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昕靠在墙上垂首看地,听他平静叙述:“城外早有埋伏。等藤原兵马折损时,他再出手,既为救援,也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昕不能理解地问:“谁会愿意做他的蝉?”
“你认为不是贵族出身的河村能站到今天的位置的是靠什么?在实打实的能力之外,更有他隐忍数十年,苦心积虑发展出的庞大人脉。即使柳川和身为高门望族的藤原家交好,也无法公然下令将新城交由藤原管辖。”
“不论男女,不论贵贱,甚至不论爱憎,但凡有所助益,河村都会含笑相迎。哪怕对方是不择手段的盗匪。”
王渝谦正视她,语调冷淡,略带嘲笑:“他与城外的流寇早有交情,透露新城贮藏的物资,约定好一道入城。但他们不会知道那晚红日旗下的军队究竟隶属于谁。藤原更不可能和半道钻出的无名流寇分一杯羹。附近也早就潜伏下会引起混战的人。只要遇上,两边都会认为是中了对方的埋伏。”
若昕感受着心脏一点点丧失着残存的温度,忽然间想起一事,难以置信地问:“谢诚至会听河村的话?”
未待王渝谦回答,她一字一句,沉重地说:“是景行。”
“你还记得今天藤原说的话吗?让谢诚至开口的办法是杏子出的。”
王渝谦走到若昕身边,靠在耳畔低语片刻。她那双眼眸犹如雨云雾霭,顷刻抬起,又无止尽地坠落下去。
若昕勉强平复心绪,讷讷道:“河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代表的是为日方效命的阵营。日本人再猖獗,很多事也无法公然出面强行控制,所以他们必须找一副挡在身前的木偶。藤原希望我背后的阵营在木偶戏注定要开场的背景下,会将牵线递给他,而不是戏台上的其他人。河村暂时如他所愿。我的出现就是为让他相信,此次是最好的时机。”
若昕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所以你早就注定与河村站在同一阵营。”
王渝谦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若昕看着他,浮出斑驳的笑意:“没有,我只觉得,你的处境比我要为难得多。至于原因,如果我应该知道,你早就会告诉我的。”
她的理解并不令他感到意外,但他仍旧控制不住幡然上涌的酸涩,任由它滞涩了视线,眸中辗转过同样混浊的光影。他们都明白,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若是当中出一点误差,藤原的军队顺利入城,盘查逼问,烧杀掠夺,无疑是一场浩劫。即使在城门外开战,波及城内,也与屠城无异。战争是最混乱的局面,即使是控制火药的主人,也无法预测到每一枚炸弹的走向。
而哪方一将功成,结局都是断壁下的万骨枯寂。一阵若有若无的彷徨,仿佛积年的灰尘从沉睡中复苏,在转瞬即逝的微光下飞扬须臾,沾在他皴裂的唇角。
若昕把手搭在他僵麻的肩膀上,温声说:“无论如何,多谢你。”
他也有未曾告诉她的事,譬如河村彻对他信任的缘由。当年河村家是与王家建立的交情,而王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敌方阵营有鹬蚌相争的赌局,没有人会拒绝加筹码。王渝诗于黄雀在后的计策外,又摆一道遁形的坐收渔利。环环相扣的迷局,即使自己长年淫浸,也顿感头晕目眩,没有再让她知晓的必要。他闭上眼,徽章的荣耀,西湖的夜月,酒肆的杏帘,都成了廊檐下一晃而过的水珠。
“你接下去要做什么?”
“我要去南京了,即使是木偶戏,也要有个正名。”
王渝谦无所谓地说起下个月又要成立新的政治机构的事。好像曾几何时,他与她平躺在同一个房间,第一次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平静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低语:“听说日本人在南京屠城。”
现在很快又要重新开启大门,即将迎接新的说谎者。
“什么时候?”
“三天后。”
若昕低眉敛目,想起他在餐桌上的举动,不禁扬起笑靥,没有任何佯装与疏远。“至少南京是你的家,你在那儿,纵然同样无法摆脱禁锢,至少也能完成许多心愿吧。我不相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事始终都会跟着坏事一起出现。”
“夫子庙后的马戏,秦淮河边的蟹黄包,或许——你会喜欢。”
若昕静静听着,打开案边的匣子,取出里面的皮影。
王渝谦忽然开口,唯一一回给予她承诺:“你跟我走,我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然而在短暂的凝伫后,若昕浅笑摇头:“不了。”
那回答如他所想。他喑哑一笑:“我之前问过锁红你和他的事。我一直无法理解,他明知道不能和你在一起,却还是选择去北平。飞蛾扑火,连自己都不顾的感情,在我看来一直是很荒谬的事。但是我会去问,并不是想知道你们感情的前因后果,而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王渝谦告诉她那天晚上水壶的事,沉吟道:“他身上有着我缺失的东西,应该说是我们都缺失的东西。好像无论什么局面,都无法拘束住他从不曾遗忘的天性。别人都是随时间流淌,他更像是停在岸上,凝视着四时变迁。”
若昕告诉他:“他不是飞蛾,而是一只鸟,停驻在灯上,守护着他的火种。但是他要守护的灯远不止于一盏,不会为了情爱就要死要活。他有至亲的家人,喜好的文学,相伴的园艺,更有独属于他的世界。他会为其中一盏灯遮风挡雨,但绝不会在它应该熄灭时,用自己的羽毛和身躯去引火延续。而我对他,是青梅竹马也好,是三小姐也好,是若昕也好,其实都只是一盏他曾经长久凝望过的灯火。那也是——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