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位,给还是不给(1 / 1)

朱翊钧结婚时,老婆王女士向他哭诉老爹王伟养她成人不容易,希望现在可以报答她老爹。朱翊钧想到老娘把自己拉扯大的艰辛,所以感同身受,决定给老岳父一份厚礼——封爵。若是从前的皇帝,这事轻而易举。可朱翊钧并不这么想,凭他对张先生的了解,张居正肯定反对这件事。

为了这件事,朱翊钧做足了功课,确信万无一失后,口传圣旨给内阁,封王伟为伯爵,要内阁拟旨。这道口传圣旨处处透着朱翊钧的小聪明。他说:“我并未破例,给岳父封爵这事有先例。武宗的岳父夏儒、世宗的岳父陈万言都有爵位,倘若我的岳父没有爵位,这显然不符成例。张先生向来说遵循祖制,恐怕这也是祖制之一吧。”

传旨太监走后,张居正问张四维:“你怎么看?”

这事很容易看,但也不容易看,关键是张居正怎么看。张四维沉默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张阁老恐怕心里已有主意了吧。”

张居正当然有了主意,但他下定这个主意时很纠结。他说:“皇上虽然拿出了两个成例,但祖宗还有法律:非有军功者不得封爵。武宗和世宗是违背了这条法律,当时的大臣竟然无人站出来说话,可见人心沦落到何种田地。”

申时行对张居正这段话有不同看法,他说:“也不止是武宗、世宗的老丈人被封爵,孝宗的岳父张峦也被封爵了。这已成为习惯法,我以为在这种事上不必认真。”

张居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法律制定出来就是要人遵守的,如果有法不依,那和没有法律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张居正的眼光随即黯淡下来,叹息道:“不过,做事不能本本主义,皇上最近因为织造的事心情很压抑,我们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恐怕不是忠君之道。”

张四维接口道:“是的是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咱们只好退一步了,拟旨……”张居正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但失之东隅,必要收之桑榆。”

张四维和申时行不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解释道:“关于皇亲封爵这事,到此为止,我请皇上从此杜绝一干人等的封爵请求,岳丈、驸马更是在此例中。”

朱翊钧几个月来终于有了收获,张居正允许封王伟为伯爵。但这收获没有什么滋味,因为张居正提出了条件:王伟的爵位不可世袭,另外就是皇亲、驸马的爵位,从此后非有军功者,不得授封。

这是**裸地和皇帝谈条件,朱翊钧除了生闷气外,别无他法。生了会儿闷气,他又欢乐起来,毕竟他的主张获得了张居正的同意,也就是说,他是胜利的一方。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翊钧召见张居正,要和他谈心。张居正也有心事要和朱翊钧谈,这件事也是封爵。

“李成梁屡立战功,忠勇为一时之冠,”张居正缓缓开口,“所以臣认为,应该封李成梁为伯爵,这样可以鼓励其他将士奋勇杀敌。”

朱翊钧“哦”了一声。“李成梁”这名字在他耳边响起的次数不下百次,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婚前夕,李成梁就在边关打了个胜仗,喜得老娘李太后合不拢嘴,说是双喜临门。

想到这里,他马上就要张口允准,可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直进入脑子。他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换了一句吐出来:“非军功不封爵,听您这么说,李成梁封爵倒是名副其实,只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是因为前几天的酸水正涌上来:“李成梁这爵位恐怕也不可以世袭吧?”

张居正哑然,这是孩子气,可不必理他。但朱翊钧下面的话却是绵里藏针了:“张先生,我听说您和李成梁的私人关系很好?”

幸好张居正问心无愧,反应也快:“工作需要,边疆大臣在千里之外,手握重兵,臣为了可全方位地拘束他,非要建立朋友关系不可。而且臣和他建立朋友关系,也能随时了解边疆的情况。”

朱翊钧假装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突然又射出更锋利的一箭:“我听说先生用人,总用自己熟悉的人。”

张居正不紧不慢地回答:“这很正常,不熟悉的人,臣就不知道他的才能德行如何,所以只能用熟悉的有才德的人。况且臣用人,出于一颗公心,绝无私意。”

朱翊钧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又转到李成梁封爵问题上来:“那就按张先生的意思办吧,封李成梁为宁远伯,要他好好保卫边疆。”

李成梁得到这个天大的喜讯后,立即备了份厚礼,派人送到京城张居正府上。换作从前,张居正肯定收下了。多年来,李成梁、戚继光都时常给张居正送礼,有时候礼物还很重,张居正都笑纳。但接受礼物后,张居正会再变相地送出去。他不是道德圣人,但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有人曾问他:“处于风口浪尖,为何要收别人的礼品?”

张居正回答:“李成梁、戚继光在边关,一要应对外敌,二要关注朝廷的动向。边帅能否立功,大部分是取决于朝廷的方针。而决定方针的那个人正是我,如果我不收下他们的礼物,他们怎能安心御敌?政治和军事,本就是一回事,不可分割来看。”

但李成梁这次来送礼,张居正坚决地拒绝了。因为他从朱翊钧最近一段时期的变化上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对李成梁的人说:“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封爵是他应得的,我受他的礼物就是得罪了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来人惊诧万分,满腹疑惑地离开了北京。

冯保派人送来的话,让张居正的脑海里翻腾起这两件事。然而,他毕竟是心无私欲,唯有社稷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淡然,并且似乎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