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阳明如何做到知行合一之南赣剿匪 人性无法改变,却可以引导002(1 / 1)

池仲容的精力好如泉水,永无枯竭。他努力发展壮大自己的同时,还把眼光投向外面。他以饱满的热情和谢志山、蓝天凤、高快马等同志取得联系,他提醒这些兄弟们,大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大家都是抱着“和政府作对”的共同目的,那就应该紧密地联合起来。只有强强联合,才能把事业做大。他还指出,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占山为王,我们将来有一天必须走出深山老林,扫灭明帝国的牛鬼蛇神,取缔明帝国的统治。也许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现在不过占据个山头,实力太弱,能打的太少。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我们站在乡亲们这一面,就一定能打败站在乡亲们对立面的明政府。

池仲容的语言动人心弦,谢志山被深深地吸引,“喜欢拉拢好汉”的江湖脾性被激发出来,他给池仲容写信说,要亲自去拜访他。他设想能像拜访蓝天凤一样把池仲容也笼络到自己门下。但池仲容比他的野心还要大,在给他的回信中,池仲容态度坚决: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只是联合的关系,我也没有让谁来我门下的意思。

谢志山很沮丧,叹息说,可惜了池仲容这位好汉不能为己所用。实际上,他不知道池仲容的志向要远比他大。当池仲容站在山头的最高处,向下望去时,他的理想不但超越了他目光的范围,还超越了他可以想象的范围。

他满脸的胡子迎风飘**,像是要脱离他的下巴飞向天际。他坚毅的眼神、高耸的颧骨、熠熠生辉的皮肤都让他骄傲万分,正如他在给他的同志的信中所说,他不仅要做山中之王,还要做一个帝国的王。

事实上,在池仲容造反的开始阶段,一系列的成功都在支撑他这个理想。他和谢志山、蓝天凤、高快马联合攻打过附近的无数城池,并且成绩不俗。他活捉过地方官和部队指挥官,还曾在翁源城里检阅过他那支衣衫褴褛的军队。

王阳明的前几任南赣巡抚被他频繁的攻城掠寨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些人一听说一面蜈蚣大旗迎风飘扬时,就手足无措。王阳明到南赣之前,池仲容曾独自面对两次四省围剿。最后一次围剿大军无计可施撤退时,他甚至还进行了一次非常漂亮的追击。对于四省部队指挥官来说,池仲容部队和他的根据地三浰是拥有人类智慧的毒蛇猛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碰它。

“金龙霸王”池仲容威震四方,南赣地区的各路山贼难以望其项背。王阳明在万安遇到水盗时,池仲容听说有新巡抚到来,就给了王阳明一个下马威:围攻南赣巡抚办公地赣州南部的信丰城。池仲容虽然没有攻下信丰城,但王阳明得到消息后的确吃了一惊。

池仲容没有把王阳明放在眼里,还是缘于他的经验。多年以来,南赣巡抚如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动他分毫,他觉得王阳明也不例外。直到王阳明以迅雷般的速度消灭了詹师富、温火烧等人后,他才把狂热的自信收起来,认真地审视起王阳明来。

池仲容就是有这样的自制力和领悟力,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转向。他的两位兄弟安慰他:“王阳明没有那么可怕,消灭詹师富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况且,他原本说要打横水、左溪、桶冈,要打咱们,可他也没有打啊。这只是拣柿子挑软的捏。”

池仲容正色道:“詹师富经历的政府军围剿次数最多,可谓身经百战。他的象湖山又是易守难攻,只几天时间就被王阳明拿下,这人不可轻视。”

两个兄弟毫不在乎,说:“只要我们在山里不出去,他王阳明难道长了翅膀能飞进来吗?”

池仲容不和两个兄弟说话,而是把他的元帅高飞甲叫来,忧虑地说:“王阳明此人不可轻视,看他消灭詹师富的用计和排兵,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要多加防范。”

高飞甲也是不以为然:“咱们经历过多少事,四省联军都被咱们赶跑了,那些政府军队里的指挥官们还不是对咱们无计可施。据说王阳明不过一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池仲容深呼吸,说:“你们呀,还是年轻。这都是在顺境中消磨了机警和智慧。总之,王阳明不可轻视,要时刻关注他的举动。”

池仲容的确在关注王阳明的举动。当他看到王阳明四处散发的《告谕巢贼书》时,他大叫不妙。他赶紧给各地的同志们发消息说,我知道你们对这封信心动了。但我提醒你们,我等做贼不是一年两年,官府来招安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可哪一次是真的?王阳明这封信就是个圈套,让我们自投罗网,任他宰割。

当黄金巢和卢珂投降王阳明后,池仲容仍然是信心满满的样子,说:“等黄金巢和卢珂得到官职再说。”当卢珂得到官职并被王阳明大力重用后,池仲容有点蒙了。他想,难道这次是真的招抚?

这种想法只是灵光一现,他很快就认为,即使是真的招抚,他也不能就这样投降。他的造反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局势瞬息万变。很快,陈曰能倒下了。池仲容背剪双手在房间里踱步,陈曰能是第一个宣称拒不接受招安的人,并且放出狠话,要把王阳明装进他的囚车里。池仲容从陈曰能的覆灭总结出这样一件事:王阳明对拒不投降的人,只有一个字——杀。

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王阳明总能把拒不投降的人杀掉。

如果陈曰能的覆灭让池仲容心绪波动的话,那么,谢志山的横水、左溪的覆灭则让池仲容万分惊恐起来。

他急忙审视自己的根据地,这块据点无论从哪方面来论,都和谢志山的横水、左溪差不多。谢志山的才能和自己也是不相上下,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灰飞烟灭。这足以说明下面的问题:王阳明对剿匪太在行了,无论他想剿谁,那个人应该没有可能躲过。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池仲容把这种担忧说给他的兄弟听。这些人已经对王阳明重视起来,现在只希望池仲容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来。

池仲容就领着他的“文武百官”在根据地巡视,他看到人们在收割庄稼,听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士兵们在巡逻,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眼珠子乱转。在一处乱石中间,他停下脚步。池仲容转身看了看他的“文武百官”,说了两个字:“投降。”

众人张大了嘴:“什么?!”

池仲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向王阳明投降。”

池仲容所谓的投降王阳明,用他的话来说就叫刺探虚实、缓兵之计、以毒攻毒。总而言之,这是一招非常漂亮的棋。王阳明善于玩诈,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诈,谁不会玩?不说真话,不做真事而已。

但玩诈,也有高低之分。玩得高明的人,会让对手晕头转向找不到北,你永远猜不到真假,比如王阳明。玩得拙劣的人,破绽百出,对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虚实,比如池仲容。

池仲容虽然口口声声说王阳明不是等闲之辈,但表现在行为上,他还是轻视了王阳明。他要弟弟池仲安带领二百名老弱残兵去向王阳明投降,王阳明马上感觉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池仲容的武装人员,而是匪兵家属,其中有人走路都气喘吁吁。

王阳明将计就计,声称对池仲容的改邪归正表示赞赏,然后问池仲安:“你哥哥为何不亲自来?”

池仲安按池仲容的嘱咐回答:“寨子里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处理完毕,我哥哥会快马加鞭赶来投降,他现在唯恐落后。”

王阳明笑了笑,说:“你们弃暗投明,应该需要我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如今我正要进攻左溪,你有兴趣吗?”

池仲安慌得连连摇头,险些把脑袋摇下来,说:“王大人您看我这些手下能打仗吗?”

王阳明假装扫了一眼那二百老弱残兵,点头道:“的确不能上战场,那我就给你另外一个差事吧。我看他们虽然身体孱弱,但手脚还能动,我正准备在横水建立营场,你们就辛苦一下。”

池仲安说:“我们不会啊。”

王阳明大喝一声:“你们建了那么多据点,怎么就说不会!”

池仲安哆嗦了一下,连声说“好”。

于是,在王阳明的指挥官的监视下,池仲安和他的二百人在横水当起了农民工。

1517年农历十月下旬,“金龙霸王”池仲容的弟弟池仲安领着二百多老弱残兵开始在王阳明的横水营场修营。他来投降王阳明的目的是刺探王阳明的虚实,这些虚实包括如下情况:王阳明对他池仲容的看法如何?他对三浰根据地有什么看法?他是否有对三浰用兵的想法?如果用兵,他是等广东特种剿匪部队狼兵来,还是只靠他现在的江西部队与福建部队?

池仲安记忆力差强人意,所以把这些问题都记在一张纸上,他以为用不上几天时间,就能探得王阳明的虚实。可是自从当了农民工后,不用说见王阳明,就连王阳明部队的下级军官都见不到,池仲安刺探虚实的计划彻底泡汤。

正当他忧心忡忡时,王阳明突然命令他跟随部队去打桶冈。池仲安痛快地答应了,也不管自己的老弱残兵能否上战场,因为毕竟跟着部队走,会离王阳明近一点,离他那份问卷上的答案也近了点。

王阳明对他关怀备至,说:“你才来投靠,不如卢珂他们能独当一面,而且你的士兵恐怕也不是打硬仗的材料,但你必须要经历战阵。我让你上战场是对你信任,我不怕你阵前倒戈,天下合伙人必须要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才能成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池仲安像磕头虫一样连连点头,王阳明就把吉安府知府伍文定介绍给池仲安,说:“你和你的兵由他指挥,去前线吧。”

池仲安有些小感动,王阳明对他如此信任,他险些忘了池仲容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及时把王阳明的行动通知给咱们的同志蓝天凤。他后来在行军路上想起这项任务时,前面的部队突然停了下来。伍文定派人告诉他,咱们就在这里埋伏。池仲安问:“此是何处?”回答:“新地。”

池仲安七窍生烟:王阳明你这王八蛋,这不是耍我吗?新地是离蓝天凤的桶冈最远的一个隘口,蓝天凤只有走投无路时才会从这里突围,守在这里,等于守个坟墓,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什么消息也送不出。

王阳明交给他任务时,他又惊又喜;现在,他却如丧考妣。

尤其要命的是,新地离三浰的路程非常遥远,如果回三浰,定会经过王阳明的控制区。如果被王阳明的巡逻队捉住了,他就不好解释回三浰的理由。

桶冈被剿灭后,池仲安越来越心神不宁。他拿出那张纸来看着那些问题,只凭感觉就能得出正确的答案,王阳明对池仲容和三浰的态度很明朗:剿为主,抚为次。

如果说池仲安还有可取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这份答案。他无法对王阳明本人做出评价,这超出了他的能力,有时候他认为王阳明就是个书呆子,因为他每次见王阳明时,王阳明都在看书。有时候他又认为王阳明是个混世魔王,横水、左溪、桶冈战场尸横遍野,他看到那些同志的尸体时,心惊肉跳。还有的时候,他认为王阳明是个快要死掉的病夫,脸色青黑,声音嘶哑飘忽,双手好像总是吃不准要够的东西的位置。

他对王阳明的种种印象交织在一起,像一只大蝴蝶盘旋在他头上,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想把王阳明对待三浰态度的情报送出去,但这不可能,王阳明有一支小部队如影随形。

实际上,他对于王阳明会如何对待三浰上的直觉是对的。消灭桶冈后,王阳明就四处寻找和池仲容打过交道的官员和受他骚扰过的地方士绅。这些人向他着重指出,池仲容这种人只能剿灭,不能招抚。因为在整个南赣地区,他的实力最强,而且犯下滔天大罪。他也明白自己十恶不赦,所以他绝不会相信投降后会得到好下场。

而没太遭受池仲容伤害的士绅却有不同意见。意见是这样的:王巡抚您自来南赣后,每天的太阳都是血红的,每夜的月亮也是血红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老眼昏花,有时候我看这天空都是血一样的红。虽然他们是盗贼,罪大恶极,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纯靠杀戮不能解决问题。孔孟说,要以仁义感化人,不嗜杀,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

持这种论调的人在王阳明看来,既可悲又可恨。王阳明很想对他说,我来南赣的目的就是剿匪,不是向土匪传播他们不屑一顾的仁义道德的。除非是神仙,否则没有人可以让猪欣赏交响乐。用他的心学来说就是,人人都有良知,盗贼也有。但他们的良知被欲望遮蔽太久,靠理论灌输,不可能让他们的良知光明。盗贼的良知正如一面斑驳陆离的镜子,他们映照不出真善美,必须要通过强大的外力擦拭。可他们不让你擦,难道你能把每个人都活捉来,废寝忘食地擦他们的镜子吗?只有一个办法:消灭他们。

王阳明心学虽然和朱熹理学一样,把道德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但王阳明心学有一条很重要:提升个人道德固然重要,不过用严厉的手段扫**那些不道德的人和事更重要。

池仲容就是那个良知之镜斑驳陆离的人,谁要是指望他能自我更新光明良知,只能等到死。实际上,王阳明并非是嗜血如命的人,他每次消灭一处盗贼见到血流成河时,良心就会受到谴责。每当有盗贼被他感化前来投降时,他就异常高兴。他是个有良知的人,而有良知的人有时候也要做些让良知不好受的事,但这绝不是违背良知。王阳明的良知告诉他的是,还南赣一个清平世界是他的任务,想要做到这点,剿匪不容置疑。所以对于池仲容,王阳明还抱着一丝希望,面对这个最大的敌人,他也不希望发生硬碰硬、血流漂杵的决战。

池仲容也不希望他和王阳明在战场上相见。他派池仲安去刺探王阳明虚实,其实心中已有了判断:王阳明在未等到广东部队和湖广部队到来前,不会轻易发动进攻。毕竟他的三浰不是公共厕所,想进就能进。即使是广东部队和湖广部队来了,他也不会惊慌。用他的说法,我闭门不出,你们军粮一尽,不用我动手,你们马上就灰溜溜地走了。

他也想用这招拖垮王阳明。不过局势越来越紧张,左溪、桶冈消失后,他稍显慌张,开始在老巢和各个据点备战。

可王阳明不可能让他拖,于是开始稳住他。王阳明让池仲安回三浰,同时还拉了几大车酒肉。临行前,他对池仲安推心置腹地说,你哥哥池仲容已经宣称投降我,我觉得我已仁至义尽,没有催促他赶紧来报到。可他现在却备战起来,你回去传达我的意思,既然已经投降,为何要备战?如果不投降,何必又派你来,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池仲安被这番话惊了一下,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已身处险境多日。他哥哥在三浰搞备战,几乎是把他推上了断头台。他的双手直颤,想说些感谢王阳明不杀之恩的话,但咬了咬嘴唇,没有说。

池仲安和王阳明的慰问团到达三浰后,池仲容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当被问到为何要备战时,池仲容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卢珂那厮要对我下手,我是防备他,并非是防备官兵。

池仲容说的恐怕有点道理。卢珂的根据地龙川山区离池仲容的三浰很近。池仲容当初四方联合他的同志们,只有卢珂不搭理他,卢珂并不想做他的小弟。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的矛盾并未白热化,因为他们当时最大的敌人是政府剿匪部队。卢珂投降王阳明后,池仲容怒气冲天,他对人说,我早就知道这小子不可靠,今日果然。池仲容所以发如此大的邪火,一是和卢珂早有矛盾,二是他憎恨软骨头。

卢珂打完桶冈后,王阳明让他带着那支山贼为主的剿匪部队回龙川,目的就是监视池仲容的一举一动。王阳明对池仲容的打击战略是从远到近,一步一步地围困,卢珂只是其中一个点,桶冈战役结束后,他把精锐分成数路,慢慢地向池仲容三浰合围。由于卢珂离池仲容最近,所以池仲容马上就察觉到了卢珂的威胁。

王阳明回信给池仲容,他说:“如果情况属实,我肯定会严办卢珂,他真是贼心不改。”池仲容冷笑,对他的“文武百官”说:“我倒要睁着两眼看王阳明怎么严办卢珂!”

王阳明说到做到,立即派出一支农民工打扮的部队来三浰,说要开一条道去龙川。池仲容惊叫起来,因为去龙川最近的路必须经过三浰,池仲容担心王阳明会在借道过程中对自己发动突袭。他回信给王阳明,说自己的武装虽然没有政府军强大,但抵御龙川卢珂还是绰绰有余。他同时问,卢珂现在是政府人员,他总对我虎视眈眈是他本人的行为,还是代表政府?

王阳明让池仲容不要疑神疑鬼,还是那句话,你已投降我,我何必还多此一举对你动兵。你如果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回赣州,我请你来赣州商谈你的有条件投降事宜,你意下如何?

池仲容不回信,静观王阳明行动。王阳明说到做到,1517年农历十二月初九,王阳明从前线撤兵回南康。六天后,王阳明到达南康,给池仲容写信说:“我从前线回来所过之处,老百姓对我们感恩戴德,顶香迎拜,甚至还有老百姓自动自发地捐款为我立生祠。我从前还对杀了那么多山贼而良心不安,现在我完全释怀,因为老百姓用行动告诉了我,我们代表了民心。如今我在南康城,正要回赣州,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池仲容看完信,捻着胡子,做思考状,还是不给王阳明回信。

王阳明不必等他的回信,因为卢珂来到南康,把池仲容三浰的情况向他做了详细汇报。他判断说,池仲容必反!

王阳明笑了:“他根本没有归顺我,何来‘反’?”

卢珂虽然知道王阳明奇计百出,不过此时对王阳明的表现却还是深有疑虑。他小心地提醒王阳明:“我们应该做好准备。”王阳明又笑了笑:“做什么准备?池仲容不敢出三浰,他无非是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让我不敢攻他。那我就做给他看看。”

1517年农历十二月二十,王阳明和他的部队回到南赣巡抚办公地赣州,他宣布:休兵,本地士兵回家务农,外地士兵自由活动。

当池仲容在三浰寨子里思考王阳明这一行动时,王阳明又给他来了封信。王阳明说,整个南赣地区的匪患已彻底清除。有人说还有势力最大的你,可我告诉他们,你已经投降了,只不过还没有办理投降手续。我已把部队解散,并且准备了好酒好肉在赣州城里等你,你何时来?

池仲容拿着信给他的“文武百官”看,说:“王阳明是不是病糊涂了?南赣地区除了我之外,还有高快马啊。他难道把高快马忘了?”

王阳明没有忘记高快马。除了池仲容,高快马在他的黑名单上坚持的时间最长。王阳明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对高快马动手,是因为高快马在广东乐昌的根据地与他距离遥远。他动用大部队围剿高快马,和从前的南赣巡抚剿匪四省联剿一样得不偿失。他只是派出一支敢死队,时刻注意高快马的动向。幸运的是,高快马是个神经质。每当王阳明剿灭一处山贼时,他就在根据地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心跳加速、浑身发抖。当王阳明消灭桶冈后,高快马的精神已近崩溃,他认为自己的大本营很快就会被王阳明攻破。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发起神经,让他的两个老婆收拾金银财宝,带着几十人组成的卫队潜出大本营,奔到他自认为不会被人寻到的地下据点,像老鼠一样躲了起来。

王阳明的敢死队在他后面悄悄跟踪,第二天,就对他的据点发起了猛攻。高快马魂飞魄散,跳出据点就跑,连老婆和卫队也不要了。敢死队紧追不舍,终于在他彻底精神失常前活捉了他。

高快马的事迹告诉我们,做任何事,尤其是做贼,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是绝对不成的。

池仲容取笑王阳明遗忘了高快马的第二天,高快马被捕的消息传来。他急忙要池仲安带口信给王阳明:卢珂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这是以攻为守,他想看看王阳明怎么做。王阳明就当着池仲安的面把卢珂叫来,训斥他道:“你这厮总对池仲容心怀不轨,还诬陷他要造反。你看,人家把亲弟弟都派来和我谈判投降事宜,你罪大恶极,本应就地正法。看在你战场上的表现,暂时放你一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去监狱里待着,你的未来到底如何,该由池仲容来决定。”

王阳明这是胡说。池仲容很快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决定,何况是别人的!

王阳明处置卢珂时,池仲安就在身边。池仲安看得一清二楚,王阳明声色俱厉,根本不像是演戏。王阳明又当着他的面给池仲容写了封信。信中说,虽然我把卢珂关押了,但他的部队还在龙川,请你不要撤除警戒,我担心他的部队会攻击你。

池仲容收到信后终于有了点感动,他给池仲安带密信,要他仔细侦察王阳明和剿匪部队的情况,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要得到最可靠的情报:王阳明是否在制订进攻三浰的计划。

池仲安很不耐烦地回信给他的老哥:王阳明把军队都解散了,赣州城里只有为数不多的维持治安的军警。王阳明每天都在和一群弱不禁风的书生谈什么“心学”。我的印象是,王阳明不会对咱们动手,如果你不相信,可亲自来。

这封报告信让池仲容吃了一惊,它和池仲安在半个月前的判断泾渭分明。池仲容不明白,池仲安的变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王阳明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池仲安对王阳明态度的转变,全是王阳明用诈的结果。他和与池仲安关系非常亲近的一位山贼小首领彻夜长谈,给他做思想工作,谈人生谈理想。最后,这位山贼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半生是白活了,他痛哭流涕地要拜王阳明为师,学习精深而又灵动的心学。王阳明就对他说,学点心学理论和知识都是等而下之,心学的最高境界是实践,到现实中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以此来唤醒自己的良知。

山贼于是和池仲安谈心。他说,咱家大王莫名其妙,王阳明对咱们如此善良和宽厚,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感动。咱家大王应该来致谢,而且,大王如果亲自来就可以借机堵住卢珂等人的嘴。

池仲安就把这位山贼的原话透露给池仲容,池仲容反复考虑后,决定去见王阳明。不是因为他彻底相信王阳明,而是他想亲自去侦察下王阳明。用他的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阳明究竟耍什么花招儿,我必须亲自前去看一下才能知道。

有人反对,说王阳明这厮太狡诈,这里肯定有鬼,您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池仲容说:“我心里有底。我走后,你们必须提高警惕严防死守。五天内没有消息传回,那说明我已遇害,你们要继承我的事业和王阳明死磕到底。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据可靠情报(他弟弟池仲安的情报),王阳明对咱们动兵的可能性不大。我之所以去,是想完全清楚地了解他的意图。只要我们拖他几个月,他自然就会走了。”

临行前,池仲容挑选了飞檐走壁、力大如牛的四十人作为他的卫队。这些人曾是深山老林中的骄子,能让狼虫虎豹望风而逃。池仲容离开三浰根据地时,阵阵凉风从山上吹下来,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他说:“这肯定是王阳明在迫切地盼望我去呢。”

王阳明的确在盼望他来赣州,池仲容离开老巢的消息刚传来,王阳明立即命令离三浰最近的部队开始行动。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拿着王阳明签发的缉捕卢珂党羽的檄文,推进到池仲容的据点。池仲容据点的人先是惊恐,准备抵抗。可当他们发现那道檄文后,又欢喜起来,因为事实再一次证明,王阳明的目标是卢珂在龙川的余党,而不是他们。就这样,王阳明这支部队轻易地进入了池仲容的腹腔。紧接着,一支又一支部队都从池仲容的据点路过,他们拿着缉捕卢珂党羽的檄文如入无人之境。

池仲容的武装之所以如此掉以轻心,是因为他们的老大池仲容去了赣州。池仲容去赣州使这些人产生了一个错误的印象:万事大吉。

池仲容绝不是粗率大意的人,进入赣州郊区后,他就不再向前一步,而是派人去通知王阳明,我池仲容来了。

王阳明假装纳闷地问池仲安:“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城,难道还要让我这个巡抚大人亲自去迎接他不成?”

池仲安就跑到赣州郊区对池仲容说:“你都走到这里了,王阳明如果真想加害于你,一队人马就足够。你要是担心,就不要来嘛。”

池仲容对弟弟的变化如此之大极为吃惊,不过弟弟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他放下谨慎的包袱,进了赣州城。赣州城中正张灯结彩,迎接新年。尤其是巡抚衙门,春节气息扑面而来。在巡抚衙门口,池仲容停了下来。他对五个保镖说,你们先进去,我在外面看看这如画的春节景象。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发现情况不对,他可以转身就跑。进城的路他已经仔细查探过,有几条路可以让他轻易脱身。

五个人进去没多久,池仲容就听见里面乱了起来。他大惊失色,抽出大刀,转身就要跑。他的那群保镖拥堵了去路,延迟了他起步的速度,所以他没有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他弟弟池仲安喊他:“没事,别跑!”

池仲容魂不附体地回头,看到他弟弟池仲安一个人和那五个保镖奔了过来。池仲安气急败坏地说:“王大人说了,你都到衙门了,居然不亲自去见他,明显是不相信他,看不起他。所以在里面摔东西,把我们赶出来了,要我们哪儿来回哪儿去!”

池仲容被这段话震住了。他急忙赔着小心对后来走出来的官员说,请向王大人解释下,我是山野村夫,没见过像王大人这样大的官,怕见了有失体统。

那位官员一笑,说:“王大人没有官架子,和蔼可亲。请吧。”

池仲容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有看到军队,连衙门口的警卫也只有两个。他指了指他的卫队,向那位官员说:“这些人一直寸步不离我,我可以带他们进去吗?”

那位官员连忙点头,可以啊。

池仲容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向巡抚衙门走。他突然紧张起来,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他即将要见到那位天神般的王阳明。

王阳明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微笑着向他点头。池仲容和王阳明在1517年农历闰十二月二十三那天见面了。池仲容和王阳明才谈上三句话,他的紧张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王阳明就有这种本事,能用三言两语把一个陌生人变成朋友。

王阳明说:“你在南赣可谓是大名鼎鼎,而我籍籍无名。今日我们二人相见是大喜事,我可以回京交差,南赣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你功不可没。”

池仲容哼哼哈哈地附和着,他偷偷地打量王阳明。这人正如外面传言的那样,不是什么一餐斗米、吸风饮露的神仙,只是个身体孱弱,几乎有点弱不禁风的黑面书生。他在一瞬间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能用兵如神?他的军事能力从哪里来?

池仲容存着这个疑问又开始想另外的问题,万一他现在就和我谈投降事宜,我该如何应对?如果我说容我考虑下,会不会激怒他?他扫视了下周围,心想,即使他恼了,我也不怕,我凭这四十个大汉就能冲出赣州城。

很多时候,你越是想什么,那“什么”就绝不会发生。意外毫无悬念地发生了:王阳明根本没有谈投降事宜,而是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会面:“你先休息几天,住处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王阳明为他们准备的住处在赣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住处装修华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这对于总在大山里生活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池仲容和他的卫队躺在舒适豪华的大**一夜未眠,这足以证明,有些福对于有些人而言,是不能享受的。第二天起床,王阳明就派人送来酒肉,还有当时最新潮的衣服。池仲容的卫队大为惊喜,感动不已。不过池仲容还是稳住了心态,他做了三件事:第一,派人到赣州城里城外仔细打探王阳明部队的情况;第二,通过重金贿赂监狱的守卫,他亲自去监狱看了卢珂;第三,寻找赣州城最顶级的妓院和最有名的妓女。

三件事很快就有了结果:赣州城里除了少量的王阳明卫队和巡逻队外,没有任何军队;卢珂在监牢里睡大觉;赣州城里的妓院可怜兮兮的只有一两家,他们没的挑,只能将就了。

池仲容放下心来,给他的根据地写信说,在赣州城没有遇到任何事,你们尽管放心,不要每天都绷紧神经。

三浰根据地和他的那些据点马上放松了守备,大家都认为无事了,再熬一段时间,王阳明就滚蛋了。

王阳明不可能滚蛋,而且在池仲容做那几件事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池仲容从关押卢珂的监狱一走,他马上放了卢珂,要他昼夜兼程回龙川集结他的部队随时待命。同时又让各地方的部队悄悄集结,等待他的命令;另一方面,他每天都和池仲容喝酒吃肉,池仲容的那些保镖在几天时间里把半辈子的肉都吃了。

王阳明还对他们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每次在宴席上都会对他们谈仁义道德,对他们谈人之为人,就在于忠孝。并且暗示他们,你们现在上山做贼,让父母担心是不孝,和政府作对就是不忠。一个不忠不孝的人如果还不主动改正,那就是无可救药,如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池仲容深刻明白王阳明的意思,但他来赣州可不是来投降的,他是来缓兵的。按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只要再拖上一段时间,王阳明就会知难而退。池仲容把政府恨入骨髓,怎么可能投靠政府。他最想过的日子就是坐在虎皮铺垫的木头椅上,吃肉喝酒。其他一切,不是他人生的题目。

所以王阳明苦口婆心地劝他改邪归正,而他却用各种借口搪塞,王阳明渐渐发现,他在对牛弹琴。或许正是他总对牛弹琴,池仲容这头牛不高兴了。他要告辞回三浰。

王阳明在1518年春节到来之前的最后几天时,所考虑的事已不是如何对付池仲容。池仲容现在已是他盘里的烤鸭,插翅难飞。他疑虑的是,卢珂还没有回到龙川。他之所以重视卢珂,是因为卢珂本来是贼,贼最了解贼,“以贼攻贼”会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而且,卢珂回到龙川,就可以完成对三浰的合围计划。

他对池仲容只字不提投降的事,而是劝他,现在已是年关,你若回去,春节一过还要来给我拜年,何苦这样折腾。我看赣州这地方可能比不上你的三浰,但有一样,你三浰是没有的,就是元宵节的花灯。你也不差这十几天,赏完花灯再走也不迟。

池仲容说起了场面话:“叨扰多时,心有不安,我们还是走吧。”

王阳明叹道:“你这一回,我也要回京交差,人生苦短,咱们此生恐怕再不能相见,我很不舍。我这里有酒有肉,你们还经常出去找妓女,今后这样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何不多享受几天?”

谈到酒肉,池仲容的卫队无动于衷,因为他们山中也经常有酒肉。但谈到女人,山中就很稀缺了,池仲容的卫士们两眼放光。他们劝池仲容多留几天,按池仲安的说法,人家王阳明都说了,他要回京交差了,你在赣州城等他走和回三浰等他走,有什么区别?

池仲容的卫队认为没有区别,池仲容思来想去,也认为应该没有区别。他的确好多年不在民间过春节了,他想,这倒是个好机会。

春节那天,池仲容和他的卫队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池仲容后怕起来,如果王阳明就在他们喝醉时下手,那简直易如反掌!他对池仲安说:“不是我不相信王阳明,我是心理素质不过硬,总觉得在这里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池仲安大为惊异,说:“看来你的心理是有问题,那怎么办?”

池仲容说:“后天,初三,初三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阳明同意了池仲容的告辞请求,因为他估算着卢珂已经到了龙川,他说:“初三日子不好,初四早上走。初三,我为你们饯行。”

池仲容不同意,说:“初三我们必须走。”

王阳明回复:“可以,中午吃饭,饭毕,你们就上路。”

在这种拉锯式的谈判中,池仲容神经不再紧张,一想到回三浰,他就舒坦了很多,心里最后的警惕不复存在。

1518年正月初三,王阳明请他们吃大餐。吃到一半时,池仲容的卫队把武器从身上摘了下来。即将结束时,王阳明向他身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他的卫兵大喝一声:“拿下。”

帐幕后面蹿出了一群刀斧手,池仲容“哇呀”一声,去拿身边的武器,但他太慢了,两个刀斧手已把他拍倒在桌子上,他的卫队里有几个人跳到桌子上要反抗,王阳明的刀斧手们就把桌子掀翻,把他们压在底下。整个缉捕过程快速有效,没有任何人伤亡,池仲容被捕了。

王阳明命人把池仲容等人捆绑起来,击鼓升堂,拿出了卢珂递交给他的书信,那上面写的正是池仲容必反的分析报告。王阳明冷冷地盯着他,说:“你认罪吗?”

池仲容嘴里渗出苦涩的黏液,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一瞬间,他确信,一切都已过去了。

王阳明接着问:“你既已投降我,为何还要造反?”

池仲容吐出了几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杀了我一个,我那万把兄弟不会袖手旁观。”

王阳明说:“我想象不出,你那万把兄弟看到你的人头后会有什么感想?”

池仲容一干人等被斩首,头颅还在滴血,王阳明就下达了对三浰的总攻令。他本人率领自己的卫队经由龙南县冷水径直奔浰头三寨。

三浰岌岌可危。任何一个组织、团体乃至团伙只要群龙无首,灭亡可立而待。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三番五次说三浰是南赣地区危害最大的土匪,原因就在于池仲容的武装有严明的纪律和远大的割据理想。靠纪律组织起来的一群人就不是团伙,而是组织。当然,辩证法告诉我们,有利就有弊,这种靠纪律维持的组织,一旦没有了领导,必是一盘散沙。王阳明把池仲容诓到赣州,无非是要造成这样的后果。不过,王阳明并未轻视三浰武装,虽然在群龙无首下没有有效的抵抗,可他们的力量还在。困兽犹斗,有时候比自由的野兽还要厉害。

1518年正月初七,王阳明兵分三路,直指三浰:第一路从广东惠州府龙州县奔三浰;第二路从江西赣州府龙南县奔三浰;第三路从赣州府信丰县奔三浰。卢珂的龙川部队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各处。

三浰山贼自池仲容送回那封平安信后,就已没有了丝毫的警惕。1518年正月初七那天,王阳明三路剿匪部队向他们发起进攻时,他们张皇失措,在短暂商议后,决定把精锐放在龙子岭抵抗王阳明。王阳明三路部队同时向龙子岭发动猛攻,决心一战而成。开始时,王阳明部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但当战斗进入白热化时,王阳明命人把池仲容的人头悬挂在长杆上,叫人呼喊:“你们大王已身首异处。”池仲容的部队顷刻丧失斗志,在逃跑中互相践踏,死了一半,另一半又被王阳明的部队紧紧追击,也死伤殆尽。王阳明趁热打铁,命令所有部队扫**池仲容的各个据点,池仲容多处据点的抵抗都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只有九连山据点的抵抗可圈可点。

九连山四面都是悬崖绝壁,只有一条鸟道可以到达山顶。九连山武装设下了滚木礌石,王阳明部队寸步难进。王阳明乞灵于诈术,他挑选一批敢死队,让他们穿上盗贼的服装,入夜后,这批敢死队在九连山下发出凄惨的求救,声称他们是从老巢逃出来的人。九连山盗贼毫不怀疑,给他们开了大门,打着灯笼照着他们脚下的路。敢死队抓住机会砍翻了守卫,守住隘口,放进了王阳明的一部分大部队。九连山就这样被拿下了。

1518年农历三月初八,王阳明从三浰班师回赣州,让四省多年疲于奔命而又劳而无功的南赣匪患被王阳明彻底平定,用去的时间仅一年零三个月。

我们叙述王阳明南赣剿匪时,读者往往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剿匪真的就如叙述的那样顺利?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南赣土匪在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的四省剿匪部队面前几乎不可动摇,但在王阳明指挥的一万余部队面前却不堪一击。原因何在?

1518年农历四月下旬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王阳明邀请他的弟子们喝酒,席间,他真心实意地对弟子们说:“谢谢诸位,以此相报。”弟子们大为惊讶,说:“我们还为没有帮到您而惭愧,您为何要感谢我们?”王阳明回答:“我刚到赣州办理军务时,时常担心办错事,愧对诸位,所以谨慎之极。我一人静坐回忆执行赏罚时,总感觉有些地方还是不到位。不过一旦与诸位相对,我感觉所做的一切赏罚之事都无愧于心。这就是你们助我之处啊。”

其实这段话说的就是“事上练”,任何一件事靠你一个独坐想象,无论想得如何滴水不漏,都于事无补。必须要到事上去磨炼。做事时无愧于人、无愧于心,这才是王阳明心学所说的真正的“存天理去人欲”,真正的“炼心”。

王阳明的这段话还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初到南赣打败詹师富之后曾给中央政府上了一道奏疏,他认为赏罚不明才是南赣剿匪屡次失利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说,他自认为能够顺利扫**群贼,归因于他在忠诚地执行了赏罚。

固然,“赏罚公正”是一个组织前进的催化剂。但公正的赏罚只能保证组织本身的前进,它并不是组织解决外部问题的充要条件。王阳明南赣剿匪的全盘胜利,主要靠的是他非同凡响的军事才能和行政才能。

王阳明在军事上有三个过人之处。

一、不重形式,只重实质。王阳明之前的南赣巡抚都喜欢调动四省部队,场面壮观,声势逼人,却寸功难立。王阳明认为这是搞形式主义,南赣地区千山万壑,根本就不适合大部队纵横驰骋,而且劳民伤财。他动用的剿匪部队其实只是机动部队,人数最多时才一万余人。按他的见解,山贼未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所以野战能力脆弱,全靠地势存活,只要解决了他们倚靠的“地利”就万事大吉。而解决“地利”的问题,一支骁勇善战的机动部队就足矣。

二、以毒攻毒,以贼攻贼。任何一个王朝的正规军在军事训练中很少训练山地战。因为正规军的主要任务是抵御强大的外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必须在大平原上进行硬碰硬的冲锋战,躲猫猫式的游击战简直就是玩笑。所以正规军一旦对付起山贼草寇,就力不从心。王阳明的策略就是以毒攻毒,以贼攻贼。最了解贼的不是官,而是贼。用贼攻贼,势如破竹。王阳明重用受降的卢珂,就是此例。

三、心理战。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永远让人摸不透他的路数。

在军事才能之外,王阳明还有出色的行政才能。每消灭一处土匪,他就在土匪滋生处建立政府据点,崇义县、和平县就是这种思路的产品。另外,之前我们提到的保甲制、光荣榜和黑名单,都被王阳明在南赣地区全方位地实行了。最值得一提的是《南赣乡约》。

南赣匪患销声匿迹后,王阳明开始以一个儒家门徒的眼光看待匪患产生的缘由。儒家思想把个人道德抬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认为道德是灵丹妙药,百病可除。王阳明把这种思想实践化。他的心学认为,道德就在我心,不必外求,关键是有人并不想释放它。

如果遇到不想释放道德的人,王阳明和孔孟的办法一样:教养。孔孟、朱熹、王阳明都认为,家庭宗族乡里的风俗环境,对个人的道德和行为影响极深。孔子说,性相近,习相远。孟母为了让孟子有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曾多次搬家。王阳明则说:“天理固然在我心中,但如果一个意志力不坚定的人,生活在一个肮脏的环境里,他的天理就很难显现。”

按王阳明心学的意思,真正的圣人是在花街柳巷而能清白为人,不去做妓;是在强盗窝里正身修心,不当强盗的人。可这样的圣人凤毛麟角,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被大环境影响的。所以,对于这大多数人来说,大环境是相当重要的。

不过王阳明也认为,单纯和这些人讲大道理未必有效,所以他的《南赣乡约》不是道德教科书,实际上,它应该属于命令,其中主要内容如下:

一、每一乡的领导人(约长、约正)要帮助大家,必须对他所管辖区域内的人负责。任何人有疑难,乡领导必须出面为其解决。乡领导还要主动去了解人们的困难,如果有人作奸犯科,乡领导就有连带责任。

二、每一乡的领导人要协助官府完成纳粮的任务,劝一些顽民改过自新、恪守本分,以及劝诫大家维护地方安定。如果乡领导认为无法解决的问题,必须第一时间向官府汇报。

三、每一乡的领导人有保护其所管辖人民的责任。如果有地方官吏、士兵等来勒索骚扰,乡领导必须向官府报告,并追究官吏和士兵的法律责任。

四、每一乡的领导人必须有处理管辖区事宜的责任和义务。在经济事务上,乡领导要劝令大户、客商,放债收息合依常例,贫难不能偿还的宜以宽舍,不得趁火打劫,逼人为盗。亲族乡邻若有纷争、斗殴等不平之事,不得妄为,当向乡领导上诉。男女成年宜及时婚嫁,如有因为聘礼或嫁妆没准备好而推迟婿期,要请示乡领导,乡领导要出面劝他们不要耽搁,随时婚嫁。为父母办丧事,根据家庭经济条件,只要心诚尽孝就好,不必浪费。否则,乡领导有权在纠恶簿上的“不孝”栏里写上他的名字。

由上述内容可以看出,《南赣乡约》从政治层面来讲,很有点自治的味道。它是一个由政府督促的乡村组织,也许在王阳明之前,它不过是个政府的规条,而到了王阳明手中,它就成了政府统治乡村的工具。而从王阳明心学的角度来讲,它就是“格心”。

康有为曾说,言心学者必能成事,而且是大事,这句话在王阳明身上是不言而喻的真理。因为王阳明心学,说白了,就是让人用心的学问。所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任何一件事,只要你用心,正如王阳明所说,道理就在你心中,你用了这个道理,就必能成事。“用心”其实就是一种使命感,为了一个目的而进行全方位的思考。

王阳明到南赣剿匪就一直在用心。他最初的目的是消灭山贼,他就“用心”地运用“诈术”消灭山贼。他后来的目的是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他就“用心”地设立政府据点、教化百姓,出炉《南赣乡约》。因为他的使命感告诉他,消灭土匪后拍拍屁股走人不是做事的正确态度。

当然,在一年多的剿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心学大师的角色。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和跟随他的弟子讨论心学。在赣州,他要弟子们静坐祛除人欲,又让弟子去事上练,更让弟子们去事上练时一定要诚心实意。为了大范围地传播他的心学,他在赣州城一口气建立了义泉书院、正蒙书院、富安书院、镇宁书院、龙池书院。同时写下心学《教约》,要弟子们每日清晨聚集后,扪心自问如下问题:爱亲敬长的心是否有松懈时?孝顺父母的行为实践否?人际交往中是否有不得当之处?每天是否做了欺心的事?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如果有,那就马上要改。

为了让弟子们深刻理解他的心学,他在赣州写下了《大学问》一书。《大学问》是心学入门课,是王阳明从心学的角度重新解释了儒家经典《大学》。任何对心学感兴趣的人,必须要读这本书。而如果能读透这本书,也就从理论上正式迈进了王阳明心学的殿堂。

首先将和我们有关的《大学》的内容放在这里: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有弟子问王阳明:“《大学》一书,过去的儒家学者认为是有关‘大人’的学问。我冒昧地向您请教,‘大人’学问的重点为什么在于‘明明德’呢?”

《大学》是论述士大夫通过广泛学习,获取可以用来从政做官的学识和本领的一篇文章。学习的目的就是为治理国家,并显示自己光明的品德。古典儒家和朱熹认为,“大人”就是获得治理国家能力和光明自己品德的人。

王阳明的回答是:“所谓‘大人’,就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那种人。他们把天下人看成是一家人,把所有中国人看作一个人。倘若有人按照形体来区分你和我,这类人就是与‘大人’相对的‘小人’。‘大人’能够把天地万物当作一个整体,并非是他们有意这样认为的,实在是他们心中的仁德本来就是这样,这种仁德跟天地万物是一个整体。

“实际上,不仅仅是‘大人’会如此,就是‘小人’的心也是这样的,问题就在于,他们自己把自己当作‘小人’罢了。为什么这样说呢?任何一个人看到一个小孩儿要掉进井里时,必会自然而然地生起害怕和同情之心,这说明,他的仁德跟孩子是一体的。

“或许有人会说,哎哟,那孩子是人类,所以才有害怕和同情的心。可是当一个人看到飞禽和走兽发出悲哀的鸣叫或因恐惧而颤抖时,也肯定会产生不忍心听闻或观赏的心情。飞禽走兽不是人类,他仍有这样的心情,这说明他的仁德跟飞禽和走兽是一体的。

“或许有人又疑问:飞禽和走兽是有灵性的动物,如果他看到花草和树木被践踏和折断时呢?我确信,他也必然会产生怜悯、体恤的心情,这就是说他的仁德跟花草树木是一体的。

“又有人说,花草树木是有生机的植物,如果当他看到砖瓦石板被摔坏或砸碎时呢?我仍然确信,他也肯定会产生惋惜的心情,这就足以说明他的仁德跟砖瓦石板也是一体的。这就是万物一体的那种性德,即使在‘小人’的心中,这种性德也是存在的。

“那么,这种性德是怎么来的呢?这个问题无需证明,它与生俱来,自然光明而不暗昧,所以被称作‘明德’。只不过‘小人’的心已经被分隔而变得狭隘、卑陋了,然而他那万物一体的仁德还能像这样正常显露的时候,是他的心处于没有被欲望所驱使、没有被私利所蒙蔽的时候。

“待到他的心被欲望所驱使、被私利所蒙蔽、利害产生了冲突、愤怒溢于言表时,他就会损物害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会残害。在这种时候,他那内心本具的万物一体仁德就彻底被遮蔽了。所以说在没有私欲障蔽的时候,虽然是‘小人’的心,它那万物一体的仁德跟‘大人’也是一样的;一旦有了私欲的障蔽,虽然是‘大人’的心,也会像‘小人’之心那样被分隔而变得狭隘、卑陋。所以说致力于‘大人’学养的人,也只是做祛除私欲的障蔽、彰显光明的德性、恢复那天地万物一体的本然仁德功夫而已。根本不必在本体的外面去增加或减少任何东西。”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人都有良知,与生俱来,不必外求。一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去杀戮同类,也不会去残害飞禽走兽,更不会践踏草木瓦石,因为有良知的人能把天地万物都当成自己的一部分。而那些杀戮同类、残害飞禽走兽、践踏草木瓦石的人不是没有良知,而是良知被遮蔽了。所以说“光明自己的良知”(明明德)很重要。

弟子接着又问:“‘明明德’确实很重要,可是为什么又强调‘亲民’呢?”

王阳明的回答是:“‘明明德’是要倡立天地万物一体的本体;亲民(关怀爱护民众)是天地万物一体原则的自然运用。所以,明明德必然要体现在亲爱民众上,而只有亲民才能彰显出光明的德性(明明德)。所以爱我自己父亲的同时也兼爱他人的父亲,以及天下所有人的父亲。做到这一点后,我心中的仁德才能真实地同我父亲、别人的父亲以及天下所有人的父亲成为一体。真实地成为一体后,孝敬父母(孝)的光明德性才开始彰显出来。爱我的兄弟,也爱别人的兄弟,以及天下所有人的兄弟,做到这一点后,我心中的仁德才能真实地同我兄弟、他兄弟以及天下所有人的兄弟成为一体。真实地成为一体后,尊兄爱弟(悌)的光明德性才开始彰显出来。

“对于君臣、夫妇、朋友,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草木也是一样,真实地爱他们的,以此来达到我的万物一体的仁德,然后我的光明德性就没有不显明的了,这样才真正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这就是《大学》所说的使光明的德性在普天之下彰显出来,也就是《大学》进一步所说的家庭和睦、国家安定和天下太平,也就是《中庸》所说的充分发挥人类和万物的本性(尽性)。”

这段话的意思是,良知的有无不是你说有就有,必须要知行合一,要到事上磨炼,要致良知。也就是说,要光明你的良知(明明德),必须到在万事万物上(亲民)。不然的话,那就成了禅宗,只说不做。

弟子问:“既然如此,做到‘止于至善’为什么又那么重要呢?”

王阳明回答:“所谓‘至善’,是‘明德’‘亲民’的终极法则。‘至善’的显现,表现在立刻能肯定对的、否定错的。凡轻重厚薄,都能根据当时的感觉而展现出来,它富于变化却没有固定的形式,然而它是人的规矩与物的法度的终极裁断,其中不容许有些微的设计筹划、增益减损存在。其中若稍微有一点设计筹划、增益减损,那就是出于私心的意念和可笑的智慧,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至善’。只有将慎独(自己独处时也非常谨慎,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做到精益求精、一以贯之境界的人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后人因为不知道‘达到至善’的关键在于我们自己的心,而是用自己掺杂私欲的智慧从外面去揣摩测度,以为天下的万事万物各有自己的道理,因此掩盖了评判是非的标准,使‘心为统帅’的简单道理变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人们的私欲泛滥而公正的天理灭亡,明德亲民的学养由此在世界上变得混乱不堪。

“古来就有想使明德昭明于天下的人,然而因为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所以使得自己夹杂私欲的心过于膨胀、拔高,所以最后流于虚妄和空寂,而对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真实内容无所帮助,佛家和道家两种流派就是这样的。

“古来就有希望亲民的人,然而由于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而使自己的私心陷于卑微的琐事中,因此将精力消耗在玩弄权谋智术上,从而没有了真诚的仁爱恻隐之心。春秋五霸这些功利之徒就是这样的。

“这都是由于不知道止于至善的过失啊。所以止于至善对于明德和亲民来说,就像规矩画方圆一样,就像尺度量长短一样,就像权衡称轻重一样。所以说方圆如果不止于规矩,就失去了准则;如果长短不止于尺度,丈量就会出错,如果轻重不止于权衡,重量就不准确。而明明德、亲民不止于至善,其基础就不复存在。所以用止于至善来亲民,并使其明德更加光明,这就是所说的大人的学养。”

止于至善,说的就是按良知的指引做事。

弟子问:“‘知道要止于至善的道理,然后自己的志向才得以确定;志向确定,然后身心才能安静;身心安静,然后才能安于目前的处境;安于目前的处境,然后才能虑事精详;虑事精详,然后才能得到至善的境界。’这是什么意思呢?”

王阳明回答:“人们只是不知道‘至善’就在自己心中,所以总是向外界寻求;以为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定理,从而在万事万物中去寻求‘至善’。所以使得求取至善的方式、方法变得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不知道求取至善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如果你知道至善就在自己心中,而不用向外面去寻求,这样意志就有了确定的方向,从而就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弊病了。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困扰,那么心就不会妄动而能处于安静。心不妄动而能安静,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从容不迫、闲暇安适,从而安于目前的处境。能够安于目前的处境,那么只要有一个念头产生,只要有对某事的感受出现,它是属于至善的呢,还是非至善呢?我心中的良知自然会以详细审视的本能对它进行精细的观察,因而能够达到虑事精详。能够虑事精详,那么他的分辨就没有不精确的,他的处事就没有不恰当的,从而至善就能够得到了。”

只有让自己的良知正常工作,那就能做到定、静、安、虑、得。由此可知,良知并不仅是一种美德,还能助你做成一切事。

弟子问:“任何事物都有本末主次,从前的理学家把彰显德性当作根本,把教导民众重新做人当作末梢,这两者是从内心修养和外部用功的相互对应的两个部分。事情有开始和结束。从前的理学家把知道止于至善作为开始,把行为达到至善作为结束,这也是一件事情的首尾相顾、因果相承。像您这种把‘新民’作为‘亲民’的说法,是否跟儒家学者有关本末终始的说法有些不一致呢?”

王阳明回答:“有关事情开始与结束的说法,大致上是这样的。说显明德性为本,亲爱人民为末,这种说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应当将本末分成两种事物。树的根干称为本,树的枝梢称为末,它们只是一个物,因此才称为本与末。如果说是两种物,那么既然是截然分开的两种物,又怎么能说是相互关联的本和末呢?如果明白彰显光明的德性是为了亲爱民众,而亲爱民众才能彰显光明的德性,那么彰显德性和亲爱民众怎么能截然分开为两件事呢?理学家的说法,是因为不明白明德与亲民本来是一件事,反而认为是两件事,因此虽然知道根本和末梢应当是一体的,却也不得不把它们区分为两种事物了。”

朱熹解释《大学》,认为是“新民”,而不是“亲民”,王阳明认为是“亲民”,再次阐释“知行合一”。

弟子问:“从‘古代想使天下人都能发扬自己本身具有的光明德性的人’,直到‘首先要修正本身的行为’,按照先生您‘明德亲民’的说法去贯通,也能得到正确、圆满的理解。现在我斗胆请教您,从‘要想修正本身的行为’,直到‘增进自己的知识,在于能够析物穷理’,在这些修为的用功次第上又该如何具体地下功夫呢?”

王阳明回答:“此处正是在详细说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的功夫。人们所说的身体、心灵、意念、知觉、事物,就是修身用功的条理之所在,虽然它们各有自己的内涵,而实际上说的只是一种东西。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就是在现实中运用条理的功夫,虽然它们各有自己的名称,而实际上说的只是一件事情。什么叫作身心的形体呢?这是指身心起作用的功能而说的。什么叫作身心的灵明呢?这是指身心能做主宰的作用而说的。什么叫作修身呢?这里指的是要为善去恶的行为。我们的身体能自动地去为善去恶吗?必然是起主宰作用的灵明想要为善去恶,然后起具体作用的形体才能够为善去恶。所以希望修身的人,必须首先要摆正他的心。然而心的本体就是性,性天生都是善的,因此心的本体本来没有不正的。

“那怎么用得着去做正心的功夫呢?因为心的本体本来没有不正的,但是自从有意念产生之后,心中有了不正的成分,所以凡是希望正心的人,必须在意念产生时去加以校正,若是产生一个善念,就像喜爱美色那样去真正喜欢它;若是产生一个恶念,就像厌恶恶臭那样去真正讨厌它,这样意念就没有不诚正的,而心也就可以得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