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本不是个潇洒之人,并不常与人宴饮。只是近日来无职务在身,且家中人丁不少,所攒的一些家私已将耗尽,况且他清晨来此之时心事重重并无心思饮食。此时反觉得腹中饥饿。见这少年出手大方,必是京城纨绔一类。吃他顿酒肉又能怎得,尚能省我些银钱。于是爽快答应道:“如此甚好,咱们再不来这鬼地方了!”
说罢,与那少年携手而行。转眼间便来到了南门外一家叫‘春客来’的酒店,这酒店造型古朴,装饰考究,平地而起的三层楼。未进门便闻到阵阵酒香。
那少年道:“这家店看起来至少已经营几十年,想来不错。兄台觉得此处如何?”
王允道:“我初来洛阳,对于市面不甚熟悉。此处酒香四溢,格局清雅。定然不会错了。”
两人走进酒店,那伙计初见二人一个满身是伤举止狼狈,一个寒门布衣囊中羞涩,均有些轻看二人。直到那少年拿出一个小金锭,那伙计才和颜悦色地将两人带到三楼的一处雅间。而此处景致却是极好,喝酒之余亦可赏洛河之美景,街市之繁荣。
两人入座点菜之后,方觉失礼。原来一路行来,竟不知对方姓名。王允此时才仔细打量少年的脸。只见他生得小眼糟鼻扁嘴方耳,真真是没有一处好看的。虽是如此,依然不可失了礼数,王允这时除下裹在脸上的布拱手道:“在下王允字子师。今日与兄台一见如故,甚是欢心。却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矮少年看着王允,但见他三十六七年纪。明目阔口,丰神俊朗。两鬓间有隐隐的白发,想是近日思虑过多所致。也拱手道:“在下姓曹名操,自孟德。朋友们都叫我阿瞒。”
王允先是一愣,转而又恢复如初。
我笑道:“王兄神色闪烁,我知其因。”
王允道:“哦?”
我道:“你知我是曹阿瞒故如此。我听说你在我满月之时做过一首诗‘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王允道:“想不到你却知道。王某少年之时恣意胡闹,还请阿瞒不要放在心上。”
我道:“王兄这诗做得是真好,我若真如王兄所说,长得倾国倾城,貌如绝色倒好了。不想如今长成这幅尊荣,想要媚主悦上却是难了。”说完,自嘲地一笑。
王允面露惭愧道:“阿瞒不但才学高绝气量也是不俗。为兄用这杯酒向你赔罪。”说罢,一饮而尽。
我也举杯对饮道:“你昔年辱我皆因我是宦官之后,你自诩文人雅士瞧不上倒也没什么罪不罪的,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一杯饮罢,我接着道:“如今我已被逐出家门,却犹如丧家之犬,竟连宦党士人皆不能相容。”
王允道:“阿瞒朱雀门献策,背亲体国现已经名动天下,王允佩服得紧。唉,为兄虽虚长你一轮有余,却并无你那般机缘,至今未得窥见龙颜,致使一身才学报复难以施展。如今几近不惑之年,却是一事无成,虚度岁月罢了。”
王允说到痛处,连饮了两杯,撸起一个大鹅腿大口朵颐毫不在意文士形象。此时他脸上微红,一只油手指着窗外道:“阿瞒你看,这大汉的山河多么壮丽啊,正当是我辈大有作为之处。可如今阉宦把持朝政,我等读书之人虽有抱负,却是报效无门。呵呵……呵呵……”
我道:“嘿,起初我也如兄长一般,想着凭自己一肚子学问改造世事。可朱雀门上书之后,我什么都看开了。你的万丈豪情天子不在乎,士人也不在乎,就连老百姓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笑话罢了。这天下不是凭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力有不及勉强为之,终落个身败名裂,徒增笑耳!”
说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锭在桌上把玩道:“如今嘛,我只相信这个。”
王允道:“君子谋道不谋食,大丈夫岂可以外物为意。”
我道:“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滋味兄台自是未尝过,不然就不会这么一番话来。我只知道孔圣人潦倒之时也说出‘食色性也’这样的话。”
这王允也是受过苦之人,他听曹操这么说,想起自己冬日里与家人分实冷粥的场景,一腔埋怨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只不住地叹息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黄金屋?呵呵!”
王允数杯下肚,话也多了起来道:“人言大将军窦武礼贤下士,王某才学天下皆知,他却连见都不见!可见世人多愚昧昏聩,这窦武也不过是鸡鸣狗盗之雄耳,不足以谋大事!”
我道:“正是,窦武这人心胸狭窄,不足为伍!”
王允道:“阿瞒今日去见窦武却不知为了何事?”
我道:“王兄不妨猜一猜。”
王允虽不善官场世故,但也是极为聪明之人。他一边拿着筷子在碗上敲打着,一边打量着我,我哪曾被人如此打量,反觉得不好意思。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我摆在桌边的锦盒处道:“必与此物有关。”
我道:“王兄好眼力!”
王允接着道:“阿瞒既然已无心求官,必是求财,你连打赏门房都那么大方,可见求的是大财!”
我道:“王兄好见识。”
王允接着道:“只不知求得是多大的财,竟然连权倾天下的大将军都给不起。”
我笑道:“不多,区区五万金!”
王允道:“什么?五万金?区区?这锦盒之中莫不是窦武贪赃枉法的罪证?”
我道:“不是窦武贪赃之证,是朝中所有官员不法之罪证。特别是宦党的罪证。”
王允听道此处已经惊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道:“世间怎会有此物。”
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祖父费亭侯在朝中多年,搜集了无数罪证。此本是要挟百官之用,可如今他逐我出家门,我就不得不为自己做做打算了。于是将这东西偷出来,本想着找宦党的死对头窦武定能卖个好价钱。谁知窦武这老家伙不识货,待人十分傲慢,竟瞧不起我!未等我把话说完,就把我打了出来。也是该他错失良机,与此物失之交臂。”
我顿了顿道:“王兄,这样的好东西,五万金,不应该是区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