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1(1 / 1)

又一次,我触及了一个我没能理解的真理。我以为我迷失了,我以为已经抵达绝望的谷底,而一旦我有了舍离的心境,我就感到了平静。人在那种时候似乎发现了自己,也成了自己的朋友。再没什么能超越那种圆满感受,它在我们内心满足了某种莫名的基本需求,而我们无法真正知道那是什么。我想,那个在沙漠里疯狂追风的波拿富一定也感受过这种平静。冰天雪地中的吉约梅也是。至于我自己,我又如何能忘记,在那个我用沙把自己埋到颈项,慢慢让口渴吞噬我的时刻,我在我那满天星斗之下感觉心头那么温暖?

我们是否有什么办法让这种解脱的感觉在我们心中蔓延?人类的一切都非常矛盾,这点毋庸置疑。我们让某个人衣食无忧,以便他能专心创造,结果他却松懈怠惰;征服者赢得胜利之后开始软弱无力,慷慨的人富有以后却变得一毛不拔。各种政治思想都强调它们的目的是赋予人类充分发展的机会,但假如我们没有首先厘清它们要服务的对象是哪种类型的人,它们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重要性?谁将生而立于世?人类不是用肥料饲养的牲畜,只要出现一个帕斯卡[47]那样的人物,就算他一生贫寒,也抵得过无数庸庸碌碌的富贵人家。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我们无法预先设想的。我们每个人都体会过这件事:最热切的喜悦可能出现在它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那种喜悦令我们永远依恋,假如贫贱的时刻曾让我们感受到它,我们将深深怀念那份贫贱。当我们与旧时同伴相聚,我们总会充满欣喜地品尝那些曾经令人不快的回忆。

未知的条件孕育出人类的生命,除了这个事实之外,我们还知道什么?人类的真理又在哪里?

真理从来不是表面上按理出牌的东西。假如柳橙树在那块土地上无法长好,但在这块土地上可以生根茁壮、结出饱满果实,那这块土地就是柳橙树的真理。假如某个宗教、某个文化、某套价值标准、某种活动形式可以让人达到圆满,在他内心带引出那个他原本不知道的伟人,那这个宗教、这个文化、这套价值标准、这种活动形式就是人的真理。逻辑在哪儿?就让逻辑自己想办法厘清人生的道理吧。

在这本书里我提到了一些人,他们似乎都遵循了某种崇高的志向,因而选择了沙漠或航线,正如其他某些人会选择修道院。但假如我显得像是在引导你先去赞赏那些人,那我就违背了我的本意;因为首先值得赞赏的,是树立起那些人的大地。

志向这东西当然扮演了重要角色。有人愿意成天关在自己的店铺中。有人义无反顾地朝某个必要方向而去——某些**形塑了他们的命运,而我们在他们的童年故事中就已经可以找到那些**的雏形。但事后解读的历史会带来假象;那些**其实在几乎所有人身上都可以找到。我们可能都认识一些平日汲汲营营的商店老板,他们在某个发生火灾或船难的夜晚展现出极其伟大的一面。他们无须怀疑自己人格的圆满,那个火灾的夜晚已经映照出他们生命的价值。但是,由于没有新的契机,没有适当的空间,没有严谨的信仰,他们还没能相信自己的伟大,就又睡回他们的平庸中。当然志向可以帮助人释放出自己,但人也有必要去把志向挖掘出来。

空中之夜、沙漠之夜……这些都是非常难得的经历,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体验。然而,一旦环境激发了他们,他们却都会显现同样的需求。某天夜里,在西班牙,我对这件事有了深刻的理解。在此,我想回顾那天晚上的情形。我提起那个故事并没有离题;我已经说了太多少数几个人的事,现在我想说说所有人的事。

那时我以记者身份走访马德里前线[48]。有一天晚上,我在位于某个劳工阶级郊区的一处地下掩蔽所,跟一名年轻上尉同桌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