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一月,杏树开花了。三月,梨树、桃树和苹果树上开满了花朵。一个月后,溪流的水悄悄地越涨越多,之后又回到了正常水流。五月初,收割牧草,到了月底,收割燕麦和大麦。杏树已经胀满了夏意。六月,最早成熟的梨子已经随着收割期而出现。水源已经开始干涸,热气不断增长。大地的血液在这一头干涸,却在另一头把棉花催开了花,也为最早一批的葡萄注入了糖分。天空刮着很热的大风,把土地都吹干了,也几乎在各地引起火灾。然后,忽然间,一年过了大半。很快,葡萄收获结束了。九月到十一月,大雨横扫大地。雨就这么下着,夏天的播种才刚告一段落,各种播种工作紧接着展开,各条溪水猛然涨起,丰沛地奔涌。到了年底,有些土地上的小麦已经发芽,有些土地才刚犁完土。再过一段时间,杏树再度在冰蓝天空的映照下转为白色。新的一年在大地和天空里继续迈进。烟草已经种下,葡萄已经耕种且已经施肥,果树已经嫁接。同月,欧楂果已经成熟。又到了夏日干草收割和耕耘的时节。年中的时候,桌上多了很多多汁又粘手的硕大水果:无花果、桃子和梨子,人们趁着打麦子的间歇狼吞虎咽地吃着。接下来葡萄收成时,天空被覆盖了,来自北方的椋鸟和画眉黑压压地无声掠过。对它们来说,橄榄已经成熟,不久便是采摘的时候。湿黏的土地上,小麦再度发芽。同样来自北方的层层厚重云朵,从海上和陆地上飘过,如泡沫般扫过水面,让水晶般天空下的海面变得干净冰冷。几天之中,晚间远方还出现无声的闪电。最初的寒意来了。

大概是这个时候,梅尔索第一次卧病在床。胸膜炎几次发作,他没法出门,在房间里待了好几个月。等他终于下床,舍努瓦最近的山坡上的树已经开满了鲜花,一路蔓延到海边。他从来不曾如此细腻地感受过春天。于是,康复后的第一个夜晚,他久久地穿过田地,缓缓走到蒂帕萨沉睡的废墟山丘。在一片充满了天空细致声响的寂静中,夜就像流淌在世间的乳汁。梅尔索行走在悬崖上,整个人沉浸在这一夜严肃的思绪之中。下方的大海轻轻呼啸着,海上看起来满是丝绒般的月色,如野兽般灵动又光滑。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离自己如此遥远,他是如此孤独,对一切,甚至对他自己都无动于衷。梅尔索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填满他内心的这种平静,来自于他耐心持续的自我放逐,这场放逐的寻觅和完满要归功于这个世界,它热情且毫无怒意地否认他。他轻轻地行走,脚步声显得有些陌生,又或许是熟悉的,那熟悉感就好像野兽在乳香黄连木树丛里的窸窣声、海浪的拍击声,或是天空深处夜的躁动声。他也同样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凭着相同的外在意识,比如这春夜的暖风吹拂,从海上飘来的盐味和腐烂的味道。他在世间的奔跑、他对快乐的追求、扎格尔斯满是脑浆和骨头的可怕伤口、在“眺望世界之屋”度过的甜蜜而克制的时光,他的妻子、他的希望和他的天神,现在,这一切都在他眼前。但犹如所有故事中最偏爱的一个,这种偏爱并没有明确的理由,既陌生又隐隐感到熟悉,那是一本讨好且印证内心最深处的书,却是别人所写出来的。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其它现实,只有一股对冒险的热情、对活力的欲望,和与世界连接的一种智慧且诚挚的本能。他没有怒火也没有恨意,所以没有遗憾。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手指感受到它粗糙的脸庞,他望着大海在月光下无声地膨胀。他回想着他曾经抚摩过的露西安娜的脸庞,想着她微凉的嘴唇。光滑的水面上,月亮宛如一滴精油,映照出无数个游移不定的长长的笑容。海水像嘴巴一样微凉,软绵绵的像是要潜入一个人的身下。梅尔索始终坐着,这时他感觉到快乐离泪水是如此之近,在这整片无声的激昂里,人一生的希望和绝望都交织其中。梅尔索虽然有意识,但又觉得陌生,被**吞噬又无动于衷。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就将在这里结束,他今后所有的努力都将与这份快乐相处,并且面对它可怕的真相。

他现在想要潜入暖热的海水里,让自己迷失又重新找到自我,在月色和微凉中游泳,好让内心属于过去的部分闭嘴,并让他快乐的深沉歌声得以催生。他脱下衣服,走下几块岩石,进入海里。海水如一具温热的身体,顺着他的手臂溜走,又以一种难以捉摸却无所不在的拥抱,粘附在他的腿上。他有规律地游着,感受到背部的肌肉有韵律地运动着。他每次举起手臂,都在无垠的海面上挥洒出无数银色的水滴,在静默又生机勃勃的天空面前,犹如一次快乐地收获灿烂的种子。然后手臂再次沉入水中,像一把强劲的犁铧一般耕耘着,把水流一分为二,好从中获得新的倚靠和一份更加年轻的希望。在他身后,随着双脚的拍打,水上泛起泡沫,还有啪啪的水声,在孤独而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他感受到自己的节奏与活力,突然变得异常兴奋,他前进得更快了,很快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海岸,独自人来到了夜晚和世界的中心。他突然想到自己脚下的海水有多深,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身下的一切,宛如一张陌生世界的脸庞,深深吸引着他,那是让他回归自己的夜晚的延伸,是尚未探索过的生活中,水和盐的核心。他心头浮现出一股欲念,但随即被身体的巨大喜悦所摒弃。他游得更用力且更往前。他感到美妙的倦怠,他即将回到岸边。就在这时,他忽然被卷入一股冰冷的水流,不得不停下来,他牙齿打着颤,手脚僵硬。大海的这波惊喜,令他叹为观止;这阵寒意侵入他的四肢,又像神的爱一般使他灼热,是一种既清醒又狂热的**,使他完全任其摆布。回来时比去时费力许多,他站在岸上,面对着天空和大海,牙齿打着颤,穿上衣服,快乐地笑着。

回去的路上,他身体感到不适。站在从海边通往房屋的小径上,可以看到正前方的岩石岬角、高大光滑的柱身,以及那些废墟。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倚靠着一块岩石,半卧在一片乳香黄连木树丛上,被压断的枝叶散发出浓浓的气味。他吃力地回到家里。他的身体刚才带他体验了极致的愉悦,现在却让他陷入集中在腹部的痛苦,他不得不闭上双眼。他泡了杯茶。但他煮水时拿了一只脏的平底锅,结果泡出来的茶油腻到令他恶心。但他还是把茶喝了,然后就睡了。脱鞋子时,他注意到自己苍白无血色的双手,指甲异常粉红,又长又弯,覆盖了指尖。他的指甲从来不曾这样过,这使他的双手看起来有一种残酷而邪恶的感觉。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被老虎钳夹住了。他咳嗽并吐了几次口水,但嘴里还是有血腥味。他躺在**,开始浑身打哆嗦。他感觉冷战从身体末梢传递上来,犹如两道冰冷的水流在肩膀处汇合。他的牙齿在被单上打战,感觉床单都被沾湿了。房子显得很大,一些他常常听到的熟悉声响被无限扩大了,仿佛没有任何墙壁能阻挡它们的回**。他听到水流和鹅卵石翻腾的大海,大玻璃窗外颤动的夜,还有远方农场里的狗叫声。他觉得热,掀开了被子,又觉得冷,便又把被子盖上。这样摇摆在两种折磨之间,使他无法入睡的昏沉和担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他很焦躁,因为想到自己可能在这种昏沉中死去,而无法看清前方的路。镇上教堂的大钟响了,他却听不出敲了几声。他并不想这么病死。至少,他不希望这场病是常常见到的那种,不断地削弱他,像是一种向死亡的过渡。他潜意识里所希望的,还是用充满血色和健康的人生来面对死亡,而不是已经有死亡在场,或是已经有行将就木的东西在场。他站起来,艰难地拉了一把扶手椅到窗前,裹着被子坐下。他透过轻薄的窗帘没有褶皱的地方,看到窗帘背后有星星闪烁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以缓和颤抖的双手紧握扶手,想要重新恢复清醒。“可以的。”他心想。就在这时候,他想到厨房煤气没关。“可以的。”他不断这么想着。清醒的神智也是一种漫长的耐心。凡事都能赢得或者争取到。他用拳头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没有人天生就强、弱或者意志坚强。人都是后来才变强或者变清醒的。命运不在人的身上,而在人的周围。他发现自己落泪了。一种莫名的虚弱,一种因病而生的软弱使他回到了童年,重新流下了泪水。他双手冰冷,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反感。他想起自己的指甲,搓了搓锁骨下方显得无比巨大的淋巴结。外面的世界一片美好。他不想抛下自己活下去的渴念和欲望。他想起在阿尔及尔的那些夜晚,在鸣笛声的召唤下,人们从工厂出来,喧嚣声升向绿色天际。苦艾的气味、废墟间的野花以及萨赫勒地区周围柏树的孤独,一种人生画面在其间编织,其中的美丽与快乐面朝着绝望,帕特里斯从中感受到某种稍纵即逝的永恒。他不愿抛下它,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这幅画面也会持续下去。他感觉自己内心充满了叛逆与同情,这时他看到了扎格尔斯望向窗外时的表情。他咳了很久,呼吸艰难。睡衣令他窒息。他觉得冷,又觉得热。他心中燃烧着混沌的熊熊烈火,握紧双拳,全身的血液在脑袋里怦怦跳着;他眼神空洞,等待着新的一波战栗令他再次陷入盲目的高烧。他又开始战栗,然后再次陷入潮湿又封闭的世界。他合上双眼,压制了那野兽的暴动,它嫉妒他的渴和饿。但就在快要睡着之前,他看到窗帘外泛起了鱼肚白,并随着黎明的世界苏醒,听到像是温柔和希望的强烈召唤,想必这种召唤消融了死亡带来的恐惧,同时也安抚了他,并让他知道,他将在那些曾经支持着他活下去的理由中,找到死亡的理由。

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鸟儿和昆虫在热气腾腾中欢唱着。他想到露西安娜今天就要到了。他感觉筋疲力尽,吃力地爬回**。他口中残留着发烧的味道,还有那种脆弱的感觉,在病人眼中,世事变得艰难,其他人都变得难以相处。他把贝尔纳请来。贝尔纳来了,依然是沉默寡言、行色匆匆的模样。他替梅尔索听诊,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情况不妙。”他说着替梅尔索打了两针。打第二针的时候,尽管梅尔索没那么虚弱,但还是晕了过去。他醒过来时,贝尔纳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拿着表,凝视着秒针嘀嗒嘀嗒地移动。“你看,”贝尔纳说,“昏了十五分钟。你的心脏太弱了。要是再昏一次,你可能醒不过来。”

梅尔索闭上眼睛。他感到精疲力竭,嘴唇发白、干燥,呼吸急促。

“贝尔纳。”他说。

“嗯。”

“我不要这样死在昏迷中。我需要清清楚楚地看着它到来,你能明白吗?”

“明白。”贝尔纳说着,给了他几瓶安瓿,“如果你觉得虚弱,就打开它吞下去。这是肾上腺素。”

贝尔纳走到门口时,正巧碰上过来的露西安娜:“还是这么迷人。”

“梅尔索生病了?”

“是啊。”

“严重吗?”

“不严重,他很好,”贝尔纳说,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对了,建议你还是让他独处吧。”

“啊,”露西安娜说道,“所以没事吧。”

一整天,梅尔索都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两次感受到冰冷而顽强的空虚试图将他再一次吸到昏迷之中,但是肾上腺素两次都将他从这种沉潜中拉了回来。一整天,他深邃的双眼望向那美好的景色。四点左右,一艘宽宽的红色小船缓缓地出现在海面上,逐渐变大,在阳光、水和鱼鳞的衬托下闪闪发亮。佩雷兹站在船上,规律地划着。夜色骤然降临。梅尔索闭上眼睛,自昨天以来,他第一次笑了。露西安娜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待了一阵子,她隐隐感觉不安,立刻冲上去亲吻他。

“坐吧,”梅尔索说,“你可以待在这里。”

“别说话,”露西安娜说,“这样太耗费力气了。”

贝尔纳来了,替他打了针,便离开了。大片大片的红云从天际缓缓飘过。

“我小时候,”梅尔索脑袋沉沉地陷在枕头里,望着天空吃力地说,“妈妈告诉我,云朵是上了天堂的人的灵魂。我当时觉得很惊喜,灵魂居然是红色的。现在我知道那是要起风了。但还是很好。”

入夜了。他看到很多画面。一些巨大的奇幻的动物,它们在空旷的田野上方点着头。梅尔索在高烧中,轻轻将它们推开。他只让扎格尔斯那张兄弟一般血淋淋的脸庞亲近。那个曾经赐死别人的人,现在要死了。就像当时的扎格尔斯那样,他清醒地回顾了自己的人生,是以一个“人”的视角去回顾的。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生活。现在,他可以讲述自己的人生了。从前曾带着他奔赴未来的鲁莽冲动,人生中转瞬即逝的充满创造力的诗意,现在只剩下波澜不惊的真相,完全是诗意的对立面。在他背负的所有人当中,就像每个人在人生一开始所背负的那样,在那些让彼此盘根交错但不互相混淆的人当中,他现在知道自己是哪一个了:而这种在人身上创造命运的选择,是他凭着良心和勇气做出的。这便是他不论活着还是死去时所有的快乐。他曾经像野兽一般惊慌失措地看待死亡,现在他明白,害怕死亡就是害怕生命。对于死亡的恐惧,说明人对于生命有着无限的依恋。而所有那些没有做出关键性举动提升自己人生的人,所有那些害怕并赞颂软弱的人,他们都害怕死亡,因为死亡会为人生带来惩罚,而这人生是他们未曾参与的。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活过,所以总感觉没活够。而死是一种姿态,使拼命想喝水的旅人再也找不到水。而对其他人来说,死是一种致命又温柔的姿态,对感激和反抗都一样报以微笑。他在**坐了一天一夜,两条手臂搁在床头柜上,脑袋埋在两臂之间。他躺下便无法呼吸。露西安娜坐在他边上望着他,一言不发。梅尔索时不时地看看她。他想,等他死后,她便会瘫软在第一个搂她腰的男人怀里。她会把自己的**和胴体整个献上,就像当初她把自己献给他那样,然后世界将在她微微张开的温热的嘴唇间继续运转。有时候他抬起头,从窗口看出去。他没刮胡子,眼眶发红且深陷,眼睛失去了原本深邃的光泽,苍白到发青的胡楂下是凹陷的两颊,他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窗玻璃上映照出他病猫一般的眼神。他努力地呼吸着,转过去看露西安娜。然后他微笑了。这个坚定又清醒的微笑,在这张一切都渐渐衰败、疲软的脸上注入了一种新鲜的力量,一种带有愉悦的严肃。

“还好吗?”露西安娜用微弱的声音问他。

“好。”说着他又把脑袋埋回到两臂之间的黑暗里。他的体力和抵抗力都已经到达极限,于是他第一次且发自肺腑地与罗朗·扎格尔斯汇合了,虽然扎格尔斯的笑容最开始总会把他激怒。他短促的呼吸在大理石的床头柜上留下了潮湿的水汽,它把他的温度又反射回来。在这阵向他涌上来的不祥的温热感之中,他更清醒地感受到手指和双脚冰冷的末端。这甚至像是揭开了一场人生,在这种从冷到热的过程中,他体会到扎格尔斯内心的狂热,理解了他为什么要感谢“人生允许他继续燃烧”。他感到心中对扎格尔斯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手足之爱,他曾经觉得自己离这个男人如此遥远,而他明白了,因为自己杀了他,自己便永远与他紧紧相连了。这段含着泪水的沉重历程,在他内心就如一种融合了生与死的滋味,他了解到,这是他们的共同点。甚至是扎格尔斯面对死亡时的无动于衷,他都能从中看到自己人生中隐秘而晦涩的一面。高烧帮助他看清这一切,他坚信自己必将保持意识清醒,直到最后,睁着眼死去。那天,扎格尔斯也是睁着眼,而且还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那是不曾有机会真正活过的人最后的软弱。梅尔索并不害怕这种软弱。在那总是差几厘米而没有触碰他身体极限的流动的灼热里,他知道了自己不会有这样的软弱。因为他充分地演绎了自己的角色,完美地履行了人唯一的职责—快乐。或许没有快乐太久。但是,时间长短对快乐本身没有任何影响。它只能是一种障碍,或者什么都不是。他摧毁了这种障碍,而他内心所酝酿出的这个兄弟,能存在两年,还是二十年,根本无关紧要。他曾经存在过,那就是快乐。

露西安娜站起来,替梅尔索把从肩膀滑落的被子盖好。这个举动使他一阵战栗。自从他在扎格尔斯别墅附近的小广场打喷嚏那天,直到此时此刻,他的身体一直忠实地为他效力,带着他向世界打开。但同时,他继续过着我行我素的生活,并没有和他外表所呈现的那个人结合。这些年来,它经历着一种慢慢的瓦解。现在,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准备好要离开梅尔索,把他还给世界。梅尔索意识到自己承受着的冷战,这又是一次默契,这默契在过去已经为他们赢得了那么多的喜悦。仅仅是基于这一点,就足以让梅尔索把这种冷战视为一种喜悦。他现在需要的是意识,没有欺瞒、毫不示弱、孤独地与自己的身体面对面,睁大双眼直视死亡。这是男人的担当。什么都没有,没有爱,也没有布景,只有一片孤独和快乐铺就而成的无垠沙漠,梅尔索在这里打出手上最后几张牌。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微弱。他吸了一口气,而在这个举动中,他的胸口如管风琴般呼呼作响。他感觉自己小腿肚发凉,双手已经没有感觉。天亮了。

这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早晨。太阳很快升起,一下跃到海平线上。地面上覆盖着金色和热气。在晨曦中,大片大片的色斑跳跃着,为天空和大海镀上蓝色和黄色的光芒。一阵轻风吹起,从窗外飘来一股带着盐味的气息,梅尔索的双手感觉到一阵清新的凉意。中午,风停了,白昼像是成熟的果实一般爆裂开来,在突如其来的蝉鸣奏乐中,温热而令人窒息的汁液滚滚而下。海面上覆盖着金色的油脂一般的汁液,向阳光倾轧的地面送去一波热气,阵阵苦艾、迷迭香和发烫的石头的气味升腾而起。梅尔索从**感觉到这份震撼和献祭,他睁开双眼,看到浩瀚呈弧形的大海,一片火红,浸满了天神的微笑。他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且露西安娜的脸就在自己的脸边上。他感觉仿佛有一颗小石子从腹部慢慢爬上来,直到喉头。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持续攀升着。他望着露西安娜。他淡然地微笑着,这笑容发自肺腑。他躺回到**,细细感受体内那种缓缓的升腾。他凝望着露西安娜饱满的嘴唇,还有她身后大地的微笑。他以相同的眼神、相同的欲望,望着她们。

“还有一分钟,一秒钟。”他心里想。这种升腾停止了。他成了众多石子中的一颗,在亘古世界的永恒真理中,回归内心的喜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