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助力曾国藩(1 / 1)

只有相信运气在人生中的巨大威力,才算是真正懂得何谓人生。

与生俱来的灵性和后天的努力固然重要,但运气比这些还要重要。曾国藩的运气就是太平天国高层在1860年年初的脑洞大开。

八个月前,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gān)从香港辗转来到南京,洪仁玕和洪秀全不同,二人都信奉上帝,但洪仁玕是标准的基督徒,曾在多名西方传教士那里学习基督教教义。他是个很有灵性的人,不仅领悟了上帝的本意,而且还将其发扬到社会现实中去。

他一见到洪秀全,看到南京当时岌岌可危的模样,就大发感慨说,“这个上帝的国度竟然衰弱如此,上帝知道会垂泪的。”感慨之后就精神抖擞地拿出了他的计划:要想破南京之围,不可力攻,只可智取。

这个智取并非来源于上帝,而是中国传统文化——围魏救赵:先攻杭州,杭州是清政府财源之泉,清军必救,而解救的军队只有正在围困南京的江南大营;江南大营的军队必分兵去解救杭州,我们再回军猛攻江南大营,清军可破,南京之围可解。

洪秀全听了这神出鬼没的计划,心花怒放。计划迅速被实施,这就是陈玉成兵团被慌张从小池驿召回的原因。

这个计划的诱人之处在于,清政府、包括曾国藩都不曾预见到,已经江河日下、守势多于攻势的太平天国竟会大举进攻,而且是最被清政府重视、防御最强的杭州。

1860年3月中旬,李秀成兵团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杭州城外围,浙江巡抚罗遵殿吓得屁滚尿流,慌忙向江南大营求救。江南大营总指挥和春果然中计,派出骁勇无比的悍将张玉良援杭。张玉良带走了江南大营最精锐的一支队伍,李秀成大喜过望,急速从杭州回兵南京,并会合陈玉成等太平天国将领,轻而易举地击破毫无抵抗能力的江南大营,和春仓皇出逃,太平军乘胜追击。

两江总督何桂清焦急如焚,何桂清才能有限,若在太平盛世,还能胜任总督之职,但乱世下,他只能靠运气。

命运之神并未眷顾他,江南大营的溃败,和春的逃跑,让他心里冰凉似水。太平军攻占丹阳时,何桂清一日向北京写数封求救信。他写的求救信越多,失守的城市就越多,苏州、无锡、常州等名城的败报一封接一封而来。

后来,何桂清已没有心情写求救信了,他开始不停地逃跑,最后逃到了海上。海上虽风波汹涌,但毕竟没有血肉横飞,何桂清终于过起了消停日子。

曾国藩却不消停起来。其实早在李秀成攻杭州外围时,曾国藩虽未对安庆发动攻势,却丝毫没闲着。咸丰得知太平军攻杭州城后,马上命令曾国藩和杨载福水陆东下,借此分散太平军对杭州的注意力。

曾国藩接到圣旨时,江南大营已被攻破,局势正在加速恶化。当咸丰又要他去救援苏州、常州等地时,这两座城池的城墙已插上了太平军的旗帜。咸丰的圣旨不停地到来,前一封要他去救无锡,后一封几乎追上了前一封,又要他去保卫杭州。雪片一样的圣旨,在曾国藩眼中除了浪费上乘纸张外,毫无他用。

他在当时刀兵四起、狼烟冲天的情况下,死死抱定自己的信念不放,那就是绝不放弃安庆,只要拿下安庆,一切困境皆可迎刃而解。

当然,对东南各大名城的陷落,他不是没有反应。何桂清一逃再逃时,他痛心疾首,臭骂何桂清“下贱无耻”。依他之见,清军精锐就在何桂清指挥下,可这支精锐之师在何桂清手里竟如此不堪一击,一败再败。他认定一点:何桂清是个胆小鬼,只知逃跑,所以才引起军队的溃败。

当李秀成夺取了苏州、常州等地,并稍稍稳定秩序后,曾国藩不禁悲呼:“苏州、常州失守,杭州亦岌岌可危,东南大局决裂如此,不知尚有何术可以挽回……”

不要以为曾国藩在当时总是愁眉苦脸,背地里,他几乎乐翻天。

当江南大营崩溃的消息传来时,曾国藩在他的心腹们面前情不自禁地眉飞色舞。在咸丰和他的幕僚们眼中,国家正规军虽不具备多少战力,但永远比曾国藩的湘军可靠,所以才将他们布置在离南京很近之地,让湘军在外围苦战,由正规军收最后之功。

想不到啊想不到,清政府这最后的正规军力量竟如此不堪一击,被太平天国轻而易举剿杀,从此后,清政府再无别的选择,只能倚靠曾国藩的湘军。

曾国藩很久以前就意识到,江南大营的正规军是他攀登功业高峰的绊脚石,如今这块绊脚石竟然被他最大的敌人洪秀全轻而易举地搬走,他怎能不乐?

曾国藩即将到来的人生如恒星,亮得刺眼,而咸丰即将到来的人生晦暗如乌云。他畏缩在龙椅里,看着雪片般飞来的败报,连唉声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问出了人问的问题:“曾国藩还没有动?”

有人谨小慎微地回答:“也许动了,但消息还未到来。”

“动个屁!”咸丰苦笑一声:“曾国藩是想要东西吧?!”

没有人回答他,这已不言而喻。

“我偏不给他!传旨,由胡林翼接替何桂清担任两江总督!”

“不可!”一个苍老但异常劲道的声音在殿堂里响起,众人不必看,就知道这声音来自御前大臣、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很得咸丰信任的满人肃顺。

肃顺眼界高明,思想开阔,自太平军造反、正规军一溃千里时,他就极力主张让才智双全的汉人领兵。胡林翼、骆秉章能大权在握,独当一面,就是得肃顺的举荐之力。

咸丰被这声震了一下,正欲问,肃顺已侃侃而谈:“胡林翼在湖北,自他担任巡抚以来,湖北诸事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全是胡林翼之功,未可擅动。不如就用曾国藩总督两江,如此,长江上下游都得人也。”

咸丰想摇头,可他想上一想,觉得肃顺的话有点道理,如果他摇头,那摇头之后该怎么办?

“就依你之见吧。”咸丰无可奈何地小声说道,突然像打了鸡血,吼起来:“让曾国藩赶紧动啊!”

曾国藩被任命为两江总督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曾国藩兴奋地真想向南京方向的洪秀全磕头。胡林翼要他招募兵勇,扩充湘军,放手大干。

曾国藩眉飞色舞地对人说,苦熬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事权归一”“操持在我”了。当他心花怒放时,一道闪电射入脑海,这道闪电自然是中国传统智慧——月满则亏,越是站得高,越要万分小心。

想到这里,他急忙跑进内室静坐,总算祛除了这过度兴奋的恶念。当他走出内室,心腹们齐刷刷地看向他,每个人眼中都充盈着希望的光芒。

曾国藩坐下来,挺直了腰身,平静地说道:

“开始吧!”

这场在曾国藩人生中最重要的会议只开了半个时辰,就散了。因为胡林翼有点兴奋过头,并且让曾国藩执行他的宏大计划。这个计划近乎骇人听闻:除曾国藩围攻安庆的部队外,再招募两支部队,一支出扬州,一支出杭州,曾国藩居中指挥,三路汇合后,直奔太平天国巢穴南京,打洪秀全一个措手不及。

胡林翼的计划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曾国藩看到心腹们吐沫横飞,在桌子上指手画脚、指点江山的神韵惊倒众生,不禁皱眉不语。

众人发现曾总督只字未语,都闭了嘴。曾国藩和开会前一样,吐出三个字:散了吧。

左宗棠留了下来,挺着胸脯,嘴角上扬地盯着曾国藩。

曾国藩知道左宗棠有话说,而且是不太受用的话。

左宗棠向来快人快语,今天同样如此,他等曾国藩彻底坐定,语速飞快地说道:“你这个两江总督不好当。表面看你掌握大权,总算熬出了头,得到中央政府的重用和新任,其实你现在是火中取栗,艰难得很。长毛已占有苏南,南京和苏州、常州联成一片,声势重振,力量倍增,杭州、皖南岌岌可危,东南大局正如你当年所说,糜烂不堪。”

曾国藩对左宗棠的分析频频点头,名义上他管辖江苏、安徽、江西三大省,实际上他能掌握的仅为江西一省,要命的是,太平军常常攻入江西,纵横驰骋,搞得江西某些地方清晨是清军的领地,中午就变成了太平军的。江苏北部虽说牢牢控制在清军手中,但曾国藩鞭长莫及。至于富可敌国的上海,却在江苏巡抚薛焕手中,而薛焕是何桂清的人,曾国藩不可能得到上海一毛钱。

也就是说,曾国藩现在虽是两江总督,在军饷上仍要靠胡林翼的支持。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这种时候直捣南京,他早就有了不可更改的成见:欲置太平天国于死命,必须以攻取安庆为第一要务,然后才是直捣南京,用兵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