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谁是汗
铁木真是在晚上离开的札木合,黎明时分,他身后滚滚而来了一百多个人。在这些人里,有三个人最受铁木真重视。第一个是巴鲁剌思部的勇士忽必来,力大如牛,百步穿杨;第二个是兀良哈部的勇士速不台,其人骁勇无比,最擅蒙古跤,以一敌十。
这二人离开札木合纯粹是个人原因,忽必来投靠札木合时带着他曼妙无比的妻子,札木合垂涎三尺,让速不台拉皮条。速不台对这种事很反感,劝阻札木合:想让你的狗看好家,就不要毁坏它的窝。
札木合毫不犹豫地毁了忽必来的窝:强占了忽必来的妻子。当时恰好铁木真在札木合营中,对忽必来的遭遇深表同情。忽必来早就抱了离开奸夫札木合的心,他和铁木真又建下深厚的友谊,而速不台也对札木合的行为很失望。恰逢这个机会,两个人就手挽手地来了。
第三个人则是盛产“萨满”的巴阿邻部的豁儿赤。“萨满”是蒙古人宗教萨满教中绝地天通的人物,能够通晓长生天的旨意。无论是合不勒汗、俺巴孩汗还是忽图剌汗,在宣誓就职时都必须有“萨满”在旁神神叨叨,以证明他们可汗的位置是长生天所授。在信仰萨满教的蒙古人中,如果没有“萨满”的参与,什么事都干不成。
在札木合营盘中,豁儿赤与铁木真来往频繁,精明透顶的豁儿赤早已窥破了铁木真的心理,札木合想当可汗人所共知,铁木真当可汗的欲望比札木合强百倍,然而他默不作声。
理想随着实力的增强而膨胀。几年前,铁木真的理想还限于满足温饱。现在,他的理想却是当一个可汗。凡事都要一步步来,包括理想。
钻研了半辈子“人”的豁儿赤百分之百确定,铁木真比札木合更适合做可汗,几乎所有的萨满都有投资眼光,他急急忙忙地跑来,展露他的职业素养。
他对铁木真说:“长生天已显灵了,不让我追随札木合。我梦中见一头雪白的大母牛远远而来,绕着札木合的帐篷,用它那粗壮的犄角撞折了帐篷一角,以蹄扬土,口吐人言,向札木合吼道‘还我角来!’紧接着,又有一头没有角的白色犍牛(阉牛),如人般直立而起,高举札木合帐篷的木桩,跟着铁木真您的车队就吼叫而来,它也口吐人言对您说,‘天地商量好了,要你铁木真做蒙古国的可汗,看我这根柱子,这就是蒙古国,我把它献给你。’”
铁木真虔诚地望着天,又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这位语言大师,说:“您是长生天派下来的。”
豁儿赤洋洋得意,他和铁木真现在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要想成事,必须互相认可,亲密合作。毫无疑问,他的职业马上会带给他巨额的回报。
他问铁木真:“如果你当了蒙古国的可汗,拿什么来报答我这个长生天的送信人?”
铁木真回答:“如果你带来的消息是可靠的,我就封你为万户官,统治一万牧民,指挥一万士兵。”
豁儿赤对这个报酬不太满意,他首先考虑自己的重大需求:“我还想要三十个美女,最美丽的那种。”
铁木真答应了。
他又考虑他的行业前景:“我希望您能把萨满教当成国教,尊敬我们,呵护我们。”
铁木真说:“我信仰长生天的力量和慈悲,所以我也相信你们这些帮助我和长生天联系的中介。”
豁儿赤心满意足,回到帐篷焦急地等待铁木真敲定就职可汗的日期。
几天后,从札木合营盘中反叛的第二批人来了。
这批人和第一批人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全是实力派——他们不但自己来了,还都带着一个“古列延”。
这批重量级人物名单如下:
铁木真的四叔答里台;铁木真的堂兄弟忽察儿;忽图剌可汗的儿子阿勒坛;蒙古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主儿勤部的首领薛扯别乞和泰出。甚至连札木合本族札答阑氏的人也带着自己的“古列延”来了。
铁木真兴奋的同时突然感到一丝恐慌,豁儿赤及时地跑来了。
他看到铁木真心事重重,问道:“您的实力壮大了,怎么不高兴?”
铁木真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来的人都是蒙古亲王,又是我的亲戚啊。在地位上,他们都高于我。”
豁儿赤笑了,如同一个巫师毫无人性地笑。他说:“这你就不要担心了。他们既然来投奔你,就不可能想顶替你。他们离开札木合就是因为看好你。”
豁儿赤的话没错。在这些实力派眼中,札木合的确才能出众,可他有很多负面性格,自大傲慢,没有怜悯心和尊重他人的意识。他不是个人际关系大师,只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忽必来就是札木合负面性格的见证者和受害者。
铁木真若有所思,他看向草原的边缘,自言自语道:“他们会推举我吗?”
豁儿赤微笑着说:“肯定会。”不过,他话锋一转,“现在咱们实力大增,这个地方已不适合咱们居住,应该迁徙。”
铁木真想了想,点头说:“的确,这个地方的草场快消失了,咱们是应该迁到更大的地方去。”
几天后,铁木真带领他颇具实力的“古列延”来到了克鲁伦河上游谷地“兰湖”。
人人都知道在这里将有大事发生,因为人们无时无刻不看到铁木真的顾问豁儿赤在那些实力派的帐篷里进进出出。
当这位萨满累个半死,还仍昂首挺胸地走进铁木真帐篷时,人们确信,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果然,一天后,铁木真和那几位蒙古亲王坐在山坡上,召开了会议。
铁木真最先发言,他说:“自从我们伟大的可汗忽图剌去世后,我们蒙古人就如沙漠里的沙子,散落在各处,就如一群乱飞的神龙,没有了首龙。汗统断绝,凡是蒙古人,无不痛心疾首。我们应该高举祖先的旗帜,把蒙古人紧紧团结起来,不再受其他族的压迫和欺凌。我们要把断绝的汗统粘连起来,我们蒙古人要有个汗!”
主儿勤部酋长薛扯别乞接着铁木真的话,大声说:“对,我们蒙古人要有个汗!”
他的战友泰出吼了起来:“必须要有个可汗!”
铁木真看着众人说:“你们都是我的叔叔,是蒙古的亲王,你们有义务为蒙古人缔造福祉,选出有能力带领族人奔向美好明天的可汗。”
泰出跳起来说:“还用选吗,就你了。”
铁木真急忙摆手,看向忽图剌汗的儿子阿勒坛:“按理,您应该继承您父亲的位置,扛起他那面旗帜。”
阿勒坛摇头,险些把头摇下来。他说:“你这是什么理,咱们蒙古人的规矩,是要召开忽里台大会,大会成员说选谁就是谁。”
铁木真又去寻堂兄弟忽察儿的眼神,忽察儿跳了起来:“别看我,我是来投奔你的。”
四叔答里台说话了:“你如果还当我们是你的叔叔,那就当仁不让地称汗。我们都强烈支持你。”
忽察儿把手臂在空中一震,说:“对,我们都支持你。”
阿勒坛站起来,很恭敬,向在座诸位说:“其实作为王族,我们很不合格。让族人们四分五裂,这是我们的失职。我们早就想过要推举一位汗,本来是想推举札木合,可他没有你通情达理、处事公正、谦虚有礼的优点,而且你又有超群的能力。况且,他札答阑氏的血统不纯,你是乞颜氏,正统的王族。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我看,今天这个会就算是忽里台大会,我们大家一致通过,选你为我们蒙古人的可汗。”
这段话很实在,这些亲王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确有让札木合做蒙古可汗的心思,不过相处日久,他们就发现札木合没有这个资质,尤其是当铁木真和札木合并肩而立时,优劣立判。
铁木真确信这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拥立自己,所以就不再推脱,痛快地说:“好,我必将带领大家创造一个全新的蒙古人的世界。”
这些人都站起来,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一样,说:“我等愿立你为汗。你若为汗,我等愿意当你的先锋冲向战场杀敌。将所俘获的美女艳妇全都交到你的蒙古包里;将所获的好马良驹牵到你面前。如果你要去打猎,我等愿意为你驱赶猎物。在战斗之时,我等若违你命令,你可剥夺我等的家财和妻妾,砍下我等的人头扔到地上喂狗;在太平之日,我等如果毁弃誓言,你可驱逐我等远离亲人,抛弃我等于沙漠荒野中!”
这段话可能是蒙古人,甚至是所有蒙古高原上游牧部落在选举大汗时的誓词。它透露的是游牧国家战时、平时的君臣关系,同时还透露出铁木真的这次称汗和其他人的称汗没有本质区别。此时此刻,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在汗名上。
铁木真被确定为汗,还需要一个称汗仪式。就在称汗仪式前一天,有个神秘的人带着七个人走进了铁木真的帐篷。
铁木真一见到此人,既惊又喜。此人正是当初抛弃了他们的蒙立克。蒙立克精神很好,他的七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铁木真大度地欢迎他们的归来,这是铁木真最强大的优点,只要政治形势需要,他就可以不计前嫌。他能像磁石一样吸引他的敌人为他效劳,源泉就在这里。他胸怀的宽大让蒙立克至为感动和羞愧,或许是弥补过失,他特意把第四子阔阔出介绍给铁木真。据他说,这个儿子是萨满教中的出类拔萃者,想象力丰富,足智多谋。
阔阔出高昂着大头,傲气十足地对铁木真说:“听闻你称汗,长生天派我送给您一份礼物。”
豁儿赤在旁边冷笑一声。阔阔出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个同行,他对铁木真说:“长生天说,以前的人称汗都是俗不可耐的古儿汗(众汗之汗),你是不世出的汗,必须要有个新奇响亮、引人深思的汗名。”
铁木真等着他那新奇响亮、引人深思的汗名。
阔阔出有节奏地晃**着他的大头,一字一顿:“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
“成吉思”在畏兀儿蒙文文献中写作“庆给斯”,日语则称“经给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发音,这不是我们要探讨的问题。我们要探讨的是“成吉思”这个名字的含义。一种说法是,“成吉思”是强大的意思;另一种说法是,“成吉思”是海洋的意思;还有一种说法是,“成吉思”是天的意思,成吉思汗就是天可汗,中国唐王朝第二任帝李世民就曾被周边少数民族国家称为天可汗;最后一种说法是,铁木真称汗那天,有一只大鸟落在枝头,叫唤着“成吉思”,也就是说,铁木真的“成吉思汗”是鸟起的名。
无论是哪种说法,“成吉思”这个名字的确如阔阔出所说的那样,新奇响亮,尤其是用汉语读它时,让人感觉很舒服,引人遐想。很快,“成吉思汗”就在蒙古人的赞扬声中传遍蒙古高原,用不了多久,这个名字也通过其他民族传遍全世界,并像天外梵音一样,传了几个世纪,直到今天。
称汗那天,铁木真在亲王们的搀扶下坐上毡毯,宣布他就是蒙古人的大汗,号成吉思汗。在那几位亲王殷勤而不失尊严的眼神中,铁木真猛然想到他们那份誓词,他的心马上沉了下去。
那份誓词光明正大的证明,拥护他称汗的人只是想把他当成战争和狩猎的指挥者,只想让他带领他们去进行劫掠和狩猎。也就是说,铁木真的“成吉思汗”和从前五花八门的“汗”没有区别,他只是一个松散联盟的领导人,各个部族酋长仍有独立的地位,铁木真无权干涉他们的族内事务。
太多的历史都证明,这种旧式贵族的联盟方式是危险的。他们只顾自家利益,一旦他们的小家和联盟的大家产生分歧,或者是联盟的可汗失去力量,联盟就轰然倒塌。
雄才大略、精明透顶的铁木真几乎是无师自通地想到了改变联盟的办法,这就是把所有部族成员作为臣子放在他的管理之下。
他开始组建他的迷你型汗廷,对他的亲信们分职任事。首先是设立“箭筒士”,也就是携带箭筒在他帐篷外执勤的人。这是他的卫队,后来成为蒙古帝国军队的中坚力量。其次,实事求是,设立各种行政官员,比如巴鲁乞(可汗厨师长)、牧马官、牧羊官、扯儿必(帐篷巡逻队队长)、带刀士(巡警队队长)、阿朵乞(银行行长,管理马群)、特儿格乞(运输部部长,负责车辆)、指挥远箭手、近箭手(军队指挥官兼公安局局长),最后,设置众官之长(宰相),和他形影不离。荣幸地成为他宰相的人是博尔术和者勒蔑。
他把理由告诉两人:“你们两个人,在我除了影子外别无朋友时,成了影子安抚了我,我永记不忘。你们在我除了尾巴别无鞭子的时候,成为鞭子安慰了我,我铭记于心。你们俩始终跟随着我,所以现在当这里的总官吧。”
博尔术在铁木真狼狈不堪时和他一起并肩找马,这是个重情重义气、足智多谋的人。而者勒蔑则是铁木真最喜欢的那种人,忠贞不贰,誓死报主。选择这二人为自己的左右手,是铁木真长期观察的结果,并不仅仅是他那几句场面话所能概括的。
被他委以重任的人都感激涕零,大概是蒙古草原上从没有人让他们得到这样的荣耀。那个曾经被札木合请求拉皮条的速不台,在获得指挥远箭手的职务后,向成吉思汗拍着胸脯保证说:“我要以老鼠的警觉守护您的财产,以乌鸦的勤奋为您聚敛财物,如盖毡一样守护您的肉身。”
铁木真也很感动,他对这些官员们发誓说:“如果得长生天之护佑,成了大事,你等就是我的百官之长,是我的元勋、我的好友!”
众人齐声说,万死不辞。
铁木真又对在座的各部落酋长们说:“我设置了职位,就是为了统一管理,规矩是百事之基。从今之后,你们的马群要归阿朵乞管理,你们的车辆要归特儿格乞统筹。总之,你们既然拥立我为汗,就要听我的命令!”
亲王们愕然,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本来想找个聚宝盆,却找到了紧箍咒。然而,当时的形势已不容他们再反水,况且想来想去,只要铁木真能让他们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抢,总比在别人那里既受穷又受气好。
铁木真建汗廷在蒙古史上是一次巨变,纵然在蒙古高原的北方,这也是破天荒的。对于已步入舞台的这个成吉思汗来说,外人的态度又如何呢,尤其是铁木真的靠山脱斡邻勒和他的劲敌札木合。这是铁木真马上要进行的重要外交活动。
脱斡邻勒听到铁木真称汗的消息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我的上帝啊,这是好事,怎么没有事先通知我啊。蒙古人不能没有可汗,请代我向我的儿铁木真道贺,并且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他。”
同时他又以长者的身份和过来人的口吻警告报信的人:“你们既然立他为汗,就要记住,衣服的领口是衣服之主,是不能撕掉的,向他发过的誓言更不能轻易废弃。”
来的人把脱斡邻勒的话带回给铁木真,铁木真如释重负,这并不夸张。如果实力强悍的脱斡邻勒不同意他称汗,那他的称汗就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成吉思”这三个字只能徒留笑柄,他才建造的蒙古萌芽王国将是昙花一现。
这是脱斡邻勒有生以来犯的最致命的错误,自然就成了铁木真的幸运。
搞定了脱斡邻勒,剩下的就是很棘手的札木合了。铁木真对这位兄弟有愧,他诱拐了这位兄弟很多人,可以负责任地说,在和札木合关系的处理上,他实属不仁不义。同时,他也知道札木合对蒙古之汗万分饥渴。而他在札木合之前称汗,无疑是挑动对方的敏感神经。他不能预料札木合知道他称汗后的态度,当他派弟弟合撒儿去送信时,心里七上八下。
让他后来意想不到的是,札木合听了铁木真称汗后,只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张开大嘴笑起来,说:“我的兄弟称汗是好事啊!”
在场的人无不为札木合的大度所感动,只有精明的合撒儿注意到,札木合的嘴角呈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恼怒。然而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他马上就对合撒儿说:“我祝福铁木真兄弟,不,祝福成吉思汗。”他嘟囔了一句,“这名字真古怪。”
说完这些,他猛地绷起脸,对合撒儿说:“你帮我带个话给阿勒坛和忽察儿那两个老家伙,我和铁木真在一起时,他们为什么不拥立铁木真为汗,而且还在背后闲言闲语地破坏我和铁木真的关系?现在他们拥立铁木真为汗,到底是怀着什么居心?”
这是吃醋、发牢骚,其实他背后的意思是想说,这两个老东西为什么不立我为汗!
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吃干醋,况且,那个什么狗屁汗,他随时都能做,不过即使做汗,也不能起个怪里怪气的名字,比如“成吉思”汗。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换了语调对合撒儿说:“你告诉他二人,既然拥立了铁木真为汗,就该忠于铁木真。”说到这里,他冷嘲热讽道,“千万别像在我这里时,连屁也不放一个,大半夜的就跟人家跑了。”
合撒儿把札木合的话带回给铁木真,铁木真的心并未放下,因为札木合那些夹枪带棒的话使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和札木合的兄弟情谊,可能不长了。
十三翼之战:不胜而胜
一山不能容二虎,一个蒙古部落中不能有两个大家伙。人人都知道,铁木真和札木合必有一战,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一战会来得那么快。
铁木真称成吉思汗的一个月后,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站到了历史聚光灯下。一个是札木合的弟弟秃台察儿,另一个是铁木真的部下、札剌亦儿部的拙赤答儿马剌。
那一天,拙赤答儿马剌在草原上看着自己的马群悠闲地吃草,看着看着困意袭来,就睡着了。秃台察儿在暗处观察到马主人的失职,跑出来就赶走了几匹马,飞奔而逃。
拙赤答儿马剌醒来后发现少了几匹马,跳上马背,嗅着盗马贼的味道追踪。傍晚,他追上了盗马贼秃台察儿,他向盗马贼模糊的身影射出一箭,秃台察儿霉运当头,箭正中心脏,当场呜呼。拙赤答儿马剌在夺回马之前,心不在焉地看了盗马贼一样。这一眼,让他险些从马上栽下来,他认出了这是札木合的弟弟!
杀盗马贼没有罪,可在当时的形势下,如果盗马贼是札木合的人,那就是大罪。他惊慌失措地跑到铁木真处,报告了这个噩耗。
铁木真马上召集会议,商讨对策。
博尔术断言,札木合肯定出兵。合撒儿半信半疑地说:“不能吧,草原上的规矩,杀盗马贼天经地义,札木合没有公理。”
铁木真同意博尔术的判断,下令进入战备状态。同时派出探子密切关注札木合的动向,随时报告。
几天后,准确的情报送来。札木合已集结了十三个部落三万人马,分为十三个战斗单位向兰湖开来。
情报指出,札木合的主力是其本部札答阑部和铁木真的死对头泰赤乌部,两支特种攻击部队则由蒙古部落兀鲁兀部和忙兀部担任,这两支部落和铁木真阵营中的主儿勤部号称蒙古三打手,都是骁勇善战的部落。
铁木真重视情报的搜集正是从这时开始的,他的军队后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情报工作贡献卓著。
有了情报,他开始和他的同事们制订作战计划。他从札木合那里偷偷学来了很多战术,不过并未实战过,这是他第一次制订作战计划,也是第一次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上战场,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他的计划是模仿,既然札木合分成十三个战斗单位,他也把部队分为十三个战斗单位,也称为十三翼。由于人手不够,连他的母亲诃额仑也担当了一个单位的指挥官。
铁木真的人马不到五千人,在敌众我寡时,必须要在布阵上多下苦功。铁木真决定利用地利,也就是在敌人不易进行大规模进攻的狭窄地段列阵,对试图穿过过道的敌人实施各个击破。他看中了鄂嫩河上游的答阑版朱思山岭周围的地形,于是在那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布置战场。
山岭东侧被布置了三百人,指挥官是他的母亲诃额仑和弟弟合撒儿;西侧布置了五百人,由他亲自指挥。山岭出口处是主力三千人,至少有八个战斗单位在这里防御。防御阵地前方五十米处设置了栅栏和陷阱,以减缓敌人的攻击速度。
看上去,这是个完美的战场布局。理论上,山口狭窄,札木合就丧失了人多势众的优势,他的部队只能连成不足十人的横队发动进攻。不过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个布局有致命缺陷。力量被分散了,如果札木合在向山口进攻的同时再向山岭东侧和西侧发动进攻,铁木真就会面临被分割包围的危险。
这不怪铁木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人太少,怎么布置都捉襟见肘。他只是希望札木合笨一点,不要想到同时进攻的计划。
开始时,札木合是没有想到,因为他不知道铁木真的布局。他的第一波攻击由两个不起眼的部落担任,明眼人一下就看出,这是札木合的侦察式进攻,他想找出铁木真的布局结构。
一千人的炮灰向山口冲来,栅栏和陷阱虽然延缓了他们的前进速度,但也被他们迅速拆除,山口的防御部队乱箭齐射,炮灰们被射得鬼哭狼嚎,不过仍然在前进,铁木真看看他们已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立即下令攻击。同时,诃额仑也下达了进攻令,山岭东西两侧冲出了八百多人,札木合的一千人如他所料,成了炮灰。
他看着全军覆没的第一波攻击部队,狂笑起来:“铁木真兄弟,你这布局水平太差了。你等着!看我活捉了你。”
铁木真暗叫不好,札木合的第二波攻击部队已经狂呼乱喊冲了上来,这是由兀鲁兀部和忙兀部组成的虎狼之师。由于栅栏和陷阱已被毁坏,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延缓他们的进攻速度,他们像是钱塘江大潮一样撞向了铁木真在山口的防御阵地。
铁木真正要下令山岭东西两侧的部队实施救援,突然看到一支敌军摸上了自己,而他母亲所在的西侧已经和敌人交火。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札木合采取了三路同时进攻的方式。敌人近在眼前,士兵们发现他不但毫无惊慌和痛苦,反而高兴地喊起来:“札木合真是用兵如神,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胜负已分,铁木真面对漫山遍野的敌人,只好下令后撤。他的士兵被札木合的部队追得如过街老鼠一样,毫无仪态可言。
铁木真一直溃逃出三百里,逃进了鄂嫩河南岸的哲列涅峡谷,据险而守,这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札木合没有再追击,他对没有活捉铁木真一事表示遗憾和愤怒,在回师路上扎营时,把捉到的七十个俘虏叫到面前训话。这七十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从他阵营里反叛跑掉的,他斥骂这群人忘恩负义,不知道如何经营人生,水往低处流,人向高处走,而在他看来,这群人恰好长了个榆木脑袋,偏偏向低处走。
最后,札木合以上苍的名义说:“你们这群人背信弃义,就要付出背信弃义的代价,我给你们的刑罚就是,活活煮死。”
札木合说的“煮死”刑罚,在中国古代刑法中的术语叫“汤镬”,“汤”是100摄氏度的沸水,“镬”是没有脚的鼎,“汤镬”就是把人放进盛着100摄氏度沸水的无脚鼎中活活烫死。
这是残酷的刑罚,札木合用这种方式对付他的蒙古同胞,让人心寒。兀鲁兀部酋长主儿扯歹和忙兀部酋长忽亦勒答儿都来劝说札木合:大家都是蒙古人,这是内战,不是对外战争,真没必要如此残忍。
札木合敏感地跳起来,这段时间,他部落里反叛的人太多,两个实力派领导人这样说他,让他意识到二人可能要反水。
他对二人怒目而视,吼道:“我这是惩罚叛徒,怎么叫残忍?铁木真不残忍,你们去找他啊!”
两人马上闭嘴,札木合又命令带上最后一名俘虏:捏古思部酋长察合安,他是第一批反叛的人之一,也是这次战役中铁木真一个战斗单位的指挥官。札木合先把他的胡子和头发统统揪光,恼怒地斥责他:“我对你多好啊,人人都可以背叛我,就你他妈的没资格背叛我!”
察合安因为疼痛号叫着,在号叫的间歇就诅咒札木合不得好死。札木合七窍生烟,命人砍掉了他的脑袋,把尸体系在自己的马尾上,一直拖回了大本营。
札木合的残忍行径,让他部落里很多人胆战心惊的同时又非常失望。草原上的领袖们大都很残忍,比如日后的铁木真常常屠城,虐杀俘虏。可铁木真和札木合的残忍实施目标不同,铁木真的残忍从不施加于蒙古人身上,札木合却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同胞,显然,这是战胜铁木真后走得最臭的棋。两天后,兀鲁兀部酋长主儿扯歹和忙兀部酋长忽亦勒答儿连夜带着自己的族人投靠了铁木真。
铁木真惊喜地叫起来:“我们蒙古最善战的三个部落都在我的麾下啦!”
几天后,札木合阵营又一批反叛的部落来了,铁木真踌躇满志地说:“札木合是不败而败,我是不胜而胜。”
札木合是铁木真生命中最大的贵人,开始时,他为铁木真提供力量的源泉,现在,他又驱赶着人们向铁木真的蒙古包走去。好像谁不去谁就是和他札木合作对一样。不仅是他掌控的部落被他无意识地驱赶到铁木真那里,鄂嫩河和克鲁伦河流域的大部分蒙古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铁木真那里汇集。
铁木真就像是弥勒佛写到孙悟空掌心的那个“禁”字一样,吸引着各路黄眉怪前来。这并不是苍天照顾铁木真,而是铁木真个人努力的结果。
铁木真慷慨大度,在围猎后分给那些部落的猎物总是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他对同胞过分仁慈,不但不剥削他们,反而大力地帮助他们。这种救世主的做派和其他部落刻薄寡恩的酋长一对比,铁木真简直就成了长生天的代表。
一时之间,铁木真的美名不胫而走,传遍整个草原,人们来投奔他之前就向长生天发誓要誓死效忠他,铁木真大力宣传“忠诚”,树立许多典型人物,让人们看到这样一种事实:只要效忠铁木真,就能得到从前不可能得到的实惠。
和札木合的第一战——十三翼之战的结果是失败的,可铁木真靠着他性格中的正能量和有意识地收买人心的策略重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的他比之前强大十倍。
一次扫兴的宴会
铁木真的壮大是事实,不过有人没把他太当回事也是事实。大部分投奔他的部落酋长们都称他铁木真,很少有人称他成吉思汗。铁木真对称呼很在意,因为称呼本身象征着权威。但当时他的汗国里鱼龙混杂,严密的制度还未成长起来,他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一次间接挑战他权威的事发生了,事件的挑起者是主儿勤氏前首领的两个遗孀。起因是这样的:在一次宴会上,服务员失乞兀儿给食客倒酒时,先倒给了主儿勤氏首领薛扯别乞的小老婆,然后才给那两位遗孀倒满。两个老太婆认为身份受到挑衅,在她们看来,主儿勤氏的小老婆不过是个皇妃,而她们则是皇太后,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知道要先给皇太后斟酒,然后才能轮到那个狐狸精皇妃。
她们认为铁木真对服务员失乞兀儿教导无方,又不敢直接对铁木真发难,所以就把倒霉的失乞兀儿叫到跟前,失乞兀儿以为有什么赏赐,赶紧凑过脸来,两人就配合无间地抽了不识体统的服务员两个嘴巴。
失乞兀儿两手捂着两边的脸,撒娇起来说:“可汗的父亲在世时,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打过我。”
众人都被这哀鸣吸引过去,发现失乞兀儿年纪的确很大,有可能真伺候过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
他们又看向铁木真,因为打狗还要看主人,况且这只狗的主人不仅是他,还有他老爹。但铁木真的表现很平静,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失乞兀儿那句暗讥他软弱的话,也好像根本没有发生有人被打这件事,他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喝酒吃肉。
失乞兀儿发现自己的两巴掌可能白挨了,只好打起精神回到工作岗位,噘着嘴继续倒酒。
铁木真本想看在肇事者是两个老太婆的份上,不了了之,想不到很快又起波澜。这次挑事者仍然是主儿勤人,只是角色由两个老太婆换成了一个叫不里孛阔的亲王和一个无名小偷。
宴会开始前,铁木真要别里古台看守马匹,当他巡逻到铁木真坐骑时,发现有人正在解铁木真坐骑的缰绳。别里古台当即把这个小偷踢翻在地,捆绑起来。闻讯赶来的不里孛阔看到那个小偷,发现是本族人,马上推开别里古台,解开了小偷的绳索。
别里古台秉着“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精神上前和不里孛阔扭打。二人拳脚相斗,不里孛阔突然抽出蒙古匕首,砍伤了别里古台的右肩。
别里古台担心事情闹大,会扫了铁木真和那群部落酋长的雅兴,所以捂着血如泉涌的右肩毫不在意地继续巡逻。
别里古台不知道的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正对面的铁木真看在眼里。他不能再装聋作哑,因为他的两个部下就在他面前连续受到同一伙人的攻击,他的威信已要扫地。他霍然站起来,像一头下山的猛虎般冲到了别里古台身边。
这一冲,很危险。他这样夸张地冲下去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慰问别里古台,肯定要有动作。而他行动的目标必然是主儿勤人,当时在座的主儿勤氏除了首领薛扯别乞和泰出外,还有好几位前蒙古王室的长老,这是铁木真称汗的大基石之一,如果他们恼怒地离开铁木真,或者投奔札木合与铁木真作对,影响是极坏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但他好像胸有成竹,又好像是被怒气冲昏头脑。他冲到别里古台面前大声怒吼:“你怎么可以忍受这种耻辱?”
别里古台有着我们上面分析的担忧,他竭力平息兄长的怒火,平静地说:“我伤得不重,没事。他们好不容易才投奔咱们这里,不要为了我而伤了和气。”
铁木真不想和兄弟说“打狗看主人”的废话,他随手折了几根粗树枝,抄起搅拌马奶酒的粗杆子,冲向不里孛阔和那个小贼,双手挥舞着武器,一顿乱打,一直打到他们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为止。
他舒展完筋骨,又跑回宴席,命令把那两个已魂不附体的老太婆捆绑,等候发落。然后大手一挥,散席。
铁木真的举动让他的兄弟们担心不已,者勒蔑不明白主儿勤人为何如此嚣张。铁木真给出了答案。
铁木真说,这都是家族等级制惹的祸。铁木真和薛扯别乞,还有不里孛阔都是合不勒汗传下的子孙,但薛扯别乞是大房子孙,铁木真是二房子孙,不里孛阔则是三房子孙。大房的和三房的联合起来瞧不起二房的,尤其是当蒙古三大骁勇部落中的两个部落兀鲁兀部和忙兀部到来后,铁木真对他们进行了过多的感情投入,这就引起了主儿勤部的嫉妒。
这次闹事可能就是他们这种心态的一个突然爆发。
但铁木真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长生天的力量一直在支持他,敬告他:没事。
果然没事,当天夜里,主儿勤部族的几个巨头来了,向铁木真道歉。铁木真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并且把那两个老太婆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他们。主儿勤人发现两个老太婆除了脸色难看外,毫发无损,马上表现出对铁木真既感激又敬重的颜色来。
这是铁木真又一次展现他的性格,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事后,铁木真重开宴席,特意吩咐服务员失乞兀儿给主儿勤人倒酒时的次序,失乞兀儿洋洋得意,先给那两个老太婆倒酒时,他在她们脸上没看到一点之前的蛮横傲慢的表情。
不过,这位阅历丰富的老服务员总感觉在主儿勤人恭敬的外表下好像隐藏着异样的东西,这种异样在不久的将来将毫无顾忌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拯救义父
有个疑问:当铁木真被札木合追击如丧家犬时,他的靠山脱斡邻勒在做什么,为何连个表示都没有?
答案如下:脱斡邻勒在铁木真成为丧家犬时,自己也成了丧家犬,而且比铁木真惨十倍,险些见了上帝。当铁木真恢复元气时,他还在东躲西藏,过着连上帝都为他哭泣的日子。
脱斡邻勒之所以混到这步田地,是因为上帝惩罚他,上帝惩罚他,是因为他残暴地处理家庭政治。
也速该在世时,脱斡邻勒为了继承父亲的汗位,残忍地干掉了他的两个兄弟,这让他的叔叔冲冠一怒,用强大兵力把他驱逐下汗座,脱斡邻勒那时很幸运地遇到了也速该,也速该帮他抢回了汗位。
上帝几次三番对他说,要家庭和睦。脱斡邻勒却紧握十字架说,我那两个畜生兄弟对我的宝座虎视眈眈,我要先下手为强。
上帝当然劝阻不了他,他先对可疑的弟弟额儿客合剌下手,额儿客合剌发现哥哥已丧失了起码的人性,连夜单骑跑到了乃蛮部。乃蛮可汗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样混账的哥哥,更想不到大国克烈又起内乱,所以声称要为额儿客合剌讨要公道,集结一支骑兵部队,在熟悉克烈部防御的额儿客合剌带路下,连下脱斡邻勒三个营盘。脱斡邻勒见大事不妙,叫了声“我的上帝啊”,仓皇西逃。
他昼夜不停地跑,他的部下也昼夜不停地逃,跑进西辽国时,他只剩了自己和脖子上的十字架。他向西辽皇帝请求政治避难,西辽皇帝答应了他,不过对他张口闭口“上帝”的行为很不满意,因为西辽全国上下信仰伊斯兰教,西辽的宫廷里不流行“上帝”这玩意。脱斡邻勒长吁短叹,见西辽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于是重新上路。西辽皇帝欢送他离开,给了他五只母山羊和三只骆驼。脱斡邻勒先到了畏兀儿地界,畏兀儿人不理他,又到西夏地界,西夏人也不理他。他仰天长叹:上帝啊,你救救我吧。
突然五只母山羊同时叫起来,他画了个十字,说:“感谢上帝,我还有五只山羊,而且都是母的。”他挤出羊奶充饥,骑着骆驼行进在苍茫的路上。
铁木真一得到脱斡邻勒又成孤家寡人的消息后就开始寻找他。一年后,他的人终于在漠北的古泄兀儿湖附近找到了正骑着一匹瞎马、失魂落魄的上帝的子民,克烈部的大汗脱斡邻勒。
如果寻找他的人是汉人,恰好又是知识分子,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会吟诗: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太危险啦!古泄兀儿湖离克烈部那么近,稍有差池,他就会被他的敌人活捉,送他去见上帝。
幸好,铁木真先找到了他,危险解除。他被送到克鲁伦河上游,送进了铁木真为他精心准备的温暖舒适的高大帐篷里。他狠狠地吃起了烤羊,恨不得吃光铁木真所有的羊。
吃饱喝足,他和铁木真谈心。
他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铁木真,叹道:“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的发展神速啊。”
铁木真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悲凉,是啊,他现在是前呼后拥、牛马成群,可他的恩人脱斡邻勒却成了流浪汉。他激动地说:“我帮您把汗位抢过来。”
脱斡邻勒苦笑,带着点讥讽的口气:“上帝说,风水轮流转,我居然要你来帮忙了。”
这是廉价的自尊在捣鬼,铁木真毫不理会。他继续说:“乃蛮部席卷了您的部族,您的弟弟虽然在汗位上,但人心不服。我们正在努力积累一笔招揽您部族投奔您的财产,相信很快您就会重回汗座。我对您的忠心长生天可鉴,哦,上帝也可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脱斡邻勒小有感动,回想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流下泪水,他握住铁木真的手说:“你和你父亲都是仗义之人,上帝保佑你们乞颜部。”
要积累一笔可观的财产不是件容易的事,请不要以为当时的蒙古高原上只要做了可汗就能家财万贯,铁木真直到和脱斡邻勒谈心时,其所拥有的马匹数量还不足一万。蒙古高原上可生资源很少,几乎全靠抢劫,偶尔是狩猎。铁木真要养活很多人,他拿不出巨额财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别人的财产变成自己的,然后再送给脱斡邻勒。
放眼望去,好像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财产拱手相让,而且此时铁木真的实力也不是说想抢谁就抢谁。上帝终于向脱斡邻勒抛来个媚眼,倒霉的蔑儿乞部酋长脱黑脱阿送上门来了。
脱黑脱阿自上次从铁木真、札木合和脱斡邻勒联军的突袭下逃跑后,一路跑进了贝加尔湖泰加森林中。得知联军撤退后,他看着已成废墟的营盘,对着泰加森林哭祷:在神圣的泰加山,我是一只虱子,但我逃脱了,我的性命未受伤害,我发誓,在以后每天清晨的祈祷中都要铭记你,神圣的贝加尔湖和泰加山,我要把你当成我的再生之地来祭祀,我的子子孙孙将遵守这个规矩。
祷告完毕,他面对初升的太阳,把腰带挂在脖子上,敬畏地摘下帽子,双手捶胸,对太阳做了九跪之礼,并用马奶酒祭奠。
这个场景很熟悉,铁木真当初被他袭击时,跑进肯特山而后又跑出来,就作出了同样的举动。和铁木真一样,脱黑脱阿决心复兴部落。但他担心敌人还会杀个回马枪,于是带领残余部众进入了他的圣山泰加,在这里,他励精图治,埋头苦干,很快就恢复了力量和信心。
脱斡邻勒被驱逐的消息传来时,脱黑脱阿决心趁乱吞掉克烈部,可他始终犹疑不决,因为克烈部太大。当脱斡邻勒被铁木真接到克鲁伦河上游时,他才下了决心出击。但出击的目标不是克烈总部,而是铁木真为脱斡邻勒设置的临时汗所。
脱黑脱阿的进攻毫无收获,因为从泰加森林向克鲁伦河前进的路程遥远,铁木真又特别重视情报工作,到处都有他的密探,所以当他搜寻攻击目标时,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铁木真。双方一经接触,脱黑脱阿感觉出不是对手,马上带着主力跑回了泰加森林。
铁木真被他轻狂的举动所激怒,恰好又需要给脱斡邻勒准备招收部属的“军饷”,便决定集结部队远征脱黑脱阿。
脱黑脱阿跑回泰加森林,喘息未定。铁木真前锋已抵达森林边缘。脱黑脱阿气急败坏,点起人马出战,事实正如他在克鲁伦河所预料的那样,他不是铁木真的对手,他被打得惨败,急急忙忙又逃进了贝加尔湖东岸的森林中。在这里,他和当地的猎户们结下深厚友谊,休养生息,准备有朝一日向铁木真复仇。
铁木真没有追上脱黑脱阿,这充分证明了一件事:脱黑脱阿是神行太保级别的逃跑人物,除非他想让你捉住,不然,没有人能轻易地捉住他。
铁木真把缴获的脱黑脱阿几年来积攒下来的财产送给了脱斡邻勒,脱斡邻勒用这些财产召集他的部属。1196年,30岁的铁木真带领军队护送着脱斡邻勒和他的部属进入克烈部,那个伪可汗额儿客合剌扔了羊腿逃亡去了。脱斡邻勒重新坐上克烈部的汗座。
他感谢铁木真,请铁木真吃烤全羊,喝新鲜的马奶酒。
他吃饭前先闭眼祷告,他说感谢上帝赐给了他烤全羊和马奶酒,感谢上帝把铁木真送到人间帮助了他。祷告完毕,他一改祷告时仁慈的面容,露出凶狠的表情对铁木真说:“整个草原上都知道你拯救了我,你现在实力很强,东部草原除了札木合和我,你已没有敌手。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铁木真平静地回答:“我和札木合都是蒙古人,我不想自相残杀。而您是我的义父,没有您就没有我的现在,我向您发誓,我和您永远保持最纯洁最珍贵的友谊。”
脱斡邻勒死盯着铁木真,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迹象,但很遗憾,他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他把插在烤全羊上的刀拔起,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铁木真意识到这是个暗号,如果脱斡邻勒把刀子再插回全羊身上,那蒙古包外就会冲进几十个大汉,不把他砍死,也会把他活活挤死。
这件事给铁木真的触动很大,他发现在草原上就如在原始森林中,各种野兽你冲我撞,没有永恒的朋友,强者生存。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摆脱绝境后感谢世界感谢人类,由此成为造福于人类的慈悲者,比如中国明帝国心学大师王阳明,在摆脱绝境后成为人类心灵的拯救者;另一种是摆脱绝境后,思甜忆苦,越忆越苦,于是恨这个世界,恨全人类,从此走上了心理变态的道路,比如脱斡邻勒。
脱斡邻勒要动铁木真的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位老人家的屁股曾被人两次从汗座上踢开,他两次颠沛流离,像条丧家狗。当他坐到汗座上回忆苦难时,发现和他亲密的凡是有点力量的人都是有可能把他的屁股从汗座上踢开的,比如眼前的铁木真。
他所以没把刀插回到羊身上,大概是接收到了上帝的指令,上帝说,这小子还有用处,而且看他那一脸忠贞的样子,不像是坏人。
归根结底,利益起了作用,脱斡邻勒对铁木真放下了刀,但对其他人却举起了刀。他在自己的部落内实行不必要的恐怖政策,把他硕果仅存的弟弟扎合敢不驱逐出境,又把那些曾与伪可汗共事的人扔进监狱,稍不如意,就把部属往死里打。
对于脱斡邻勒的变态,铁木真无动于衷。上帝对脱斡邻勒说,铁木真这小子还有用。长生天也对铁木真说,脱斡邻勒还有用,千万别跟他闹翻。
这是棵巨树,暂时还要倚靠它。因为论影响力,脱斡邻勒比他铁木真不知大多少倍,在草原上是这样,在南方的金国更是如此。
“我说山倒,山就必须倒,我说河枯,河就必须枯!”
蒙古高原南面是女真族于1115年建立的金国,这个国家陆续灭掉了近邻辽国、攻占北宋,并把北宋的残余驱赶到长江以南,由此成了北中国的主人翁。金国对蒙古高原上的部落和汗国的外交政策是:拉一个打一个。这一政策对铁木真的世仇塔塔儿人最有效。塔塔儿部在蒙古部落的东南面,兴安岭的西面,翻过兴安岭就是金国。金国发现了塔塔儿部地缘政治的价值,于是将其当成北部边界一个活动的长城,金国不遗余力地支持它,让它和蒙古草原上的部落掐架。
金国把它的军队现代化,配备蒙古草原其他部落和汗国军队中很少有的铁制箭头,同时给它提供大批小商品,让它在草原上高价售卖,获取巨额利益。在金国慷慨的支持下,塔塔儿成为蒙古高原东部的强国,到处树敌,被草原部落称为金国的疯狗。但因实力强大,没有人能动它分毫。受它欺负最严重的就是铁木真的蒙古联盟。
蒙古联盟第二任可汗俺巴孩就是被塔塔儿人活捉送给金国而被后者用木驴处死的,由此引发了蒙古联盟和塔塔儿部几十年的战争。蒙古联盟越打越弱,最终在忽图剌汗死后四分五裂。也速该也死在塔塔儿人的毒药下,对于任何蒙古人而言,塔塔儿都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世仇。
铁木真一直在寻找机会复仇,可塔塔儿人有强大的金国撑腰,复仇的可能性太小。长生天不负苦心人,就在他让脱斡邻勒重新坐上克烈汗国宝座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塔塔儿人和金国绝交,而且还动了手。这个好消息透露给铁木真的信息是:世仇塔塔儿倒霉了。
金国和塔塔儿人的冲突经过如下。
铁木真派人寻找流浪老汉脱斡邻勒那年,金国边境受到一支蒙古部落的侵扰,金国边防司令领兵出击,在今哈拉哈河、呼伦河一带攻下这支蒙古部落的营寨,夺获大量草原人的硬通货——马牛羊。可就在回家路上,塔塔儿人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对金军发动突袭,抢夺了那些硬通货。
金国对犯了狂犬病的塔塔儿人大为震怒,政府里有人指出,最近几年塔塔儿人翅膀已硬,不想当好狗了,大金国不能容忍这种行为,否则会让北方的各部笑话。
金国上下都这样认为,所以派人去命令塔塔儿人归还那些硬通货,塔塔儿人双手一摊,很遗憾地说:都吃进肚里了。
双方就此反目。
塔塔儿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翅膀的硬度,铁木真从脱斡邻勒的黑林回到自己营盘时,金国的一支精锐骑兵向塔塔儿人发动了进攻。
双方在克鲁伦河中游开战,塔塔儿大败,首领蔑兀真笑里徒驱赶着硬通货逃向今蒙古国东部乌勒吉河畔。这条河在克鲁伦河和鄂嫩河之间,而铁木真的营盘恰好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来到了铁木真门前。
金国部队由于粮草原因无法再追击,于是撤回。金国政府马上召开会议,商讨下一步计划。有人说,应该再集结一支力量进入蒙古高原,把塔塔儿人彻底消灭。有人不同意,说,财政开支太大,而且这群野蛮人像高原上的旱獭一样四处流窜,根本无法铲除干净。又有人说,那就继续咱们的外交政策,拉一个打一个。
这是个好计策,但拉哪个呢?
众官员商讨半天,确定了人选:克烈部的脱斡邻勒。
现在蒙古草原东部,克烈部的实力最强,而且这个脱斡邻勒和塔塔儿人有仇,他的爷爷就是被塔塔儿人俘获送到金国处死的。
有官员马上插嘴说:“被咱们处死的事就不要说了,影响情绪。告诉脱斡邻勒,只要他消灭塔塔儿人,咱们以后就支持他,要钱给钱要铁给铁要粮给粮要荣誉给荣誉。而且他还能趁此机会为爷爷复仇,何乐而不为?”
他们的分析一针见血,脱斡邻勒接到金国的文件后,马上就叫来了铁木真。他老谋深算地问铁木真:“塔塔儿就在你家门口,你看这件事如何?”
铁木真最近已知道塔塔儿人倒霉了,正在兴头上,听说了金国的态度,如获至宝。他对握着十字架的脱斡邻勒兴奋地说:“这是天大的好机会,我们必须要捉住。一来,我们可以报仇;二来,我们可以靠着金国的力量壮大自己。”
脱斡邻勒慢慢地点了点头,看向铁木真,眼神里像是有锥子:“你是单独和金国接触,还是……”
铁木真急忙摆手:“我跟随您的脚步。而且如果长生天保佑,打败塔塔儿人,战利品都归您。”
脱斡邻勒很满意,说:“那你就回去准备,咱们向塔塔儿人开战。”
铁木真兴奋地转身就要跑,脱斡邻勒叫住他:“这是场硬仗,塔塔儿人不比脱黑脱阿。你从来没遇过强敌,千万要小心谨慎。”
铁木真感激地看了脱斡邻勒一眼,脱斡邻勒已在心事重重地画十字,嘴里嘟囔着:上帝啊,你要保佑我啊。
铁木真昼夜兼程回到营盘,召集部属连夜开会。他激动地说:“为父祖报仇的机会来了,考验我们战斗的机会也来了,我们要向塔塔儿人开战!”
塔里忽台晃**肥胖的身子说:“金狗更是咱们的敌人,我们凭什么帮他们?”
铁木真眼望繁星点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在力量没有强大时,要尽可能地利用外部力量。无论是仇人的力量还是朋友的力量,力量决定一切。金狗是逃不出我们的复仇之箭的。”
第二天凌晨,铁木真那架简陋的战争机器开动起来,各部落带领精兵陆续集结到他麾下,只有主儿勤部,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铁木真派精明的博尔术去邀请主儿勤部首领薛扯别乞和泰出,他特意嘱咐博尔术:“主儿勤人大概还因为上次的宴会事件有情绪,你可提醒他们说,他们的爷爷就是被塔塔儿人用阴谋害死的,他们如果想报仇就该来。”
博尔术很快就带回了薛扯别乞和泰出的口信:我们去。
铁木真看着博尔术,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博尔术摇了摇头说:“我认为他们不会来。”
铁木真陷入沉思,最后站起来无奈地说:“他们不来就不来,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在这段时间做出格的事。”
说完这些,他握了握拳头,语气沉重地说:“一定要充分建立起权威,要有规矩,我说山倒,它就必须倒,我说河枯,河就必须枯!”
诛杀叛逆
清剿塔塔儿人的计划由金国制订,金国军队从东南向北进攻,脱斡邻勒和铁木真则沿斡里札河而下,担任正面攻击。
蔑兀真笑里徒在斡里札河畔设置了两个武装营盘,一个称枫树寨,一个称松树寨。两个营盘相距很远,脱斡邻勒和铁木真决定分头击破。脱斡邻勒攻枫树寨,铁木真攻松树寨。
两人采用草原上的传统战法——闪电战,骑兵快速进入弓箭射程内,乱箭齐发,此时并不攻击,射击完毕向两边分散,下一波骑兵如法炮制,几轮下来,骑兵重新集结,放弃弓箭,使用马刀,猛冲向塔塔儿人的营盘。
塔塔儿人的营盘迅速被攻破,脱斡邻勒和铁木真的军队重新启用弓箭,骑兵在马上对敌人近距离射击。蔑兀真笑里徒稀里糊涂地死在乱军中,侥幸存活的塔塔儿人最后选择了投降。
对铁木真而言,这场战役规模很小,然而意义重大。这是他第一次指挥进攻型的战役,他在心里琢磨着多种攻击塔塔儿人的战法,凭着无与伦比的天分,他在脑袋里不断地模拟各种战法,没有人看得到,他的军事才能正在一日千里地前进。
和从前一样,铁木真把获取的战利品分给脱斡邻勒一半,有人很不平,铁木真无动于衷。在被他们点燃的塔塔儿人营盘前,他盯着一个摇篮,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犹如鬼火。
那是个编织精美的摇篮,里面躺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小孩身穿以金丝线装饰的绸缎衣服,鼻子上和两个耳朵上戴着金圈。由金丝线和珍珠镶边的丝质毛毯更让铁木真大开眼界。
他心动地说:“瞧,塔塔儿人真富啊,中原人的东西真好!”
合撒儿笑起来:“咱们去抢。”
铁木真也笑了:“抢他们的绸缎,不如抢他们的丝绸工人。”
当然,这只是随口一说。此时,铁木真还不具备这样的力量,他现在勉强能算是金国的打手。
战役之后,他和脱斡邻勒受到了金国的嘉奖,除了一些丰厚的物质奖励外,金国还授予了二人封号。脱斡邻勒被封为“王”,由于他本来就是克烈部的“汗”,合起来就成了“王汗”,自此后,我们将称他为“王汗”。铁木真得到的封号叫“札兀惕忽里”,相当于节度使,也就是边防司令。
无论是“王”还是“札兀惕忽里”,都只是个空名。本来,金国希望王汗可以接替塔塔儿人的位置,可王汗的克烈部离金国的边境太远,相比而言,铁木真的蒙古部倒是有地缘上的优势,但铁木真和王汗说,王汗永远都是他的保护人。王汗很高兴,但铁木真非常不高兴,简直要像爆竹一样爆起来了。
让铁木真成了爆竹的人是主儿勤首领薛扯别乞和泰出。
两人趁铁木真征讨塔塔儿人时,把铁木真的营盘洗劫一空,还杀掉了十个人,又把五十个人剥了个精光。
中国有句话叫“是可忍孰不可忍”,铁木真也有句话:必须废了主儿勤。
薛扯别乞和泰出不是呆子,铁木真恩怨分明,人所共知,袭击他的老巢引来的必然是他的报复。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认为铁木真会死在塔塔儿人手里,没有机会回来报仇。更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怕铁木真来报仇。
我们前面谈到过,主儿勤部是蒙古联盟中最能打的三个部落之一,也是之首。他们本是合不勒汗长子的后裔,合不勒汗当年对长子特别照顾,把属民中力气大的、胆识过人的、气宇轩昂的、气贯长虹的都给了长子。一言以蔽之,主儿勤人文武双全,能解决各种危机。他们能下定决心和铁木真翻脸,就是因为没有把铁木真放在眼里。
这种狂放的自信让人敬畏。的确,对付这样的劲敌,铁木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为了维护他的权威,他必须要行动。
刚刚停止的战争机器重新启动,一支精锐骑兵很快集结完毕,向战场奔驰而去。主儿勤部的营盘在克鲁伦河沿岸的七道岭,当铁木真沿克鲁伦河向七道岭推进时,薛扯别乞和泰出已备战完毕,气定神闲地坐等铁木真。
铁木真无法用闪击战,因为主儿勤人的闪击战闻名草原;更不能用突袭,因为主儿勤人已有准备。他只能面对面和主儿勤人一分高下。
双方列阵,主儿勤人先一步发动攻击。攻击方式是传统战法,骑兵冲锋,不作进攻,箭如雨下,兜了圈后回到队列,第二波、第三波照猫画虎。铁木真部队紧咬牙关,挡住了主儿勤五波箭雨的进攻。正当薛扯别乞下令再来一轮时,铁木真的骑兵抢先发动了进攻。
泰出洋洋得意地看着薛扯别乞说:“给他们个机会。”
薛扯别乞点头,下令防守。
铁木真的进攻有点怪异,只有两翼冲过来,都保持着弧形阵势。左翼是兀鲁兀部酋长主儿扯歹,右翼是忙兀部酋长忽亦勒答儿,薛扯别乞狂叫:“好啊!让咱们三个最能打的部落决一胜负!”
他狂叫时,泰出正谨慎观察铁木真的主力。铁木真的主力像是做贼一样集结在两翼的弧形阵势中央靠后的位置,前进得蹑手蹑脚。他对薛扯别乞说:“小心有诈!”
薛扯别乞也看到了铁木真主力的猥琐样,他有智慧,但高度不够,他紧盯着铁木真冲上来的两翼,说:“先打掉他的两翼,一个没了翅膀的老鹰,就是火堆上的肉。”
两翼很快就进入他的弓箭射程内,薛扯别乞立刻下令放箭。几乎是同时,铁木真的两翼骑兵也乱箭齐发。这种对射对薛扯别乞很不公平,因为他在防御,是静止的靶子,而铁木真的两翼骑兵在运动中,很难瞄准。结果显而易见,薛扯别乞的人被射中的多,铁木真的两翼受伤的少。
薛扯别乞怒了,下令把防御阵势改为进攻,他要来个反冲锋。骑兵扔掉盾牌,飞身上马,怒火中烧地冲了出去。铁木真的两翼见对方人多势众,急忙勒马后退。
泰出总感觉哪里不对,还未等他想明白,前锋已和铁木真的两翼短兵相接。主儿勤部落真不是浪得虚名,把兀鲁兀部和忙兀部打得连连后退,薛扯别乞叫喊着让他的士兵痛打落水狗,几乎喊哑了嗓子。
铁木真的两翼虽然越退越快,但井然有序,后面的部队一直退到和铁木真的主力前锋平行时,他们不再后退,而是突然改成密集队形,猛攻主儿勤人的两侧。铁木真的主力也发动猛攻,主儿勤人现在三面被包,铁木真的两翼也正试图断绝他们后退的唯一之路。
这种战术被称为“口袋”战术,草原人称为“阿瓦战术”。
口袋战术要取得成效,必须是己方力量大于敌方,否则,就会被敌方撕破口袋,逃之夭夭。铁木真的兵力和主儿勤人差不多,不过在骁勇善战方面却有很大差距,战斗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
铁木真采用第二种战术“网开一面”:给敌人让开一条逃路。被围困中的敌人脑袋里缺根弦,见到有路,必走无疑。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会相互分离,甚至互相践踏。而且最先逃跑的人肯定是主将,主将一跑,部队士气全无,溃败就在意料之中。
一条生路马上出现在主儿勤人面前,薛扯别乞第一个向退路冲去,泰出紧跟其后。士兵们一见老大逃跑,无心迎战,你挤我拥地向通道逃去,铁木真部队就站在两边,对逃跑的士兵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乱杀。
薛扯别乞和泰出脱逃后,才发现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跟上来的只有几十骑。他们狼狈不堪地跑进了帖列秃山口,并祈祷长生天能保佑他们。但长生天早就站在了铁木真这边,很快,铁木真就尾追而至,封住山口。三天后,薛扯别乞和泰出步行走出山口扔掉武器,投降了。
铁木真在一棵耸入云天的枫树下审判薛扯别乞和泰出。一阵清风吹过,棕红色的枫树叶发出“沙沙”声,两个罪人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磨屠刀。
铁木真当着那些酋长的面,讯问二人:“你们发的誓言何在?”
薛扯别乞惨笑,泰出不说话。
铁木真说:“你们不应我的招呼去为祖宗报仇,其罪一;袭击我的部落,残杀我的部属,其罪二;从你们发誓开始到现在,你们从未忠诚于我,其罪三。可还有话说?”
两人毕竟是英雄人物,异口同声说:“杀吧,别废话了!”
铁木真毫不客气,命人对两个罪人执行刑罚。草原的规矩,对贵族的刑罚要不见血,包括活活勒死,或是折断四肢再扼死。但铁木真却对两人执行了对待奴隶的刑罚:斩首。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这是对活人的严厉警告,它明示那些蒙古亲王们:从此后,你们的特权只能在我铁木真制定的规矩之中存在。
处死主儿勤的两位亲王后,铁木真采取了一个破天荒的步骤,将大本营迁移到主儿勤人的领地,他把主儿勤的中心地盘改名“曲雕阿兰”。这个地方后来成了他王国的首都。
事情还没完,因为挑战他权威的主儿勤人还有一个活着,这就是不里孛阔。杀不里孛阔不能像杀薛扯别乞和泰出一样,因为不里孛阔并未袭击他的营盘。铁木真决心使用阴谋。
在很快举行的宴会上,铁木真为不里孛阔安排了摔跤表演,和他演对手戏的是曾被他砍伤的别里古台。知情的人都认为他的阴谋设计得不高明,不里孛阔是名震草原的大力士,在摔跤上更是天下无敌,别里古台和他摔跤等于是老鼠挑战猫。
然而,铁木真认为,一个人成功的基础是外部实力和强大内心。薛扯别乞和泰出的死给不里孛阔的心里带来很大的恐惧,所以在摔跤过程中心神不宁,他担心赢了别里古台会招来铁木真的报复,两个回合下来,他就被别里古台一个背摔扔到地上。按蒙古摔跤规矩,他已经落败,别里古台此时要把他拉起来,握手拥抱,向观众欢呼自己的胜利。但别里古台突然跳到他的背上,双手交扼其喉,双膝顶到他的腰眼,看向观席上的铁木真。铁木真咬着下嘴唇,这是提前约定的信号,意思是,可以了。
别里古台猛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不里孛阔被拦腰折断,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当场死亡。那些亲王们面无人色,显然他们已知道眼前的摔跤不是表演,而是谋杀。他们纷纷向铁木真看去,铁木真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潇洒地站起,鼓掌叫好。别里古台把不里孛阔的尸体踢到一旁,扬长而去。那些亲王们浑身冒汗,不由自主地跟着铁木真鼓掌。
一连杀掉蒙古联盟中最高贵、最强大、最傲慢的三位主儿勤亲王,这是以前任何蒙古可汗都从未做过的事。这是杀鸡儆猴,当主儿勤人被铁木真分割给他的忠实伙伴后,主儿勤部消失了,铁木真的权力大大加强了,他的蒙古联盟已开始向真正的君主独裁国家转变,这是他在成功道路上走出的最重要一步,血腥,残忍,恐怖。
诛杀主儿勤人的信号是非常明显的:忠诚地追随铁木真的人,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回报和善待;对敢于挑战他的人,铁木真将毫不留情地给予回击,并用实力证明自己有能力做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