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城老家修养的日子里,周澈他觉得正好把精力放在操练轻侠上,干脆趁此清闲,开始正式、系统地教东乡诸人兵法。
也不是每个人都教,只教“什长”以上的。每五天一批,每批五个人,叫他们分批轮换着来周家院舍内。每到傍晚后就闭门不出,或给他们讲解诸家兵法,阐述个人理解的练兵之要;或给他们讲解古代的一些战例,与理论结合。比照汝南郡的地势山川,城池林木,他叫周仓、徐康搞了个挺大的沙盘,兴之所至,众人分成两派,在沙盘上推演作战。
除了周澈、周仓外,东乡这些人没一个经历过战事的,顶多像韦强、卫伯文一样,家里有长辈随军打过羌人、鲜卑人,可也都只是小卒或者伍长罢了,对真正的战争其实都不了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战争”的兴趣。哪个男儿不渴望立功边疆呢?尤其在两汉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积极进取的时代。
大家都是学的不亦乐乎。周澈也刚好通过这个机会来判断东乡诸人的带兵才干。“纸上谈兵”固不足取,可若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好的,估计到了战场上更是不行。
说到东乡,姜枫、南凌这一年来做得不错。南凌的大名果如周澈的期望一样,传遍了郡南,如今他已不是“城东伯驰”,而是“郡南伯驰”了,便连新任的汝南府君这个才上任不久的太守也闻听过他的名字,问过左右:“安城东乡南伯驰何许人也?”
王赫走了,安城县令黄琰也早在去年底时便被调离,黄叙的族叔黄祖跟着黄琰走了,黄叙没走,依然留在安城,求学于周氏私塾。有周澈财、势的支持,姜枫、南凌闯下偌大的名声,郡南诸县、乡的轻侠豪杰多半都与他们有交往,前来投奔的勇士络绎不绝,他们手下的队伍足足扩大了一倍,现在有三百多人。别院早已住不下去了,除留下少数人留守外,其余的全搬去了新落成的庄园里住。
出仕这六年多来,他从匹马单枪发展到如今手下部曲四百余,受训部民百余,加上鄞县沙浪、孙信手里的千人,实属不易。在黄巾起义一****的逼近下,他也是真的很想放下公务,集中精力,把聚拢来的人手势力好好地整顿一下。可是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看来要想个法子去北疆征战。
周澈长叹一声,罕见的感到了落寞的情绪。
他从穿越以来,有感受到过紧迫,有感受到压力,从江东回来后,又有感受到过肩膀上的责任,有过为百姓除害之念,有感受到过解民倒悬的使命感,但落寞,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因为他觉得无法阻止黄巾起义在他心里的压力。
怀着这种落寞的情绪,他步出院舍走走,排解下心情。可是一出门周澈看见了刘振。刘振一身猎装,骑着马,前后数十个奴仆簇拥,招摇过市。但是周澈仔细一看人群中有个是熟人,有个带剑执戟的壮士徒步相从,更是熟人,可不就是庆锋么?
周澈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脸。听说,庆锋在刘辟门下深得重用,已成了刘振的心腹。
回到院舍,周澈把坐骑交给周仓,由他牵去马厩中,没回后院,坐在了前院的树下,接过侍从递来的温汤。
姜枫看出了他心情不太好,猜是因为朝廷赏赐没到?因也不问,拿出了两封竹简,呈给他。
“这是什么?”
“一封是颍北铁矿里送来的;一封是程闯送来的。”
听到是颍北铁矿里送来的,周澈马上把放下碗,接过竹简,打开观。简书上是黄盖的字迹,写道:“郑恽的父亲去世了,他家贫,也没有兄弟,家中无钱、亦无人送葬。请君助之。”
前年五月,应周澈的举荐,沈纳被擢为阳城铁官令。六月,沈纳奉周澈密令,给郡府上书,请求郡里派一个文武双全的吏员去帮他。按照早先的计划,周澈于是便在“不经意间”向钟繇提了一下黄盖的名字。果如他的预测,黄盖随即就被调离了安城,改去颍北铁矿任职。
又按原本的计划,黄盖带了郭强和邢刚那队人同去上任。
因有把柄在周澈手中,沈纳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周澈的安排,把郭强留在了身边,用为长随;任命黄盖为铁官主簿;把邢刚那队人悉数补为铁官吏,分派到三个铁官作坊里,负责守监管铁官刑徒、铁官小奴做工。
如此,上有郭强在沈纳的身边监督,中有黄盖掌握实权,下有邢刚诸人分散在各个铁官作坊里,不到两个月,就架空了沈纳、肖谦,把铁官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其间,黄盖、郭强两人功劳最大。
黄盖初至铁矿时,为铁官刑徒所轻视。他隐忍不发,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郭强、邢刚等的配合下,搞清楚了铁官刑徒们的派系。
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铁官刑徒们大多都是以武犯禁的刑徒,更是崇尚暴力,结帮成伙。三个铁官作坊,一两千个铁官徒,主要分成了十三个团伙。最大的一个团伙是由颍川本地的刑徒组成的,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屠君”,最是横行嚣张,就连前铁官令沈汛也要给他三分脸面。
在搞清了铁官刑徒的派系团伙后,黄盖决定擒贼先擒王,便从这个“屠君”下手,寻着了一个机会,在他聚众殴打其他派系的铁官刑徒的时候突然出现,也不用帮手,且解下佩剑,一个人赤手上前,把这个“屠君”和他的手下全部打倒,尽显了他骁勇武猛的一面,一举立威。
从此之后,铁官里再无人敢小这个新来的铁官主簿了,又在铁官刑徒们知道了他是周澈的亲信后,数千铁官刑徒对他更是伏首贴耳。周澈夜入沈宅,手刃沈汛的故事,铁官里人人尽知。沈汛到底是他们的前任铁官令,“周潜龙”三个字在铁官里早已声威显赫。
黄盖立威,郭强怀柔。
郭强机敏心细,跟了周澈这么久,也学会了一点笼络轻侠的手段,对铁官徒中的勇士和头领们,按照他们个人的喜好
性格,或以威,或以财,或以气,分别笼络,真有特别桀骜不驯,不肯听话的,也没有关系,交给邢刚诸人。铁官里的做工条件很艰苦,每年都要死不少人,死上一个两个,亦不足以奇。
黄盖以勇武立威,孙信以财气笼络,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时至今日,铁官中数千的铁官徒、奴,十之八九已对他二人死心塌地。
当然,话说回来,他两人常年在铁官内,铁官里的事儿能解决,铁官外的事儿就超出了他们的能力,就比如眼下这道竹简里写的内容。每当这时,他们就会求助於周澈。为了帮他们、也是为了帮自己能更好地笼络铁官徒、奴、工,逢上此类情况,周澈也都会尽力地帮忙处理。
完竹简,他对姜枫说道:“枫之啊!屠君郑恽的父亲卒了,他家无兄弟,没能力送葬。你带上几个人,替我去一遭,帮他把丧礼办了。完了后,记得给他家留些钱。”
姜枫应诺,问道:“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
“是。”
郑恽家贫,也无兄弟,此前已去过他家几次,给他家送过不少钱,知道他家在哪儿,当即应命,叫了四五个轻侠随从,告辞周澈,牵马出院,自去办事。
周澈又看了看程闯的信--已经成功打入颍川太平道。
姜枫前脚刚走,后脚院外进来一人。
……
周澈打眼去,这人布衣长剑,名唤冯廷,是周澈派出颍川找人的。找谁--徐庶和郭嘉。
冯廷在徐福家住的里外住了下来,朝夕监视。依周澈吩咐,每五天汇报一次情况。今天,刚好是又一个汇报之日。
“如何?”
“和以往一样,徐福没啥动静,依旧与他的那些朋友尚气好勇,朝夕横行市井。”
“嗯。”
这个轻侠犹豫了下,说道:“徐福虽和往常一样,但昨天有个人去找了他的一个朋友。”
“人谁无朋友。这有何奇怪的?”
“问题是那个人不简单,是城东一个‘大侠’的门客。”
“城东一个‘大侠’的门客?”徐福的朋友就那几个,年纪都和他相仿,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堂堂一个“大侠”,派人去找一个孺子作甚?周澈沉吟片刻,问道:“知道那大侠为何派人去找徐福的朋友么?”
“不知道。在找过徐福的朋友后,那人又请徐福的朋友和徐福等人去酒垆吃酒。小人在边儿上偷听,没听到什么,只那人对徐福等人似十分拉拢。”
周澈嘿然,一个“大侠”去拉拢几个竖子,实在稀奇。
他想了片刻,想出了一个可能:“徐福和他的那几个朋友都不是富人家的子弟,就算家里有点钱财,顶多也只是中人之家。这个‘大侠’派人去拉拢他们,定非为财。不是为财,就是为人了。几个小孩儿,有甚可值得拉拢的?不外乎是想哄骗他们卖命。”
十几岁的小孩儿最好哄骗,利用少年人的无知无畏,唆使他们杀人放火之事自古有之。两汉的律法对此有明文规定,唆使少年犯罪者,罪行比犯罪之少年更重。
周澈寻思:“这徐福后来杀人,莫不是就因受人唆使?”这事儿他也不好出面阻止,唯有令盯紧一点就是,说道,“那‘大侠’想拉拢徐福他们,任他拉拢,你们不必干涉。徐福的那几个朋友你们也不必多管,把徐福盯牢即可。”
“是。”这人见周澈没别的吩咐了,告辞离去。
……
周澈坐在树下,心中想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徐福应该就是徐庶。嘿嘿,我在郡里一年,最大的收获不是铁官,也不是借前年行县之机,得来了一个‘不避贵戚’的美名,而是找到了两个人才啊。一个徐福,一个郭嘉。”
他早在安城时,就向荀攸打听过是否知道一个郭嘉的人。荀攸不知。在来巡察颍北后,他又派人在城中暗访,终於在遇到徐福后的次月,找到了“郭嘉”,而且一下找到了两个。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年纪和徐福差不多,十三四岁。前者是个屠夫,后者是郭图的远亲。不用说,历史上的那个“鬼才”定是后者了。
因见郭嘉年纪太小,和对待徐福一样,他也没有打扰,只是一样派了两个人远远盯梢。和徐福的终日游荡市井不同,郭嘉很好学,常常四五天不出门。这让周澈很是迷惑,他记得史书上记载郭嘉“不治行检”,可从盯梢的那两个轻侠口中,他听到的分明是一个标准的乖宝宝形象。“不治行检”四字从何而来呢?也许是因没有近距离接触,故到的都只是假象?
……
不知为何,周澈忽然很羡慕徐福和郭嘉,十几岁,正年少气盛,无忧无虑之时,又不知天下即将大乱,游荡市井也罢,闭门读书也好,都尽可随心所欲,而且他们的未来也十分清晰,都会在将来的乱世中成就大名,都会名留青史,为后人传颂。
他喃喃自语:“可我呢?”他的未来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