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
李进已经多处受伤,一条手臂被砍断了,挂在身上摇晃。他浑然不觉痛苦,一门心思要把敌人杀下城楼去。他的随从已经全部阵亡,周围的士兵在他的带领下,与敌人奋力周旋。他们被军司马的杀气所激励,一个个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李进终于一剑刺进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长剑洞穿了敌人的尸体,顶在坚硬的城墙石块上。他回头对着士兵们高声吼叫:“杀…”随即他就觉得自己的背心被刺进了一件利器,剧痛使他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狂吼。
接着他猛地一回身,右手长剑抽出,顺势就插进了准备扑上城墙的敌人咽喉。那人临死之前,刀势不减,狠狠的剁在长剑上,敌兵无声无息的坠下城楼。李进的虎口巨震,长剑把持不住,随着战刀一起弹向了空中。城墙上再一次冒出一张脸,一把弓,三支长箭。一弓三箭,三箭齐发,这是一个神箭手。李进听到一声响,接着就看见三支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李进突然觉得死亡原来如此简单,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浑身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轻若无物。李进倒在了士兵的怀中。
黄盖像疯子一样在城墙顶上冲进杀出,终于力竭被敌人一脚踹倒在地上,三个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举起战刀就砍。黄盖大吼着,双锏横扫在一个敌人的大腿上。那个人惨吼一声,摔倒在地。黄盖的双锏呼啸着挥击正中一人的胸膛。还有一把刀挡无可挡,直奔脖子而来。
黄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解脱了,卢龙塞,杀人,放火,一切都和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冲着那人笑起来,睁大了眼睛。接着他看到了一支长箭,一支插在敌人胸口的长箭。那人不甘心地狂吼着,被长箭的余力带的连退两部,仰面摔倒。
黄盖大笑起来。难道连死都这么难吗?又是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刀。躺在黄盖旁边的敌人,忍着大腿被剁伤的剧痛,顽强地爬了起来,举刀砍向他的脖子。这个人杀死了自己数不清的战友,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
田衷的身影出现在黄盖身旁,他急促的呼吸着,对准举刀的敌人近距离的射出了必杀的一箭。
黄盖望着田衷花白的头发,笑声嘎然而止。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和这个老人比起来,他做了什么,他为大汉国做过什么,死了,现在就想死了,是不是太自私了。他突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您不是抬伤员吗?”黄盖问道。
田衷冲他一笑,把手上的弓箭往地上一丢,“太老了,跑这么点路都气喘。”说完急急忙忙朝城墙对面跑去。田衷扶起一个浑身血迹的士兵,背到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溜小跑的消失在人群里。
黄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泪如雨下。他捡起地上的双锏,从敌人的尸体上拽出环首刀,向人多的地方杀去。
周澈坐在李进的尸体旁边,他痴呆呆的坐着,望着跟随自己半个月年的部下,任由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眼前血腥的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天他和田经交接的那天,半个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军司马。
乌延望望杀声震天的卢龙塞,望望逐渐西沉的落日。他转头又看看已经烧成一片焦黑的梅山,他想到了胖子素利。这个白胖子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看。如今死了,随着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倒有点想他了。
“传令,今天大军连夜攻城,誓死拿下卢龙塞。”
熊罢赞赏的点点头。这个乌延的确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那个大王倒不是白叫的。如今汉军疲惫不堪,根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士兵得不到休息,给养得不到补充,饭也吃不上嘴。反观己方,士兵士气高涨,体力尚可支撑,人员预备充足。今天如果不趁机拿下主城墙,的确有些浪费机会了。
“传令,在城下点燃三十堆篝火,杀牛烤肉。”
“命令全军士兵轮流吃肉休息,轮番攻城,今天不拿下卢龙塞,我们就都死在这里算了。”
突然,卢龙塞上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重重的撞击在攻击者的心上。
乌延和熊罢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和震骇。
城楼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已经逐渐抵挡不住,士气也在急剧低落,再不采取办法,主城墙马上就要失陷了。
周澈果断命令击鼓。
如雷一般的战鼓声,响彻了卢龙塞。这一声声战鼓,激起了战士们继续顽强作战的斗志,驱散了战士们身体上的饥饿和疲劳,坚定了战士们必胜的信念。霎那间,欢呼声,怒吼声,喊杀声,呼应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汉军士兵突然之间就象出了笼的猛虎一般,一个个勇猛无畏,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冲向自己面前的敌人。
敌人被击退了。
城楼上,敌我双方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地面,当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管是活着的,死去的,受伤的,都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周澈大吼一声:“还有多少活着的,给我站起来!”
城楼上稀稀拉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百多人,还有几十人因为受伤太严重,只能半躺在地上,高高举起自己的手。
周澈的信心被眼前的事实彻底击溃了。
军司马姜枫还活着,李进和其余两个假司马,即军司马的副职,均阵亡。八个军候和假军候只剩下三个。屯长一级的军官只剩下四个,这里面就有黄盖和林充。
望着迅速退下来的士兵,乌延恨不得杀掉他们。
他翻身跳下战马,拔出战刀,大步走出队列,迎着退回来的士兵喊道:“为了勇士的荣耀,为了死后的声名,跟我走。”
阙机,熊罢随即一同跃下战马。
“吹响冲锋号,所有预备队,随我杀上卢龙塞。”
嘹亮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冬日里的黄昏。
乌延高举战刀,大声吼叫起来:“呼嗬…”
士兵们被他的勇猛所激励,无不纵声高呼:“呼嗬…”
乌延一马当先,冲向了卢龙塞。身后三千多名士兵象潮水一般,呼啸着,席卷而去。
听到城下一声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反复响起,如潮的敌军吼叫声由远而近,周澈的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周澈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卢龙塞主城墙即将失守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缓缓走到士兵们面前。望着一张张毫无惧色的面孔,大声说道:
“今天,卢龙塞就要在我们手上失去,这是我们的耻辱。”
周澈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们要以自己的血,告诉敌人,我们一定会夺回卢龙塞。”
“杀…为我大汉河山,杀…”姜枫站在周澈身旁,高举战刀,纵声高呼。战士们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无不高举武器,齐声高吼:
“杀…杀…”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黄昏悄然逝去。夜风在山野之间呼啸起来。
双方短兵相接,彼此再无求生之意。杀,不死不休。
姜枫浑身浴血,左劈右砍,手下决无一合之将。林充就在他旁边,状若疯狂,长剑所向披靡。
伤兵们临死不惧,他们英勇的迎着敌人射出最后一箭,砍出最后一刀。死,也要轰轰烈烈。
周澈的流影钢枪上下飞舞,围在他身边的敌兵不时的被击死击伤。但是围在周围的敌兵不但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都看出来他是一个大官。
一个被击伤的士兵躺倒在地,周澈一脚踏在了他的身上,正准备抬脚移步,却发现自己的腿被敌人死死地抱住了;这使得他一时间身形大受影响,钢枪的灵活性立即大打折扣,身上随即中了两箭。
周澈气怒攻心,大吼一声,重重一脚踏在敌人胸口上。敌兵胸骨碎裂,两只手却象钢钳一样,依旧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放。
周澈的叫声惊动了周围的士兵。看到自家校尉身处险境,战士们随即各展神通,奋力向他靠拢过去。姜枫和林充冲得最凶,杀的敌人纷纷退避,更有甚者,无处可躲,刚才翻过城墙暂时在云梯上站着。
一个乌桓士兵看到周澈强横无比,在身形不稳的情况下,依旧挥动大枪,连续杀死多名战友。他的凶残和仇恨终于被激发了,他失去了理智,狂吼着迎向周澈的钢枪。周澈抖手一枪刺进了他的胸口,只是这个乌桓士兵大叫一声,突然发力冲向周澈,任由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喷射。
周澈想抽枪,但身体又没有办法移动,他想抛枪抽剑,不然会被围攻致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姜枫杀到,劈杀一人,一脚踢死一人,随即一刀剁掉了紧紧抱住周澈的两只手臂。周澈这才有惊无险,可是却昏厥过去了,倒在林充怀里。
黄盖这时也杀到。他咬牙切齿,一边与敌人搏杀,一边对身旁咆哮着的林充大叫道:“快带校尉撤回卢龙楼,快!”
姜枫回手一刀劈死一个,一把拽住周澈的铠甲领口,拖着他飞速后退。林充紧紧跟在他旁边,一边掩护他,一边大声叫道:“撤,撤回卢龙楼,撤…”
士兵们听到林充的叫喊,立即三五成群,逐渐向后退去。
正面压力突然一松,更多的敌人涌上了城楼。
黄盖带着最后三十多人坚决守在了楼道前面,决不后退一步。
乌延浑身杀气,倒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带着一班士兵,如狼似虎,疯子一般的杀向了城墙上最后一批大汉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