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水乡,草木繁多,站在哨塔上虽然是高处,看视线也看不太远,而且若是有藏在草木丛中,也很难发现。
在周澈视野中的就有十几条大小河流,能行船的不下十条,在这样河道纵横的地方,等天黑时敌人乘船过来也是一样。
不过好处就是因为乌江亭一马平川,而且土著本就不多,周澈等人在亭舍中据守,实际上等于在平地上据守木寨,倒是有几分地利。
眼见着太阳西沉,天就要黑了。
天黑下去之前,周澈派手下兵丁在镇上买了些米饭鱼干腌菜之类,晚上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充足的给养是必须的。
入夜之后,下面的人都是趁着无事的时候休息,休养体力,周澈则爬上房顶和周仓、孙信聊天,在他们这个位置能看到几名弓箭手在高处躲避,这次跟着周澈来的一干弓箭手都是桓玄之前的后羿营射手,箭法不必说,胆色也都了得。
“门不要关上,等他们回来再关门!”周澈拿着鱼干当成零食在那里嚼着,边吃边和孙信说道。
孙信也嚼着鱼干在那里点点头,开口说道:“请主公放心,话说这边的百姓真了不得啊,方才进去买饭的时候,这边小民小户的人家,居然吃的是白米饭和咸鱼,换到颍北那边的百姓,一年白面又能吃几回?”
听着孙信的惊叹,周澈却在那里低头看着院子中小肃在那里检查,不时的和亲卫们将简易的工事变换位置,却开口回答说道:“江东富庶可不是故事,吴县普通百姓就可以供子弟读书,放在北方怎么可能?”
东一句西一句的感慨,不知不觉间买物资的士兵回来了,不过此时亭部周围的村子已经安静了下来,夜深了,各村百姓们都开始休息,周澈躺在房顶上闭着眼睛假寐,安静的四周突然有些躁动,从亭舍四周传来了鸟叫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动。
周澈翻身从房顶上爬了起来,这鸟叫声就是那几名藏在外面的弓箭手发出,是约定示警的讯号。
过来的人并不想遮掩自己的行迹,原本已经黑下去的各个村子,在道路上多了许多火把,还有人高声吆喝着说道:“龙王过境,万民退避!”
亭部周围的百姓似乎知道这个口号是什么意思,四下安静,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可亭舍的院子中已经是忙碌起来,亲卫们开始列队。
“发信号,动手吧!”周澈对身旁的周仓说道,周仓点点头,从箭囊中抽出一根响箭,张弓搭箭射向了半空。
尖锐的呼哨声在半空响起,四处涌过来的火把立刻有些纷乱,在亭舍各处都响起了箭支破空的利啸。
“树上有人!!”
“那处屋子上有人!!”
下面用吴语方言惊呼此起彼伏,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箭支破空的利啸却没有停止。
“弓手不多,拿刀牌的人顶到前面去!!”
惨叫和惊呼声中,却有人在人群中大声的吆喝,驱赶着贼人们向前,弓手拉弓射箭,不可能保持着较高的频率一直不停,能听到利啸声的频率降低,贼人们也逐渐冲上来了。
弓箭手从藏身的地方跳下,开始拔腿朝着亭舍这边飞奔,弓箭本就和敌人拉开了距离,他们和亭舍相距也不远,能安全的跑回来。
“这伙贼人有些章法,夜里遭袭,居然还能有个应对!”
周澈在房顶上笑着说道,随即转身冲着院子大喊道:“蹶张士出去列队开两轮,然后回来守备,弓箭手胳膊还能使唤的,都上房顶来!”
蹶张士,强弩手。材官之多力,能脚蹋强弩张之,故曰蹶张。
下面轰然答应了,亭舍周围渐渐明亮了起来,拿着火把的贼人渐渐聚了过来,下面有移动重物的声音,又有人喊道:“弓手先让开,我们先出去!”
再看这边,二十名蹶张士跑出门外,先稍微整队,然后排成十人一排的横队又是向前走去。
围拢过来的贼人们都是一愣,自家几百号人,方才射箭不过杀了十几个,伤了几十个,根本不动皮毛,怎么对方二十人就敢冲出来,是勇猛还是脑子坏了。
还没来得及纳闷,却看到几十步外,那些披甲的官兵已经停下,稍微端正了下姿势,弩箭破空声一阵响起,正当面的贼人仰天倒地,被打倒的不过是死伤,可这些死伤周围的都是吓得向后退,刚刚聚拢的一下子乱了。
正是因为这般,冲出去这二十名蹶张士好整以暇的装填完了弩箭,又是上前十几步,偏了下方向,又是一轮硬射。
“点子扎手,他娘的有朝廷蹶张弩!”
有人在那里乱叫,蹶张士所正对的方向,贼人已经是散了,两轮射击之后,蹶张士也不恋战,直接转身退回了亭舍之中,早就准备好的亲卫们就要拿着障碍物堵住门口,周澈稍微沉吟,就冲着下面大喊道:
“不要关门,还要出去,元福,你领二十人,从正门出,向前冲杀一百步,无论敌情如何,都要退回!”
周仓在下面大声听命,队伍规模小,整队却也容易,很快就是一队人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两轮弩箭,贼人们还有些惊魂未定,却看到又从亭舍中出来了一队官兵,别的不说,那身甲胄实在是太过骇人,全部都是铁甲,再看看官兵的兵刃,都是长枪大刀的,看着对方长得都是高大健壮,好像不会有什么便宜战。
二十名披甲的战兵齐步跑来,甲叶碰撞,脚步踏地,虽然人少,可气势也是慑人,正当面的贼人情不自禁的就向后退,可他想退,身后的头目们却不答应,在那里猛地推了几把,又在那里大声吆喝。
终归是人多胆气壮,又有什么军法勒束,总归是一干人向前迎了上去,眼看就到了跟前,双方都是发了声喊,刀剑长矛都是挥出刺出,惨叫随即响起。
但贼人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惨叫都在自己一方,这伙官兵太强,可想退想散开却不容易了,周仓率领的兵卒已经进入了敌阵。
“孙信,你领二十人准备,替换元福!!”周澈笑着命令。
水上的强人讲究个下水方便,此时天气尚热,穿着的都是短襟,有的干脆是光着上身,穿着犊裤,简单的很。
可这样的装束在刀剑强弩面前和赤身躶体也差不多,周澈的亲卫则是甲胄齐全,虽说这天气包裹的严实,但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的,防护好些总归是没错。
偏生这还是夜战,没有阳光照射,实际上裹着盔甲,里面垫着内衬,并不是那么难受。
战场上的声音如果仔细听,能听到叮叮当当和噗噗的声音,这叮叮当当,自然是贼人们的兵器打到铠甲上的动静,夜间天色昏暗,众人乱战,想要动手击中盔甲的缝隙也不容易,砍在铠甲上,自然是叮当作响。
偏生水上船上空间狭窄,盗贼们用的都是刀斧短兵器,可周澈亲卫一干人都是长刀长矛,军中的家伙,彼此挥砍刺杀,贼人的兵器都无法碰到周澈这一干亲卫,被长刀长矛砍入刺入,自然就有那噗噗的声音了。
周澈的亲卫们本就是装备精良,训练勤谨,又被历次的战斗胜利养足了信心,夜间被人数优势的敌人围攻,又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大家本还有些忐忑,可周仓一干人回来后,信心都是足了。
周仓领着人出去杀完,却是加入了由小肃指挥的第三拨二十人,周澈的这些核心亲卫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领队,可能这次领队,下次就是作为队伍中的普通一兵,周澈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每个人都受到尽可能的锻炼。
本来贼人们占有优势,用的是几面合围的手段,但正面地方杀的厉害,先是被强弩和弓箭打乱了一会,然后又被这小队从容冲杀,已经是乱了,为了维持住不溃散,就要从其他各处调人过去顶住,其他几个方向琢磨浑水摸鱼,不过房顶上有周澈的弓箭手和蹶张士,他们藏在暗处,可以从容的装填,张弓搭箭,偏生下面的盗匪还都是拿着火把,简直是活靶子,凑近了就死,只能是缩回去。
有人丢掉火把,可天气晴朗不说,中秋刚过,月色正好,如何躲藏的过去,眼见着大队人马都朝着前面凑过去,其他人也不愿意呆在这边等死,也都是跟了过去。
这样的战斗,小肃却是换成了用惯的长剑,等他领着人出去,匪徒们已经后退了许多,周澈能听到房顶其他方向的弓箭和劲弩零星射击的声音,他在那里开口对周仓说道:“贼人居然还没有乱,看来底子还是没有拿出来!”
被这么几次冲杀,贼人的居然还能围拢上来打,这个组织和指挥也不算差了,射手的眼力都是不错,听到周澈这么讲,眯着眼睛看了看,开口说道:“有些人穿着不太一样,夜里也看不清是皮甲还是布衣,似乎这些人是指挥的。”
能看到那些短衣短裤的盗贼之中,有些包裹的严实的人散布其中,明显是头目一样的角色。
“有弓箭,大家不要乱,先冲过去杀了他再退!!”
两人正在房顶议论,却听到那边小肃在那里大吼道,那个小队猛地加快了脚步向前冲去,能听到惨叫声也密集了许多,周澈眉头皱起,回头大喊道:“鲍应率队出去接应,小彪也带队出去!!”
下面有人轰然答应,一起涌了出去,实际上方才惊惶并没有影响小肃率队的杀戮,现下有了同伴们的接应,却又是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