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身处哪一个时代，似乎都没有人如此锋利的在陆寒昭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他总是有其他办法来遮掩。
比如化妆术，比如障眼法。
国师长生不老这样的说法，一直都存在着。
只是在二十一世纪，何舟渡是第一个问出口的人。
陆寒昭微微转过头，看到孟眠满面疑惑。
今天这样的时刻，和以往的每一个都不同，因为她在旁边，如果他的回答不够周全，她必定会起疑心。
“我……”陆寒昭顿了顿，笑道，“崇初书院这种传闻一向很多。”
“要是一个一个解释清楚，怕是要说到明早。”
何舟渡显然不想他就这么遮掩过去，刨根究底：“我还有一份资料。这份资料和刚刚那一份不同。”
“我和我的工作室一样，对天金书有着浓厚的兴趣，除此之外，我对陆馆长也很感兴趣。”
“说是感兴趣，不如说是我崇拜您。”
何舟渡站起身，找出另外一摞资料。
“陆馆长为考古界做出的贡献，一直都很令我钦佩。所以，我不仅关注天金书，更把您当做了我的偶像。”
“今天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站在这里和你对话，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还是希望陆馆长能回答我的问题。”
摆出了一副崇敬者的姿态，陆寒昭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
他只能回答。
陆寒昭凝视着何舟渡，那个男人的双眸里是一派坦荡，他看不出什么异样，正如他怎么可能隔着一双眼就看得到人心。
唯一能期盼的，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带着任何恶意，还有，在孟眠的注视下，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崇初书院靠着风岳山，风岳山有风岳寺。我学业修完，在风岳寺遇贵人，得到留在崇初书院的机会。我这个人……很无趣，平时社交圈子又局限，几乎足不出户，所以，外面奇奇怪怪的传言一直有很多。”
“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诸多头衔不过是世俗强加给我的，你崇拜的是那些，而非我本身。”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自有一番气魄，孟眠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
陆寒昭的内心……到底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呢？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去探究这些事。
“书院就是我的家，我亦有我所爱之人。人们谋生也谋爱，我亦如此。”
“何先生，所以，你说长生不老的谣言，到底是哪里来的？”
说到最后，陆寒昭淡淡扬起眼。
何舟渡站在原地，同样神情莫测的看着陆寒昭。
在这整个过程中，陆寒昭都没有躲避着那探究意味十足的眼神。
不是他想在孟眠的面前说谎，而是他不能。
良久，何舟渡像是相信了这个答案，缓缓开口：“陆馆长的话，我受教了。”
陆寒昭继续说：“关于天金书的问题我愿意回答，完全不是出于什么私人情分，你也清楚，如果不是通过孟眠，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更不会有坐在这里谈话的机会。”
“超出天金书之外的部分，涉及到我个人隐私，我有权不回答，更何况是这种无稽之谈。”
想到什么似的，陆寒昭又面无表情的补充了一点：“天金书的资料你准备的很齐全，我了解的大致也就是这些，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何舟渡刚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孟眠就明显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不止是陆寒昭怪怪的，就连何舟渡给人的感觉也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孟眠再迟钝也看得出。
对啊！好奇怪啊！
不是说要问一些关于天金书的问题吗？怎么搞到最后……好像在审查陆寒昭？
孟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人是她带来的，现在陆寒昭不高兴了，不知怎么，她内心觉着……何舟渡这件事的确不太地道。
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些五迷三道的问题，何舟渡他是不是天天泡在工作室里呆傻了呀？
在她的印象中，何舟渡从来就不是这种会给人难堪的性格。
况且，按照时间认识的先后顺序，她应该是偏向何舟渡的那一边才对。
不过孟眠没有细想，她站起身，上前一步。
“我记得陆馆长刚刚说今天还有事？不如今天先算了，下次我们再……”
“好。”
应声起身，陆寒昭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只是简单几句寒暄都再无，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带上房门。
像是极其公式化的那样，只是买早饭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熟人，除了那么零星半点的反感之外，激不起任何太大的波澜。
即使内心会有波动，陆寒昭也清楚，那完全是担心……孟眠会把他当成一个妖怪。
他甚至可以接受她不喜欢他这样的事实，但是他没有办法让心爱的女孩把自己当做一个长生不老的怪物。
陆寒昭走出去后，孟眠急得直跺脚。
“你刚刚的问话，不太礼貌。”
她语气有些不高兴，帮着陆寒昭指责他，何舟渡不动声色的靠着桌边，双手抱臂。
他无奈的摊手。
“抱歉，无意冒犯，但你也该知道我对自己热衷的事物一向很上头。”
孟眠顿住：“你应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陆寒昭。”
何舟渡轻叹：“好，替我跟陆馆长道个歉，如果他下次还愿意见我的话。”
这一刻的何舟渡忽然变得陌生。
他明明还是以前的那个何舟渡，可是……就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她不认识了吗？
孟眠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先走了。”
赌气似的甩下这样一句话，她大步追了出去。
心头酸涩和愧疚交织着，她后知后觉，此时陆寒昭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
他是脾气那样好的人，就算是真的不开心，又怎么会表现出来呢？
这次完了，他肯定生气了。
当她飞快的跑出院子，却发现，陆寒昭根本没有走远，他在大门口站着，就凝视着她过来的方向。
“你怎么……”
她揉揉眼睛。
陆寒昭飞快地走过来，还带着扑鼻而来的他的气息。
孟眠僵在原地。
因为她整个人都被陆寒昭圈进怀里，不带任何预兆。
当他不管不顾的把她抱紧的那一刻，陆寒昭鼻腔弥漫开一股酸意。
“十一。”
他已经很克制了，终究还是没忍住，做出了唐突她的举动。
“不管你听到什么，不要信，”她听着他的声音，似有些哽咽，又在强忍，“外面的东西，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