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算是本地人吧。”赵宝萱想了想：“我们家是曾爷爷那一辈才搬来渔城。”
赵家祖上在京城做过宫里的厨师，后来战乱就逃了出来，拖家带口的往南边跑，不论走到哪儿都以开饭馆酒楼为生，每代传人都能独立做出满汉全席，在上流社会颇受欢迎。
后来时代变迁，不允许私人开饭店，赵家的御膳手艺在民间消失了一阵子，再到后来，又允许老百姓自谋职业，赵宝萱的爷爷雄心未泯，让赵青山从单位辞了职，爷俩一起利用自家的住房在一楼临街的优势开了个小饭馆，赵家的厨艺这才重现江湖。
严格算起来，他们家在渔城的居住年限，是从她爸爸在渔城上班才开始的。
“在一个地方住十年以上就算当地人了！”郭小七总结道，继而又问：“张总呢？你是哪里人？”
说到底，郭小七对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气质的张无为更好奇一些。
但是有些话不能直来直去的问，这是师傅教的，要从你感兴趣的人身边开始打听，找到共同点再慢慢确定范围，耐心的从中找一些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张无为道：“像你说的，在一个地方生活超过十年就算本地人的话，那我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生活超过五年的，或许我只能算地球人。”
“哈哈！”小七到底年轻，还没学会老练沉稳，在张无为面前不过问答了三言两语就忘了伪装。
“到处奔波是难免的，那就看祖籍喽，像我出生在缙村，以后也是走南闯北的，在同一个地方想要连续生活超过五年还做不到呢，不过我父亲在这里，我祖先埋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别人要问我是哪里人，我还是说我是缙村人！”
少年人活泼开朗的本性流露，哪怕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只要合了眼缘对了胃口，什么话都可以跟对方聊，连心都可以交。
这让在场的两个女孩子觉得很不习惯。
赵宝萱其实不太喜欢男孩子聒噪，但是她喜欢女孩子叽叽喳喳，因为她不太善于猜测别人的心事，总要别人把话都说得很明白才能懂。
男孩子话多显得不够man。
她扭脸看看牛十一，心想，这个女孩子要是也能像郭小七这么多话，她就有事做了。
可惜呀！
牛十一原本被郭小七给怼得来了脾气早就想发火的，碍着客人的面子，就忍了。
这会儿看着郭小七口无遮拦的，生怕他哪句话就说出不该说的——师傅教的本事都属于秘而不宣的东西，没有交代过就不能说出去，气的她怒从心头起，横眉竖目的低吼了一声：“就你知道的多！还不把你的锅盖子给盖上！”
郭小七冷不防被牛十一叫了外号，又羞又恼，脸皮立即涨的通红：“要盖也是师傅盖，你管不着！”
他们拜师学艺，进了师门就领了规矩：自己的师傅永远是摆在第一位，自己学好自己的本事，不去管同门师兄弟的水平如何，更不能管其他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水平如何，如果自己要想对别人指手画脚，得把对方的师傅打败了再说。
牛十一果然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赵宝萱倒是对牛十一佩服起来，换做是她一定就给气哭了，起码三年都不理郭小七。
哎，同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村里还有那么多长辈，有脾气不能发作，还得做出一副手足有爱和睦相处的样子。
她忍不住就对憨厚耿直的牛十一心生同情。
眼看着带路的这两个人吵起来，从礼貌上来讲，他们作为客人的当然就不能再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张无为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尴尬的，继续问道：“是啊，有妈妈的地方，就是祖籍。”
郭小七的心情显然没有被牛十一的态度影响，他对张无为的话很感兴趣：“我们这里论祖籍是跟着祖父的，我还是头次听说祖籍能跟着母亲的。”
张无为是跟着赛文出去旅游的时候，才学到的这些跟氏族社会有关的伦理知识。
跟着父亲姓，只代表他是这个父亲的孩子。
追根溯源的话，源头都在母亲那里。
不管社会如何变迁，文明如何进化，根系都深植于地下。
张无为道：“就像一棵苹果树，不管在哪根枝条上结了果子，果子的根永远都在这棵树上。”
树的营养全都来自于地下，俗话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不论果树的种子将来在哪里扎根生长，它最早形成的地点就决定了它的基因。
所有的寻根，都是寻找母亲。
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真正的寻根并不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是为了寻找最适合自己生命在最初得以生长的土地。
郭小七咧嘴笑：“是那么回事！”
牛十一无法阻止郭小七的说话，只能起鼓鼓的加快的脚步走在前面，很快就跟他们拉出了七八步的距离。
赵宝萱很想跟上去，奈何她的手被抓住了，想甩，甩了好几下也没甩开，还被张无为用眼神问候她。
郭小七假装没看见，依旧淡定的跟张无为聊天：“哎，想要外出走南闯北啊，师傅跟我们说手艺不是最重要，可以放在后面，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吃得了亏扛得了苦受得了罪心里还能没有怨言，子孙后代都能兴旺发达。”
张无为赞许道：“的确是这样！”
在唐人街里，每家每户，都是。
放眼望去，在每个时代每个民族，具有这样的品德的人，都是在当地扎根落户开枝散叶的人。
牛十一在前面巷道口停下：“赵小姐，从这边过去就是慕老太爷的幽德堂，村长会在那边等你们，我先回去给我师傅打水。”
赵宝萱笑：“好啊，刚刚谢谢你给我们带路，等下有空我去看你。”
她听说牛十一的师傅就是那个对她见死不救的人，就很想再去看看莫姑姑长什么模样——她想了一路也没想起来莫姑姑的样子。
牛十一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绝：“我师傅在闭关，谁都不见，我给她打水送饭也只能送到门口。”
说完小眼神轻蔑地瞟了一眼郭小七，看看，咱这样的才是守规矩！
郭小七这会儿到了慕老太爷地盘的范围，立即就变得纯良无比，对于牛十一的挑衅视而不见：
“张总，我带你们过去，还有五分钟就到慕老太爷休息的时间，你们慢慢走，我先跑过去跟门口的人打声招呼。”
那语气那态度，绝对是五星级的水准！
在这儿多耽误一秒钟，等会儿就少说一句话，赵宝萱连忙对牛十一摆了摆手：“再见！”
虽然感觉自己有点儿过河拆桥的意思，可是已经顾不上去安抚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心情了。
毕竟慕老太爷这里太难得。
她要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来清晰的记住待发生的事。
张无为低声问她：“你知不知道幽德堂是什么意思？”
赵宝萱摇头：“不知道！”
“我估计跟慕老太爷修的道行有关，”张无为趁着这简短的机会继续解释：“本来九泉是修道的九个境界，后来在民间慢慢地就传为地府九泉，我也是听你刚刚在说的时候才想到的，慕老太爷住在幽德堂，会不会跟幽泉有关呢？”
村里的孟婆塑像和画像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这一路走来见到不少。
要是胆子小的，走到半路上就能吓哭了。
赵宝萱咦了一声：“还真有可能哎！‘幽泉狱主摄山林毒恶’，也就是说幽泉地狱那里主要关的都是在山里树林里的毒虫和恶兽，缙村刚好就在山上！”
张无为见赵宝萱的反应依旧机敏，知道她的状态很不错，就快速的说道：“记住了，等下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喝。”
说完他抬起手来，用大拇指在赵宝轩的鼻尖下轻轻的一抹。
他的手上有他自己调制的香露精油，味道极淡，提神却非常有效。
赵宝萱只觉得一股清凉直冲脑门，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从幽德堂大门口走出来的郭小七只看到男女间的亲昵，他看得瞠目结舌，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张无为松开手，让赵宝萱走前面，依旧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还不忘叮嘱：“看着台阶，小心点。”
这理由完全说的过去。
郭小七如梦初醒：“慕老太爷在正厅里，村长也在。”
这是村里唯二的两个大人物，如今一齐出现，就为了等着见这两位客人，而且还交代他说在门口端茶敬客人的礼仪都取消，别让客人觉得为难。
这让郭小七对张无为赵宝萱更是仰视。
赵宝萱跨过大门的门槛，停下来等张无为过去：“在缙村的规矩是男先女后，客尊主便，你走前面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矫情起来，更不知道自己突然守的是哪门子的规矩。
反正跨过门槛之后，她的脑子就不是自己控制，自动自发的做了这些动作。
张无为见状，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一起往里走。
郭小七看着着急，却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进了慕老太爷的点卯厅。
“慕老太爷您好！”赵宝萱进去就给鞠躬。
然而，她的手还被张无为牵着，羞得她不敢直起腰来。
慕老太爷呵呵笑：“好！终于又来了！”
赵宝萱懵圈：“……！”
她早就想来了，想了很久，可是一直也没有机会来，不是出了这事，就是出了那事，没出事的时候又找不到进来的路。
怎么到了这里反而变成是她自己不来了？？
她顺坡卸驴：“早就想来了，上次摔了头，回去休息了好一阵子，谢谢您挂念。”
像这种不痛不痒的官方话，她终于也学会说了。
慕老太爷吸口气：“摔到哪里啦？痛不痛啊？”
赵宝萱纳闷，她上次就是在这里摔的呀，慕老太爷还亲眼看到她摔倒在地上，亲眼看着张无为给她做急救，抱她起来包扎，带她离开。
这么问是几个意思啊？
她试着回答：“摔到头了，痛是不怎么痛，就是睡不好，总做梦。”
做梦的这个话题是张无为叮嘱他她一定要往这上面靠的。
“做了什么梦啊？”慕老太爷口齿非常清晰，像个居家老爷爷一样问着和蔼可亲的家常话。
赵宝萱微笑：“说出来不知道您信不信，我梦见我的一个好朋友找了个对象，我看见她结婚了，然后过了几天之后她告诉我她真的就跟这个人订婚了。”
她不好意思说他们两个人已经同居了，只说订婚。
因为在古时候订婚就意味着这两个人以后一定是要结婚的。
她这么说，老太爷应该能听懂。
慕老太爷笑呵呵的：“还梦到啥了？”
赵宝萱想想，这么有意思的梦，怎么慕老太爷都没多问几句啊？她还想问问为什么她能梦见即将发生的事？
“……emmm，我还经常梦到在梦里使劲的跑啊跑啊。”
“跑什么？”
“好像是人家在追着我，我觉得害怕，就使劲跑啊。”
这些梦，她都跟外公说过。
王恩正从来都是听完就完，然后给她说对症调整饮食。
慕老太爷招手：“过来我看看你的手。”
赵宝萱走过去，张无为不松手，自然就紧紧的跟着也过去了。
赵宝萱尴尬却毫无办法，硬着头皮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给慕老太爷看。
慕老太爷抬起眼皮盯着张无为：“怎么，你害怕我把小姑娘给吃了不成？”
张无为道：“她是我的，要吃也是我来吃！”
这话说得不太礼貌，赵宝萱的脸色变了：“慕老太爷对不起。”
慕老太爷冷哼：“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白已经发黄，眼珠子却还是清亮无比，看着张无为的眼神甚至带有杀意：“年轻人，你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张无为轻笑道：“我又没有错，说什么改正呢？”
慕老太爷沉下脸：“容不得你破坏规矩！！”
张无为针锋相对：“我没有破坏规矩，只是不受你们的规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