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萱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查房：“注意休息，营养要跟上。坚持两天，伤口愈合就可以吃鱼了！晓城的鱼虾可是天下第一鲜！”

病人本来就虚弱，战战兢兢的回答工作人员的问话特别耗神，小脸儿累得煞白，坐都坐不问了，还在这儿聊呢。

小伙子是个好小伙子，特别疼媳妇儿，媳妇好不容易醒了，想多说几句话可以理解。

不过年轻人嘛来日方长，何必着急这一小会儿？

张无为道歉：“是我大意了，谢谢医生，我这就让她休息。”

医生笑：“再等两天就解放了。”

张无为礼貌的笑：“谢谢提醒。”

医生护士出去。

赵宝萱似乎不太确定：“医生说我再过两天就解放了，是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张无为含糊的答：“应该是。”

他知道医生说的是啥，因为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在医院的操场上跑步。

晓城没有健身房，就算有，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医院。

在他的出游计划里，年底要去一趟非洲，已经跟赛文还有另外几个朋友约好了去登山。

为了保持体力，他必须每天做充足的体能训练，中速跑五公里是最低要求。

可是在医生眼里，他的举动是得不到抒发。

罢了，误会就误会。

赵宝萱乖乖的躺下了：“可是我不累。”

还有梦没有说。

刚做完梦，她必须要赶紧说出来，再重复一遍或者两遍，才不会记错，才不会忘记。

张无为体贴的道：“你躺着说，我在电脑上给你记录，可以吗？”

病房里没有网线，笔记本电脑就是个打字机作用。

赵宝萱想起几个人：“王师傅呢？邹师傅呢？他们知道我来住院吗？邹村长呢？邹老板呢？”

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姑娘邹宝萱。

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是人家对她都很友好，很真诚，她受伤住院，恐怕会吓到这些人吧。

张无为抬眉：“你想起他们来了？”

赵宝萱不满：“我又没有失忆，就是反应慢点。”

张无为迅速打开笔记本：“你来说你的梦，我来记录，写完了我再跟你说他们现在的情况。”

赵宝萱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张无为：“……”

这是闹小情绪？

赵宝萱闭上眼睛装死，她想起后面的梦，实在无法开口，必须要缓一缓。

听到张无为关上病房的灯，轻轻关门出去，赵宝萱的思绪纷飞，那些梦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

在梦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说：是不屑吗？好像不是，她明明心存恐惧。那么是忠于友情吗？好像她没朋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为谁保密！

或许，她是为谁承担了不属于她的责任。

只是冒充海神坐在供台上的天兵不信她说的话，不相信她的辩解，不，连辩解的机会也不曾给她。

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为谁、做了什么，就被天兵天将给踹进了地狱，一层一层的滚，做了不知多少场备受煎熬的南柯梦。

这些梦，栩栩如生，全部在她脑海里翻滚，交错出现影影像，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区分得清，需要整理。

这么混乱的情节说出来的话，她相信张无为不会笑话她，不过，或许会因为她是病人而耐心的陪着她闹，在心里会不会认为她幼稚，好难说。

……

第二天，工作人员又来了，继续做笔录。

他们继续重复昨天的问题。

前面的问答部分，跟头天的过程几乎一样。

在问到28号楼栋的时候，提问变成了：“你和邹老板之间说了什么，你是主动跟他进去的，还是其他原因？”

赵宝萱很懵，这种问法是要引导节奏吗：“是邹老板要求我进去看他拜海神爷，我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是什么？”

“害怕啊。”

“那后来怎么又进去了？”

“我没进去！”

“什么？”

“我没进去！”

“你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是。”赵宝萱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是。

她现在不确定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才进去的——她看见的海神庙或许是她在梦里看见的？

“你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有没有在附近走动？”

“没有！”

“你等了多久？”

“不清楚，大概几分钟吧。”

“在这几分钟里你在做什么？”

“等着呀。”

“邹老板什么时候出来的？”

“……”

“邹老板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没看见他出来。”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的吗？”

“不知道！”

“你在昏倒前，见到旁边有其他人出现吗？”

“没有。”

“……！”工作人员不是很有耐性，脸色微变，语气开始严厉：“赵宝萱，你有无缘无故昏倒的历史吗？”

“没有啊。”

“你没看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的不适，怎么昏倒的不知道吗？”

“我是不知道呀，我一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你在昏倒的过程中，醒来过吗？”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对方的态度变得咄咄逼人，好像不相信她的话，赵宝萱不说了：“没有。”

工作人员用笔端敲击记录本：“你昨天说你醒来过，还闻到了一股味道。”

赵宝萱暗暗生气，要不是脑子里像塞了草，她怎么会记忆错乱，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不耐烦的怼道：“我都不清楚我在哪儿！到底是醒了还是幻觉我哪里知道啊？我脑袋上那么大一个窟窿呢！”

工作人员把钢笔一摔，几滴墨水飞溅出来，床单上溅到零星的墨迹，很是刺眼。

张无为连忙出声安抚：“宝萱，你是受害者，你把能想起来的事情说的越详细越好，宝萱，除了你，还有其他的受害者，但是宝萱，只有你活着，你能说出来的事情越多，对破案就越有帮助。来，宝萱，做两个深呼吸，别着急，慢慢说。”

他轻柔而坚定的重复着喊着赵宝萱的名字，让她安心。

赵宝萱的怒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变成了惊讶：“还有其他受害者吗？”她的目光转向工作人员：“除了我之外还有？都是什么人？也是女孩子吗？”

工作人员在听到张无为的话时就已经迅速镇静下来，是他们上面很重视这件大案，下了命令要尽快破案，每天都要开会汇报进展，他们压力大，有点急了。

的确，赵宝萱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头部还受了伤，不能转院，还不能确定她是否有脑震荡或者失忆的状况，但是又过了一天了，身体怎么样也得恢复得比头一天好，昨天说了那么多，今天应该说的更多更清楚才对，谁料到她连着说了那么多的不知道，玩儿呢？

工作人员没有再发火，声音依旧刻板：“还有好几个，目前还没有确认身份，只知道是女的。”

赵宝萱瞪大眼睛：“你是说她们都死了？”

工作人员从鼻子里哼了一下：“emm！”

赵宝萱喃喃道：“怪不得我闻到一股味道那么熟悉呢。”

工作人员来了精神，熟悉是个很别致的形容词：“是什么样的味道？”

“腐烂，和恐惧。”学考古可是要实地考察的，他们的心理素质不会比法医差。

“你能详细的描述一下吗？”恐惧就是害怕了，害怕还有味道？专业人员也很好奇。

“腐烂的味道，就是鱼虾腐烂的时候有一种腥臭的味道，经过长时间的分解分化，腥臭的味道慢慢的就淡了，虽然还是臭，但是不至于恶心。

恐惧是不会随着分解而消散，恐惧会随着分解而弥漫。恐惧会让弱小者害怕，恐惧会让强者有一种没法停不下来的惯性。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形容你们才能听懂，就比方说你们生活在海边，活鱼活虾跟放了很久的死鱼死虾，肉质是不一样的。”

她说的这么明白，那两个工作人员怎么听不懂呢？

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问她话问多了就不耐烦还会生气，但是跟她讲到这些死人的时候，她反而来了精神，这就有点吓人了。

而且说真的，这么一形容的话，今天的晚饭，真的，回家都不想吃了。

张无为端了杯清水递给赵宝萱，暗示道：“宝萱，你对疼痛没有直觉，如果累了的话就要跟我说，医生让你保持足够的休息才能增强免疫力。”

赵宝萱润了润嗓子：“我还好，谢谢。”

至于她能闻出来的味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者该怎么表达，因为导师说过这是她的天赋，这个天赋甚至比探测的仪器和精密的仪器还要更厉害。

她只能用鱼虾的例子来形容，她没有参加过战争，就是古代冷兵器的那种在战场上厮杀的战争，但是她能精确的感受到她在受伤昏迷后醒过来时，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闻到的味道，充满了仇恨，复仇与恐惧。

如果她能亲眼见一见，或许能辨别出来。

不过刚才老大这么暗示她，应该是不希望她说出来。

工作人员问道：“你是怎么区分这个恐惧的？”

赵宝萱急中生智，道：“我爸爸是开饭店的，他在杀鸡或者杀鱼的时候，挣扎的和不挣扎的，味道是有差别的。”

工作人员咽了口口水，几乎想变成素食主义者——他们的职业虽然与众不同，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做文职的，没有怎么奔赴过现场，对于血腥惨烈的场面还是接受无能。

“闻到熟悉的味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赵宝萱蹙眉细思：“后来就不知道了。”

工作人员看看时间，对于今天多写了两页纸的材料感到比较满意，在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离开了。

张无为道：“他们明天还会再来的。”

赵宝萱皱眉，扯到了这样的伤口，顿时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连忙松开眉头，眨了眨眼睛放松自己：“为伯，你怎么没告诉我还有其他受害者？”

“我怕吓到你。”所以选择一天说一点。

赵宝萱呼气：“要说这些我可不怕。为伯，我的受伤，不管是邹老板动的手，或者是其他的人动的手，总之都是活人动的手。稍微有点力气的人我都打不过骂不过，但是死人嘛，不管是骨头还是鬼，并不可怕，它们没有办法伤害我，能让考古的人生病的一定是霉菌和病毒。”

学到的知识要用在生活中，学以致用才是智慧。

张无为：“我记住了。”

“你还知道多少情况，能不能都告诉我？我不会害怕的，最多就是记不住。”

“好吧。”

张无为确定自己的助理是个非同小可的特殊人物：“我知道的也不多，嗯，一共发现了6具白骨，具体是什么人没破案他们不会说的，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没有说，估计要结案的时候才会告诉我们。”

赵宝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能推测出来！”

张无为其实不那么想听，但是看到赵宝萱兴，致，勃，勃的，就顺着她的话问道：“说说看。”

这个时候一定要随心所欲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真假或是想象，只要能说出来，不积压在心里，身体才会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健康。

根据他的推测，另外几个应该都是女的，或许是被劫财，或许是被劫色，或许他们的家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还心存希望有一天他们能突然出现在家人的面前。

他是看着这些办案人员一直都不跟赵宝萱说实话，兜着圈子问话问不到重点还发脾气，工作能力太不到位了。

想一想赵宝萱其实对自己有兴趣的事情是不存在害怕的，甚至比一般人表现出更强的心理素质，还不如他先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赵宝萱，或许赵宝萱能想起什么来。

虽然没有痛感可以减轻疼痛，但是头脑到底清不清醒思维到底清不清晰无法通过疼痛反映出来，未必是件好事。

他先听听赵宝萱怎么说，如果她害怕，至少他还在这里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