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见死不救:江忠源之死(1 / 1)

和王錱是明争,和江忠源则是暗斗。江忠源是自太平军造反以来,战场上最清醒最干练的将军,受到清政府一个接一个的大奖,所以曾国藩当初才打起为江忠源练兵的旗号跑到衡州。

也许不仅是为了迷惑清政府和江忠源,曾国藩当时真就发自良知。他信誓旦旦地向江忠源保证,我去衡州练兵就是为了给你作为“扫**天下之具”的。江忠源至为感动,对曾国藩表露心迹:我江忠源能光耀门庭,就全靠兄弟你了。

很快,江忠源就在现实中发现曾国藩靠不住。1853年秋,江忠源在江西九江一带抵抗太平军,他的楚勇兵力不足,所以去信曾国藩问,有没有新出炉的士兵,赶紧搞点来给我用。

曾国藩连咸丰的圣旨都敢不遵,区区个江忠源算个啥。他回信给江忠源,士兵还是半成品,不能立即出炉,你少安勿躁。江忠源并未生气,因为他知道曾国藩做事很慢,所以就调了云贵、湖广的绿营兵六千,与自己的楚勇合成一万,艰难抵抗太平军。

曾国藩得知江忠源调集绿营兵后,去信揶揄道:“绿营兵纪律败坏,怎么能打仗,您要三思啊。”

江忠源夹枪带棒地回信道:“我倒是想用你的兵,可你太慢了。”

曾国藩发现了江忠源的不满,慌忙回信道:“你不要着急,我已训练出三千士兵,再训练六千,就双手呈送阁下做建功立业的工具。”

江忠源突然发现曾国藩在和他玩太极,由于前线吃紧,所以没空和曾国藩纠结。但曾国藩却对他穷追猛打起来,曾国藩对湖南巡抚骆秉章与新任湖广总督吴文镕说,江忠源的楚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听说他们常常骚扰百姓,进驻一地后的头等事就是抢劫。政府正规军不可用,楚勇也欠精练。

吴文镕是曾国藩举荐上来的,同时还是曾国藩的师长,所以自然不自然地就偏袒曾国藩。骆秉章对曾国藩虽成见渐小,却站在公理之上,对曾国藩冷嘲热讽:“正规军不成,楚勇欠精练,我听你的意思只有你的湘军才是天下唯一的精兵。但我怎么就没看你们湘军有一人在战场上?”

曾国藩险些被问了个跟头,回信骆秉章:“羽毛不丰不能飞。”

骆秉章只回了一行字:“你不飞,就闭嘴。”

江忠源对曾国藩的风凉话极为在意。他认真给曾国藩回了封信,一针见血地解释道:“‘勇’是否可用,关键在带勇之人,和‘勇’本身无关。好人带坏‘勇’,也能把“勇”带好;坏人带好‘勇’,也能把勇带坏。你总说你的湘军这样好那样好,到现在我也未亲眼见到,先假设你的湘军是好的吧。可你是否想过,现在是好的,将来解散后还一定能好吗?”

曾国藩根本没考虑那么远,他在全心全意处理眼前的问题、脚下的问题。江忠源的一番话让他更加坚定了这样的信念:他不会把一兵一卒交给任何人,包括江忠源。1853年冬天,曾国藩写信给骆秉章说:“我正在夜以继日地筹备水军,等船炮齐备后,我愿意带着我的湘军跟随您左右。”

骆秉章惊叫:“曾国藩这是要自己指挥湘军啊。”

半个月后,太平军攻陷黄州,咸丰催曾国藩出师,曾国藩死都不肯,江忠源催他赶紧来,他一字不回,但却给吴文镕去信嘘寒问暖:“这次贼有多少人?需要援助吗?我带领湘军去如何?您好好斟酌,速回我信。”

江忠源得知此事后,气得一跳三丈高:“曾国藩这畜牲,这是想抛弃我依附吴文镕啊。”

曾国藩得知江忠源的反应后,马上去信安抚:“兄弟最近如何,我正准备东下,配合吴文镕总督的‘四省合防’计划,另外也为阁下澄清天下之用,我已做好三年不归之想。”

江忠源接到信后,“呸”地吐到信上,火气上涌道:“曾国藩这厮,拿吴文镕压我,还要亲自领兵,给我练兵言犹在耳,打着我的旗号,拉自己山头,真是卑鄙!”

江忠源不会想到,与下面即将发生的事相比,曾国藩这封信的想法实在太高尚了。1853年11月中旬,太平军攻取安徽桐城,兵锋再指舒城,安徽北部危急。清政府急忙调江忠源去安徽北部支撑危局。

江忠源忠贞可鉴,连夜从湖北汉口急行军往安徽庐州。抵达六安时,突然生病,并且日益沉重。12月中旬,稍有好转,于是亲率二千楚勇进抵庐州。他才到一天,太平军就把庐州合围,开始了猛烈进攻。咸丰下令曾国藩驰援,曾国藩按兵不动。他的军官夏廷樾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请求他率师东下,解救江忠源之急。

曾国藩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目前我托购的洋炮还未到来,水师不能成军,绝不能出战。即使我能出师,也要先收复黄州、九江等处。大局所在,顾不得兄弟情谊,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泪流满面。”

1854年1月中旬,江忠源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兵败被杀。曾国藩得到消息后,号啕大哭,他对人说:“我这个人最有自知之明,我不善带兵,完全寄希望于江忠源兄弟,想不到他未等我练兵完毕,就离开人世。我练了这么多兵,造了这么多军舰,有什么用啊!”

他哭得越伤心,站在他身边的军官们就越觉得他虚伪。几个曾和江忠源并肩战斗的军官带着自己的士兵趁夜离开他,投奔骆秉章去了。曾国藩又是一阵伤心,还未等憔悴的心平复,马上流言来攻。湖南大批官僚和士绅毫不留情地攻击他,对江忠源见死不救,连畜牲都干不出来的事,竟然被他曾国藩干了。

曾国藩把脸憋得铁青,如死尸一样静坐不动,静坐了很久很久,才掏出日记写道:“荆轲之心化为贯穿天宇的彩虹,但见到者却将它视为不正的色彩而鄙薄;苌弘之血化为碧玉,而赏玉的人将他视为破石而丢弃(虹贯荆卿之心,见者以为**氛而薄之;碧化苌弘之血,览者以为顽石而弃之)。”

荆轲是战国时期燕国聘请的去刺杀秦始皇的刺客,被杀后化为彩虹;苌弘是春秋时期周王朝的高级官员,被冤而死,流的血三年后化为碧玉。

曾国藩其实是想说,你们这群人都冤枉了我,我不是畜牲。我只是不打没把握的仗,炮舰不齐,哪怕只缺少一门炮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出省作战。这就是我,一个脚踏实地,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做好准备不出马的曾国藩。

也许湖南的官员和士绅们真的误会了曾国藩,他是真的抱定“炮舰不齐不出省”的决心,所以他不但对兄弟江忠源见死不救,对自己的师长吴文镕同样如此。

吴文镕在太平军猛烈围攻时,曾一天发数道求救信给曾国藩。曾国藩看着信直哭,据说他当时真想出战,他和吴文镕的关系非同一般,多年的师生情谊,还有个现实问题,吴文镕一旦出问题,那在湖广地区,就没有人替他说话了。

可他咬牙忍住了冲动,去信给吴文镕,说明了自己不能出战的原因:炮舰未齐,出战就等于送死。又声泪俱下地劝吴文镕自己想办法,真情实感力透纸背。吴文镕终于被说服,在料定自己必死的情况下,去信给曾国藩,要他一定要保持这种高度谨慎的态度,万不可草草出兵。

吴文镕殉职后,曾国藩哭得死去活来,但即使在湘军内部,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在演戏。的确,对兄弟师长统统见死不救,无论你写多少家书、多少日记,无论你生花妙笔还是口吐莲花,都无法解开世人心上的结:你曾国藩总说时机未到,到底什么时候才到时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兵?

曾国藩站在衡州造船厂最高处,看着最后一门洋炮严丝合缝安装到船上,眼神射出夺目的光芒。他默默地说了句:“可以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