说有去除这种口渴的功效。

这在平时就不是难事,可现在就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因为他们没有马奶酒。忠诚的者勒蔑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突然想到了泰赤乌人,他们肯定有。

问题是,泰赤乌人不可能把马奶酒双手奉上,者勒蔑想到了唯一的办法:偷取。但风险太大,泰赤乌人篝火冲天,就是一只小绵羊出现在营地都会被发现。者勒蔑额头都是汗,咬着下嘴唇,像是在做此生中最大的决定一样。

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默默地说:“豁出去了!”

不要以为者勒蔑说的“豁出去”只是简单地去泰赤乌部偷马奶,这当然是不要命的行为,他必须要保证成功,保证成功的前提才是他“豁出去”的,这个前提就是:一丝不挂地去偷马奶。

对于其他民族的勇士而言,赤身**至多是害羞,而对蒙古族的勇士而言,赤身**是种耻辱。任何一个蒙古勇士看到一个赤身**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因为这是耻辱,所以他会给对方留下面子。

者勒蔑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悄悄地潜入泰赤乌部落,他很快就被发现了,但发现他的人都把身体转了过去,没有看他。者勒蔑在敌人的营盘中翻箱倒柜,没有找到马奶酒,却找到了一大块奶酪。情急之下,他把奶酪掰下一大块,护在胸前,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光着屁股安全回到了自己的营盘。

铁木真喝上融化的奶酪后,清醒了。当他知道者勒蔑冒险前往敌营的事,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感动之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危险的事。他问者勒蔑:“一旦你被捉,是不是会说出我受伤的消息?”

面对铁木真的多疑,者勒蔑气呼呼地回答:“您怎么能这样怀疑我的忠贞!我为了您,已经挑战了草原上的传统。真被他们捉住,我会说自己要叛逃,结果被您剥光了衣服。当他们放松警惕时,我再逃回来。”

铁木真对者勒蔑的忠诚完全放心,说:“你用口吮吸我的淤血,又给我弄到奶酪,救了我的命。你的大恩,我永世不忘。”

者勒蔑说:“您还得感谢泰赤乌人,如果不是他们遵守照顾**勇士的面子,故意不发现我,我就带不回奶酪来。”

铁木真脸色阴沉起来,他不可能感谢泰赤乌人,年轻时的劫难中就有泰赤乌人的贡献,他不能杀光所有泰赤乌人,但一定要杀掉当年参观过他的泰赤乌人。

他大致算了下时间,对者勒蔑说:“博尔术他们大概已绕到敌人后方去了,我们开战!”

大迂回包围战术成功实施,泰赤乌人被夹攻得鬼哭狼嚎,四散而逃。铁木真骑兵的大屠杀开始了,凡是当初参观囚徒铁木真鼓掌叫好的人都成了刀下鬼。在屠杀了一天后,泰赤乌这个存在了几百年的蒙古部落宣告消失。铁木真大仇得报,接下来的事有三件:一是寻找大仇人塔里忽台,二是寻找大恩人锁儿罕失剌,三是收拢泰赤乌残余,将他们变成奴隶或者是士兵,永远地归他管理。

锁儿罕失剌很快出现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位昂首挺胸、神色凝重的壮汉。铁木真握住锁儿罕失剌的手说:“你呀,两个儿子都已来到我身边,你是我最大的恩人,为何迟迟不来?”

锁儿罕失剌说:“我日夜都想到您身边为您效劳,可一旦我走了,塔里忽台会毁灭我的家眷抢走我的硬通货,我现在不是来了嘛!”

铁木真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看到锁儿罕失剌身边的那个壮汉,他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个射杀了他的马匹的只儿豁阿歹。

他慢条斯理地问身边的人:“我记得不久前有人射杀了我的马,那个人也逃窜到这里,如何没有捉住他?”

众人还未作出反应,只儿豁阿歹已挺身而出,拍着胸脯说:“射杀您的马匹的人正是我。现在您可以杀死我,不过,杀死了我,只会玷污了这片土地,如果您饶恕我,我愿为您效命。每次战事,我都一马当先,横断黑水,粉碎岩石,辅助可汗。叫我到哪里,我就像箭一样射到哪里。”

铁木真很欣赏只儿豁阿歹的敢作敢当,他说:“很多人做了害人的事,都隐瞒不露,你如今坦白相告,证明你可以做我的朋友。”

只儿豁阿歹以为必死无疑,想不到柳暗花明,欢喜得要手舞足蹈。铁木真又说:“你把名字改了吧,以后就叫‘哲别’(箭镞的意思),你要像我那些箭筒士一样形影不离地保护我。”

只儿豁阿歹如同得到重生,他豪情万丈,暗暗发誓将以“哲别”之名名扬天下。和“哲别”的重生不同,铁木真的死对头塔里忽台现在已生路渺茫。

背信弃义者死

铁木真大军发动围攻时,塔里忽台躲进了一片森林中,铁木真的扫**部队没有找到他,但他自己的三个仆人却轻易地找到了他。

塔里忽台一见到这三个仆人,就如旱地见到了甘露,以为重生有望。可平时对他忠心耿耿的三个仆人突然翻脸无情,把他捆绑起来扔到一辆牛车上,向铁木真大营推去。

塔里忽台试图让三个仆人念及他从前的恩情,释放他。三个仆人说:“我的老爷,你要是真对我们好,就安静地让我们把你送到铁木真那里,你可是铁木真的大仇人,我们把这份大礼送给他,肯定能得到大大的好处。”

塔里忽台发现恳求不起作用,死亡之神已向他招手,便开始咆哮大骂,而且在牛车上做“鲤鱼打挺”等各种高难度动作。他本来就很胖,这样乱动,牛车走得更慢了。

三人正无计可施时,突然响起了慌乱的马蹄声,三个仆人中的两个同时慌张地叫起来:“不好,是塔里忽台的卫队!”

另外一个叫纳牙阿的猛地抽出短刀,逼近塔里忽台的咽喉。塔里忽台的卫队这时已到面前,逼停了牛车,喊叫着要三人释放塔里忽台。

纳牙阿把短刀在塔里忽台的脖子上一用力,塔里忽台立即发出尖叫,命令他的卫队:“别上来,否则他们会干掉我!”

卫队说:“难道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送给铁木真吗?”

塔里忽台说:“我是看着铁木真长大的,而且还教过他骑马射箭,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有仇,必不杀我。你们现在如果硬来,那我可就必死无疑了。”

卫队很为难,塔里忽台说:“你们撤走,我不会有事。”

卫队撤走,三个绑架者继续赶路。纳牙阿疑虑重重。他对另外二人悄悄说:“草原人都知道铁木真生平最恨背信弃义的人,塔里忽台说铁木真有恩必报是事实,可他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另外二人说:“这不是正好,塔里忽台就曾对他背信弃义过。”

纳牙阿摇头道:“咱们出卖自己的主子,这不也是背信弃义吗?”

另二人大吃一惊,说:“这可如何是好?”

纳牙阿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咱们把塔里忽台放了,去见铁木真。”

二人又吃了一惊:“我们空手去做什么?”

纳牙阿诡秘地一笑:“相信我,没有塔里忽台比有塔里忽台更好。”

在纳牙阿的坚持下,塔里忽台被释放,他一溜烟地消失在荒原中。三人来到铁木真帐前,跪下说:“我们是来投诚的,本来准备了一份厚礼,就是塔里忽台。但我们不忍心背叛自己的主人,所以半路又将他释放了。”

铁木真脸色稍微变了一下,但马上恢复正常,发出一声笑,站起来扶起他们,严肃地说:“你们做得很对,如果你们真把塔里忽台捆来,我必斩你们。”说完,他扫视他的战友们,“人人都应该学习这三人的忠诚行为,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

博尔术领着众人,以让雷公退避三舍的声音喊道:“誓死效忠,绝不背信弃义!”

你可以说这是铁木真的高尚人格,当然也可以说是铁木真的一种权术,不管怎样,他让属下们又一次对“忠诚”加深了印象。

他重赏三人,尤其是纳牙阿。后来,纳牙阿成了他的心腹人物之一,常被委以最微妙的秘密使命。

随着泰赤乌的灭亡,这场大战画上了句号。铁木真在和札木合的三次大战中,胜二负一,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从此,铁木真成了蒙古部落唯一的领导人,虽然蒙古部落中还有不服从他的人,但已掀不起风浪,因为他们正四处逃窜,大多数都投奔了王汗。

铁木真已为自己报了仇,下一步,就是为祖宗复仇,塔塔儿人的天空顿时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