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颗流浪的星球上。偶尔,拜飞机之赐,它向我们展现它的起源:一片与月球应和的水泽揭示出两者间幽微的关联——但我还知道其他一些征象。

我们在撒哈拉海岸的尤比角[21]和西斯内洛斯之间持续飞航,底下是一座座造型仿佛圆锥底座的高原,小的只有数百步路宽,大的可达到直径三十公里。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的高度都在三百米上下。但这些高地不仅在高度上相当,也具有相同的色泽,表面呈现同样的质地,周围的峭壁是同样的形态。仿佛古老神庙留下的列柱遗迹,它们独自从沙漠中立起,静静地诉说一座超级桌山逐渐崩垮的故事;这些孤独的圆柱见证着曾经存在于此处、将它们连成一气的巨大高原。

在卡萨布兰卡–达喀尔航线运行的最初几年,飞行设备还非常脆弱,飞机故障、搜寻和救援作业经常迫使我们必须紧急降落在叛乱区。可是沙地会骗人——我们以为它扎实,结果我们却陷入流沙。至于那些旧盐田,它们看起来有如柏油路面般坚固,用鞋跟敲上去听起来也硬邦邦,但它们可能在飞机轮子的压迫下陷落。于是盐层的白色外壳坍塌,暴露出底下灰黑发臭的沼泽。因此,只要条件许可,我们都会选择在那些平坦的高地上降落:这种地方从不会暗藏陷阱。

这个安全保障源自那里的坚韧砂质,那分量十足的质地是由无数微小的贝壳堆积而成的。在高地表面,这些贝壳砂还维持原貌,但如果我们沿着山脊往下走,就会发现它已经在挤压下粉碎、聚合。在山麓位置的最古老沉积层,它早已化为纯粹的石灰岩。

不过在我们的伙伴莱内和塞赫遭叛变分子俘虏的年代,有一次我为了载运一名摩尔信差前往目的地,降落在一处这种由高地构成的临时避难点。在跟他分开之前,我先跟他一起寻找是否有路可以让他下山。可是那块沙漠平台四周所有地方都是垂直落下的绝壁,仿佛一块罩布垂落在圆桌四周形成无数皱褶。那里没有任何出路。

可是,在重新起飞寻找另一处高地之前,我在那高岗上流连了一阵。我将步履刻画在这片从不曾被任何人类或兽类玷污的土地上,感受着一种可能略显幼稚的喜悦。没有任何摩尔人可能攻上这座天然堡垒,没有任何欧洲人探索过这块小小疆域。我漫步在一片无比纯净的处女沙地。我是史上第一个人,在这里用一只手捧起一缕黄金般珍贵的贝壳砂,让它慢慢地流进另一只手中。第一个人到此处打破这片寂静。在这种类似极地浮冰的地方,自太古迄今,不曾有任何一株青草生长,而我,仿佛风吹来的一颗种子,在这里首次为生命做见证。

一颗星星已经开始发亮,我凝视着它。我想象着这片白色沙地在数十万年间,一直是大地只愿献给星辰的礼物。纯净天空下一块拉撑得整整齐齐的洁白布匹。在做出这个重大发现之际,我忽然在这块洁净无瑕的布匹上,在距离我十五或二十米的位置,看到一块黑色小石头——我的心坎不禁猛然一震。

我置身于厚达三百米的贝壳堆之上。这块巨大而完整的地层仿佛一个不容置辩的证据,对抗着任何石块的存在。在透过地球缓慢的消化运动而形成的地层深处,或许有燧石在沉睡,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奇迹使其中一块石头浮起到这片全然新生的高地表面?我的心急速跳动起来,我拾起这个奇异发现——那是一块坚硬的黑色石块,大约有拳头大小,重如金属,仿佛被铸造成泪珠形状。

假如把一块布匹铺在苹果树下,只会有苹果落在它上面;假如把布匹铺在星空之下,它只会接收到星辰的尘埃——任何陨石都按照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揭示着它的来源。

因此,当我抬起头,我很自然地想到,一定有其他什么果实从那棵宇宙的苹果树上掉落下来。我甚至得以在它们坠落的地点将它们拾起,因为数十万年以来,不曾有任何事物到这里搬弄它们。因为它们不会与任何其他材料相混。于是,我立刻开始探索,设法证实我的假设。

假设获得证实。我以大约每公顷找一颗石头的搜寻密度,收集我的重大发现。这些石头总是呈现熔岩石化的外观,总是有着黑钻般的硬度。于是,在一个令我心**神驰的缩时程序中,我透过我的星辰坠落测量计,在瞬间跨越了千千万万年,见证超慢速发生的宇宙星火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