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拉偏架(1 / 1)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不是句空话。就当高拱在内阁不可一世时,有人已准备向他开炮。此人叫殷士儋,山东人,相貌堂堂,人高马大,讲话声若洪钟,肚里也有点货。殷士儋和张居正是同年,还是朱载垕做准皇帝时的讲师。赵贞吉被高拱挤出内阁后,殷士儋看着北京的天边未收的乱云,浓妆的彩霞,不禁心潮澎湃。他想,高拱、张居正、陈以勤都曾是朱载垕的讲师,他也是,这三人都进了内阁,他也应该进内阁。

他找高拱商议此事,高拱当时已有人选,所以冷淡地拒绝了他。殷士儋气咻咻地对高拱说:“但有绿杨能系马,处处有路到长安。”

高拱冷笑,他以为殷士儋在吹牛。但1570年十一月,殷士儋真就仰着脑袋,蹭着地皮走进了内阁。

高拱事后打听,原来是太监陈洪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高拱不禁叹息:太监这玩意儿的力量真大。陈洪为何要帮殷士儋,史无记载。不过可以猜得出,太监这玩意儿,送点钱和谄媚,就足以让他们效劳。

殷士儋进内阁后,高拱正在搞李春芳,搞掉李春芳后又开始搞徐阶。殷士儋冷眼旁观,血丝骇人。1571年冬天,高拱正准备提拔他的好友张四维,突然有御史弹劾了张四维。张四维虽未得到惩罚,但入阁的事就只好先放一下了。高拱环视众人,发现殷士儋正在得意扬扬,他当即断定殷士儋是幕后主使。

目标既已确定,高拱的下一步自然是开炮。他的数名言官纷纷弹劾殷士儋,说他是靠太监进的内阁,这种阉人推荐的人怎么可以参与国政?殷士儋答辩说:“要我入阁的圣旨是皇上所下,你们这是欺君罔上。”言官们哑口无言,高拱只好让他的言官头马韩楫上阵。

韩楫上阵之前,先把消息传了出去。他说:“他手中已有绝顶武器,可以把殷士儋一锤子砸死,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

殷士儋听到这话,气得哇呀怪叫:事情已一目了然,高拱正在搞他。他和陈以勤、赵贞吉、李春芳不同,他是山东人,脾气暴。

那年春节前夕,内阁大学士们和言官照例举行座谈会——会揖,殷士儋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好戏。在人头攒动中,殷士儋一眼就发现了正吐沫横飞的韩楫。

他想都不想,就走上去,看准了声称要一锤子砸死他的韩楫,不阴不阳地说:“听说你韩楫对我很不满意,而且要一锤子把我敲死。这没有关系,你是言官,弹劾别人是你们分内之事。可我特别可怜你,你怎么被某个混账当枪使!”

韩楫想不到殷士儋会如此直白,目瞪口呆,他在脑海里迅速集结智慧,准备反击。还未等他反击,突然一个声音如雷鸣般传了过来:“放肆!”

众人被这声响雷震得魂不守舍,鸦雀无声,他们根本不必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在现在的朝廷,只有一人敢这样大声说话,这个人当然就是高拱。

张居正就在高拱身边,看到高拱胡子直抖,满脸通红,显然已被气了个半死。他不可能不生气,殷士儋说的某个混账就是他。

高拱说完这两个字,已如猛虎下山扑向殷士儋。张居正急忙去拉,想不到高拱岁数不小,步履却异常轻盈,张居正抓了个空。高拱离殷士儋越来越近,众人不由自主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一面扑过来,一面叫嚷着:“成何体统,你殷士儋成何体统?!”

殷士儋此时如果要退缩,那他就不是殷士儋。多日以来,始终有言官弹劾他,猪都知道主谋是高拱,怒气催他不管不顾,他大踏步迎了上来。两人像是打擂的武士,在两道人墙之间,如公牛一样冲向对方。

殷士儋一面冲,一面大骂:“你还敢跟我讲体统?!你先驱逐陈阁老,又驱逐赵阁老,再驱逐李阁老,你现在又想驱逐我,无非是想把你的狗张四维拉进内阁!你以为这个内阁是你高拱的吗?”

高拱开始冲得还很猛烈,这缘于他对权力的迷信。他以为没人敢和他叫板,他以为自己只要冲上去,殷士儋肯定跪地求饶或是落荒而逃。想不到,殷士儋居然迎了上来,而且是怒发冲冠,目出眼眶。他又听到殷士儋和他飙脏话,立即心虚了。毕竟他年纪一大把,真要赤手相搏,他肯定不是殷士儋的对手。所以他的脚步还在向前挪,但内心已退却,殷士儋已冲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举起山东大汉特有的拳头,准备给高拱来一顿老拳。

高拱此时喊“救命”的心都有了。旁边的言官里虽有高拱的人,可却不敢上,因为这毕竟是两个宰相的决斗,谁敢插手?

殷士儋的胳膊在半空中画了道优美的弧线,如锤子一样的拳头迅猛砸向了高拱。这时,高拱成了钉子。高拱咬牙闭目,等着承受殷士儋这计炮拳。殷士儋把多日来的怒气全都聚集在拳头上,这一拳头下去,高拱非死即伤。他已能听到高拱头骨的碎裂声,他内心已开始狂笑。

“哎哟!”众人听到了一声惨叫,所有人都认为高拱一年半载可能都要在家里养伤了。“畜生!”众人听到殷士儋的一声咒骂,定睛去看他们脑海里确定的场面时,全部愕然。

他们看到殷士儋步步后退,看到高拱双手护着脑袋,几乎要蹲到地上,他们还看到一人,站在高拱和殷士儋的中间,犹如黄飞鸿打架前的招牌动作,前伸的胳膊微微颤动。这个人,正是张居正。

反应快的人马上就还原了刚才的情景:殷士儋的拳头抡向了高拱的脑袋,可就在半路上,张居正的胳膊挡住了他的拳头,把他震了开去。

殷士儋揉着拳头,大骂不已。张居正收起了那美妙的动作,去搀扶高拱,回头又对殷士儋行礼。殷士儋不吃这套,事已至此,他索性抒发一年来胸中不平之气。他指着张居正的鼻子说:“你呀,猪狗不如!高拱这老家伙搞你恩师,你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还替他出头!”

言官们噤若寒蝉,他们固然知道殷士儋不是病猫,可不知道他发起威来比老虎可怕十倍。

高拱发现殷士儋的攻击目标已换了人,马上觉醒,气势又上来了,对着那群言官咆哮起来:“你们这群废物,把殷士儋这老贼给我弹劾掉!”

殷士儋没有给高拱复仇的机会,他一回到家就写了辞职信,也不等皇上同意,就带着家人离开京城,回山东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高拱对殷士儋事件心有余悸,对张居正的“救头之恩”有些小感动。有一天,高拱看着空旷的内阁只有他和张居正两人,不禁升起了一股柔情,说:“政治风云过后,独剩你我,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太岳啊,之前我有做得不对之处,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外面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洒洒,整个皇宫沉浸在忧郁中。张居正看到高拱动了感情,趁机站起来说道:“高公,徐公的事……”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高拱眼神里的柔情瞬间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火,虽然不凶猛,可它毕竟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